第46章 桃源
余崇揣着果子回去时,令狐槿依旧站在原地等他,似乎都没有变过动作。
身后传来枯叶被踏碎的声音,令狐槿转过头,盯着慢慢走近的余崇。
视线落到余崇怀中的藤梨,藤梨表面的水渍未干,将余崇的衣裳打湿一小片。
原来是找吃的去了。
方才余崇只叫他等着,其余的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可能是内力不能用的原因,虽知道余崇定然不会将他一人扔在这里,自己一走了之,可当看到余崇的身影消失不见后,心中总有些不安。
若他内力可以用,他们现在估计都快走出这片林子了。
时刻注意着日头,余崇不敢磨蹭太久,抽出腰间的匕首,挑出一颗还算大的藤梨,几下削好皮,递给令狐槿。
看令狐槿神色不对,余崇想到刚刚的事,恍然觉得不对,语气带着歉意:“是我不好,忘记你现在用不了内力,将你一人放这儿。”
余崇越想越觉得自己实在粗心,令狐槿现在不能用内力,留他一个人在这儿,要是碰上什么豺狼虎豹
见令狐槿接过他递过去的果子,余崇悬心落地,手中匕首一转,继续为令狐槿削果皮。
令狐槿拿起藤梨对着光看一眼,褐色表皮被余崇削得干干净净,露出嫩绿色的果肉。
这个季节,藤梨已经熟透,有些软,这个情况下余崇还能削得这么完整,令狐槿倒是有些佩服。
他指尖微微收紧,指头尖差点陷进果肉里。
目光看到余崇已经快要将第二个削好,令狐槿也不再含糊,直接将手中的藤梨丢进嘴里。
成熟的藤梨已经没有一点涩味,剩下的只有甜。
淡淡的甜在嘴里化开,没有仔细品尝,令狐槿便吞了下去,慢悠悠回答:“我只是内力用不了,又不是残了。”
“你也太小看我了,我虽然用不了内力,但武功依旧能用,打十个定然也不在话下。”
余崇将手中削好的藤梨递给他:“我不是小看你,是担心你。”
就算知道令狐槿武功依旧,将他置于深山老林里,余崇还是忍不住担心。
他不想令狐槿的生命受到一丝一毫的威胁。
令狐槿不再说什么,只是等着余崇给他剥果皮。
余崇的关心,他十分受用。
从来没有人这么关心过他。
会冒着危险来救他,会照顾他的心情,还会给他剥果皮。
先前去征战,扎营休息时,他也会去林中找点野果解馋。他也找到过几次藤梨,记忆中的藤梨,又酸又涩,熟的没熟的都一样难吃。
可余崇给他找的这个,味道却格外好。
几颗野果下腹,看到令狐槿的唇色被野果的汁水染得湿润,人似乎也恢复了些精气神,余崇渐渐宽心。
他低头正要继续剥果皮,令狐槿却忽然站起身,说:“我好了,先赶路吧。”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天色渐晚,两人也从无尽的深林中走出来。
带着他飞半天,令狐槿知道余崇累,一出林子就嚷嚷着要自己走。
先前坐马车产生的颠簸感都让他吐得不成人样,如今余崇带着他飞半天,令狐槿却丝毫不晕,也不觉得累。
掠过树梢,停在高大的树枝上,手抓住枝干稳定身形,抬起眼远眺,不远处平整的地上,已经能看到规划得方方正正的田野菜地。
而菜地后边,被一棵大树阻挡起来的地方,有袅袅的炊烟冒出。
看到人烟,余崇寻找好落脚地,带着令狐槿跃下。
两人顺着小路,穿过平整的菜地,走向不远处飘起的炊烟。
原本安静得只能听见鸟叫的地方,随着两人的走近,隐隐约约能听到一阵狗吠声,时不时还传来小孩的嬉笑声。
穿过那棵方才就看到的大树,入目的便是立在溪边的几座房子。
余崇暗暗数了一下,一共只有七户人家,房屋五户集中,有两户比较散,落在离五户人家数十米外的空地上。
小院由竹篱围起,稀稀疏疏,远远地还能望见院子里的场景。
大树后,立着一块半人高的石头,看着有些年头,上面的用黑色墨水描过的字却十分清晰——桃源。
这名字还挺有意境,只是目光一扫过去,这桃源貌似没有一棵桃树。
石头后不远处的空地上,有两个嬉闹的小孩。
这村子人烟稀少,看来刚刚他们老远听到的嬉笑声便是出自这两个小孩。
他们正玩的起劲儿,丝毫没有发现陌生人的靠近。
余崇目光下移,盯着他们所陈列在地上的“菜品”。
“菜品”十分齐全,十几片硕大的叶子整整齐齐摆在两个小孩子面前,每个叶子上所盛放的东西都不一样,有伴着叶子碎片的泥土,还有各种被石头砸出汁水的不知名野果。
“还有一道菜,便可以吃了。”
小女孩严肃地说了一声,小手抓起泥土,取过一片叶子,把泥土呈在上面,再抓起一旁的红色小野果加以点缀。
两个小孩浑身脏兮兮,就连小女孩扎着两个啾的头发也沾上了一些泥土。
余崇目光渐渐柔和。
小孩的快乐,还真是简单。
令狐槿本要走进村子里,却看到余崇驻足在村口看小孩玩泥巴,见他陶醉其中,也不好出声打扰。他放轻脚步走过去,才发觉小孩都没有发现他们。
看到可爱的小孩,令狐槿心中邪恶的念头顿起。
蹑手蹑脚踱步到两个小孩身后,余崇预知了令狐槿的邪恶想法,想拉都拉不住。
“这么丰盛的晚餐,能不能给我也吃点?”
良久,令狐槿冷不丁开口。
一男一女两个小孩齐刷刷别过头,这才发现已经近在咫尺的陌生人。
小男孩胆子小,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小女孩胆战心惊地盯着他们。
令狐槿没有想到自己的威慑力这么大,居然把小孩给吓哭了,一阵迷茫,忽然手足无措。
这该怎么办
天色已晚,本想在这个村子借宿,也不知道这个村子村民的性情,他们愿不愿意让他们借住一晚还是个迷。
现在倒好,直接把人家小孩给整哭了
“你没事吓他们干什么?”
余崇有些好笑:“人家玩得好好的被你吓哭了,他们要是去告状,这还怎么开口向这个村子里的人借宿?”
他话一说完,离村口最近的屋子中便急匆匆跑出来一位妇人,手里拿着的锅铲还滴着油渍,一眼便知是从厨房跑出来。
这时,小孩止了哭声,妇人也立在原地呆住。
空气忽然凝滞一瞬。
五个人面面相觑片刻,余崇看到了妇人眼中的警惕意味,开口解释说:“我们不是坏人,没有恶意。”
“只是不小心困在林子里,走出来时天色已经晚了,恰好看到这边冒着炊烟,便想过来借宿一晚,明日一早便走。”
妇人不肯松懈,手里抄着锅铲,目光在他们身上扫视片刻。
见他们虽风尘仆仆,身上却是他们这些小地方人没有的气质。看着面相和态度确实不像坏人。
“娘,这个黑衣服的是坏人!”
妇人神色动摇,止住哭声的小男孩却突然开口:“他还想吃我和姐姐辛辛苦苦做的饭。”
许是被闹声吵到,屋里的男人也自院中走出来。
这地方就这么大,男人明显将他们的对话听了去。
“阿陈,这”妇人拿着锅铲,面色犹豫。
男人用审视的目光打量余崇和令狐槿片刻,又抬头看一眼天色,朝妇人道:“这整个村子就我们的房子最大,那间闲置的偏房,收拾一下还能住。”
听出了男人有意留下他们,妇人一点头:“天色不晚了,先进来吧。”
“那就多谢二位了。”
今晚的住所算是有着落了,不至于露宿街头。
妇人说完,目光转到两个小孩身上。小女孩已经站了起来,小男孩还坐在地上抽泣。
余崇这个角度明显能看到,妇人在看向小孩的那一刻,眼中是止不住的震惊,妇人惊叫一声,手中锅铲往男人手里一递,步履匆匆越过两人,径直朝小孩走去。
“刚给你们换的衣服,才炒个菜的功夫,就给我弄成这样!”
令狐槿和余崇已经被男人领进院子,可外边传来的声音依旧炸耳。
竹篱围起的小院说大也不大,小院的一处角落里用篱笆圈起一小块地,里面铺着草,圈养着几只兔子。
另一边则是一处桌椅,桌子上放置着笔墨纸砚,还有一幅尚未完工的花鸟画。那幅尚未完成的画下面,还压着一些书法字画。
“平日里闲来无事,便会写写画画消遣消遣。”
男人见到余崇对他的画有些好奇,开口解惑道。
“我可以看看吗?”
“当然可以。”男人十分豪爽道。
余崇走近,看到了被堆在另一边的歪歪扭扭的字,与桌面上摆着的清秀字迹形成鲜明对比,想必是出自外边那两个小孩之手。
忽然想到还不知道对方名字,余崇正要开口先介绍一下自己和令狐槿,鼻尖忽然嗅到一股焦味,目光不由落到男人手上拿着的锅铲上。
男人估计也闻到了,留下一句“二位自便”便埋头扎进屋里。
此时,女人也从院门外进来,一手提着一个小孩。
看来是被揍过了,小男孩的哀嚎声此起彼伏。女孩也眼眶通红,满脸的不甘和屈辱,用满是尘土的手擦了擦脸,弄得脸上都是泥巴。
场面看起来有些滑稽。
这里人少,山高林深,看起来与世隔绝。
可看到这家人相处,每一个动作都洋溢着无比简单的幸福。
这个世道,能过着这样简单的生活,已经很好了。
这大概是先前学过的诗歌里,那些渴望隐居的诗人向往的地方吧。
令狐槿看到余崇盯着笼子里的兔子出神,不由问道:“你喜欢兔子?”
余崇摇头。不禁说道:“这样的生活,挺好的。”
见他感慨,令狐槿又问道:“那你想隐居?”
余崇还是摇头:“没什么想法,有家人和喜欢的人在身边,在哪里都一样。”
他没什么远大抱负,简单点,就很好。
听到余崇说“喜欢的人”,令狐槿心中一动,明知故问:“你喜欢的人是谁?”
坐在一边竹凳上给小孩拍衣服灰尘的妇人一听,当即悄咪咪竖起耳朵,眼睛还是在两个娃娃身上。
“娘,你眼睛瞪那么大做什么?”小女孩真诚地问。
&34;大人的事少管。&34;妇人抬手在女孩脑瓜上轻拍一下,拍出的是一手灰。
知道有人在边上听着,余崇不回答令狐槿,移开脚步朝后走去,声音轻飘飘:“自己猜。”
余崇朝小孩走去,蹲下身抚摸一下两个小孩的头,妇人眼尖,一眼便知道他是想问她问题,率先开口:“公子想问什么就问吧。”
“斗胆问一下,这里离城区远吗?”
年轻的妇人热心解答:“这里是玉吽与秋城的交界处,离城区很远,从这里到最近的镇上也需要近两个时辰。”
“玉吽”
原来这看似与世隔绝的地方,离京城并不远。
只要从这里走到玉吽,他便知道回京的路了。
“你们要去玉吽?” 女人多问一句。
“正是。”
“去玉吽,必须要经过彩衣镇,正好,阿陈明日要到镇上买些东西,如果你们不认路,可以同他结伴而行。只要到了彩衣镇,离玉吽就不远了。”
“既然如此,那便多谢了。”
余崇说完,袖子忽然被人一扯。
令狐槿将他拉到一边,在自己身上摸了摸,空空如也,不由有些心急:“我打仗时被抓,身上一分钱没有,你身上有没有钱?”
总不能白白受人恩惠
他平日里习惯走到哪里都带着一袋子钱,只有行军打仗时怕碍着操作,不带着钱。
这种身无分文的感觉,还真不太好受。
余崇明白令狐槿的意思,摸了摸自己的衣领,“放心吧,我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