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复国孑遗第章序（二）
在过去安氏梦常常会想，自己到底有没有资格接替那个被称为母亲的女人的位置，而如今这种担忧已经被没有了。安氏梦感受着身体中流淌着的力量，这是她梦寐已久但又无比害怕的力量。
近二十天的痛苦让她完成了彻底的蜕变，那是无数次接近崩溃的绝望，那是几次想放弃的想法，放弃便意味着死亡，但死亡意味着永恒的解脱。
妖阶，十九段，这是她交给七长老最后的答卷。从区区的六段到如今的十九段，这是她从未敢想象过的逾越，可现在的事实就是如此。
“我，又重新有了意识？”
安氏梦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声音，那是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那个陪伴她几十年的“自我”又回来了，但不同的是这一次她的回归却并没有带来安氏梦精神的分裂。
“用心感受，她的力量。”言竹桐轻声说道。“从今以后，你与她便要共事一生了。”
“就像您和您的幻象一样吗？”还没等言竹桐说完，安氏梦便问道。
“你可以这样想吧。”
得到了准确答复的安氏梦用心感受着她的力量，那是一种熟悉但陌生的灵力。安氏梦的额头逐渐幻化出尖锐的双角，那如雪般毫无血色的肌肤中，没有任何规律而言的纹理蔓延全身，突然间不知怎么的安氏梦说出了一声，从未听过的名字。
“寒天链渊锁”
安氏梦的掌中灵力不断汇集，脑海中的声音开始消失，灵力在她的手中渐渐汇聚成锁链的模样，那是一条由纯冰所打造的锁链，锁链的两端尖刺般的椎体会无情的刺入目标的身体，随后等待猎物的便是无尽寒气与毒素。
“嗯，很适合你的武器，但问题是你下得去手吗？”七长老略带担忧的说道。“只怕，你没她那么狠心。”
“我想也是。”安氏梦低着头有些不争气，但是手中的锁链却幻化成与她相同的模样鼓励道。“如果你下不去手，那就让我来承担罪恶吧。”
安氏梦知道，她的性情与自己不同，但是如此残忍的事情于她也不可能毫无负担的完成。所谓的承担罪恶，不过只是安慰自己的话语。
霜月帝国的情况很是糟糕，大部分的贵族们基本已经遭受了兮柠狐王的迫害，这是一个令人绝望的信息，这代表着曾经姬氏家族统治的根基已然消失。
特权阶级是领主们统治的基石，而各个领主又是他们领主的基石，大陆上所有的王国全部都在这样的一个体系中运转。当然凡事都有个例，比如共和国，还有教廷以及更原始的部落。
洛伐安当然明白统治一个国家不一定要依赖贵族，但这世界的所有人很显然都没有这个意识。在这里，根本不存在民族这个概念，取而代之的是国家与地理的概念。
总而言之，霜月的形势不容乐观。侯爵及以上的贵族基本都未能幸免，除了一个人。但万幸的是，为了维持这个国家的正常运转，侯爵以下的贵族们被剥夺封地与头衔者只有寥寥几许。
“这个兮柠狐王，还算是没有疯狂到那种地步。”洛伐安自语着。“看来，我得去拜访一下那位仅剩的人类公爵了。”
佐竹兰，霜月帝国爱达尔兰老公爵的三女儿，按理来说无论怎样也是轮不到她继承爱达尔兰公爵领的。但是那场兮柠狐王掀起的入侵让她家破人亡，父亲以及两个哥哥全部战死沙场，母亲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郁郁而终，最后她作为老公爵仅剩的女儿顺理成章的继承了爱达尔兰公爵领。
“催促矿场的人赶紧将这个月的份额交上来，不然就让他们赶紧滚蛋。”佐竹兰一脸愤怒的向一旁的侍者说道。“还有这些武器，一定要加紧打造，兮柠狐王那里可等不了那么久。”
“可是”侍者颤颤巍巍的说道。
“可是什么？！”
“可是，这已经是最快的速度了，主人您也是了解的，这些镶嵌着灵力玉石的武器少说也得半年”
听着侍者的话语佐竹兰明显是不耐烦了，她咬着牙攥紧着拿着报告的双手大吼道。“我要的不是原因，我要的是武器！去催，就是让那群工匠日夜不停的工作也得把这批武器按时交上！”
“是是是。”
“唉，超出的时间就按三倍的报酬算吧。你要知道，要是惹得兮柠狐王发怒，你我还有领地的臣民们，咱们都跑不了。”
在兮柠狐王的高压统治下，每个人类贵族都提心吊胆着，曾经的夜夜笙歌已然是永恒的过去，今天的现状和明日的未来才是佐竹兰应该思考的。
“可恶的姬姓皇族。”佐竹兰无数次在内心抱怨着，她认为霜月的失败，家庭的破碎都是这个国家皇族的过错，如果不是他们的不作为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不知不觉时至黄昏，按理来说这是佐竹兰每日照例松口气的时候，毕竟她又活过了一天。可这一天注定不平凡，为什么？因为这将是改写大陆格局的一天。
房间中的佐竹兰处理着领地中的诸多事宜，突然间她的眼前便是一片黑暗。等她慌乱着寻找原因的时候这才发现，原来是整根蜡烛都燃烧殆尽了。
“那么，今天就到此为止吧。反正剩下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佐竹兰这样想着，随后就更换上了睡衣。正当她想安然入睡时，却突然听到门外的侍者来报。
“何事？”
“主人，府邸之外有一少年求见。说是您的亲戚。”
“亲戚？笑话，我何时还有亲戚？”佐竹兰大笑着说道。如此悲伤的事情，她似乎早已释然。
“先把他赶走，等到深夜月色被遮住时再偷偷把他带进来。”
“是。”
比起兮柠狐狸这个正式称谓，东方人更喜欢叫他们“无月瞎儿”，因为它们在夜晚的视力堪称灾难，只有从月光中汲取力量才能维持白日般的敏锐，换句话说一旦它们在夜晚感受不到月色的时候，那么无论前方多么明亮在它们看来也是漆黑无比。
如佐竹兰女公爵所言，在一刻无月的夜色中几个侍者带着几个仆人前往了约定的地点。
“可恶，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没月亮了。”一只正在监视着公爵府邸的兮柠狐狸说道。“你能听见什么吗？”
“风，全是风声，风吹动树叶的声音。啊~！不行，听不见根本听不见。”
不知过了多久女大公的柴房中，几个人再三确认了周围的安全，这才将洛伐安从柴车中放了出来。
有些狼狈的洛伐安第一时间整理着身上的杂乱，而令他意想不到的是那房间无光的暗处一个人影渐渐浮现。女人和侍者与仆从所身着的全是一袭红衣，但女人的仪容明显更华贵。
“就是你想找我？”佐竹兰轻声说道。“我不曾谋面且未曾听闻的亲戚。”
“额公爵大人您是知道的，小人这也是想”洛伐安嘻嘻哈哈的回答明显惹怒了向来正经严肃的佐竹兰。她用严厉的语气说着。“我可没时间和你开玩笑。你到底是谁？有什么目的？受谁指使？你们的计划是什么？”
洛伐安被问得一时间有些懵，稍微犹豫了一会儿准备回答，却不料被面前的女人抢先说道。
“回答我！不然”
周围的下人与侍者心领神会，几乎同一时间便取出了藏匿在身上的武器。
“是王室，霜月王室。我受他们指使。”
周围的侍者一听到霜月王室便要提刀砍向洛伐安，让人不曾设想但又情理之中的是，佐竹兰女公爵最终还是拦下了他。
“目的呢，你们的目的。”
“蒙上天与诸神赐福”
洛伐安本想将这段礼节性的话语说完，但是佐竹兰并不给他机会。她将刀架在了洛伐安的肩膀上，轻声说道。“你当然可以把这段你认为符合礼节的话语说完，但是我也有权在避免暴露的情况下，让你这个对于我来说无足轻重的人彻底消失。”
“真没趣,切~。”
眼见交涉无果，佐竹兰也不打算再和眼前的男人耗下去了。不过就在准备动手的时候，她却发现自己的刀无论如何也再不能动弹一步了。
洛伐安不紧不慢的从发髻上取下沧溟簪，不过这一次他并没有将簪子化作手杖的模样。佐竹兰的面前，她眼见着面前的这个男人从发髻上取下簪子，只是用簪子对着自己的刀轻轻触碰，一瞬之后自己手中刀便成了洒落在地上的镜片。
洛伐安将沧溟簪重新扎进发髻中并用手扫了扫肩上的碎片后随即说道。“重新介绍一下。在下拉斯诺斯王国人士，奉贵国皇帝之命前来，与您共商复国大业。”
此时的佐竹兰才堪堪从震惊中缓过来，此刻她的心中再无对面前男人的轻蔑之心。面对男人的话语，佐竹兰思索良久后说道。“请吧。”
深夜的爱达尔兰公爵府邸中，一朵名为希望的花朵正在含苞待放。待客的主厅处于监视之中，在那里对话多有不便。但这偌大的公爵府中又有哪处是完全安全的呢？爱达尔兰女公爵佐竹兰给出了她的答案。
公爵府邸，女公爵的佐竹兰的闺房中。侍者将这里稍微收拾了一下，就这样女公爵的闺房成为了临时的会客厅。
“公爵大人已是人母？”洛伐安看着一旁摆放的孩童用品问着。“这里全无您先生的用品啊。”
佐竹兰闭上双目仿佛认命般的说道。“死了，他是皇宫的近卫，在那场战争时为了保护皇子而战死在了皇宫。”
“节哀。”洛伐安透露着同情的面容说道。“女子本弱，为母则刚。想必这些年很难熬吧。”
“世道如此，谁又能躲过呢？我只盼孩子无恙。”
“在这个由凶兽所统治的国度里？”
佐竹兰咬着牙，流着泪，似乎有些崩溃的说着。“那又能怎样？我们最后都得死！”
“而现在，您难道只求苟延残喘，活过一时便是一时吗？”
“与其如现在一般绝望的等待死亡，不如拿起刀剑反抗。或许还有一条活路呢？想想你的孩子，想想你的爱人，想想你的那些为国家而死的家人。”
“没用的，根本没用。你不曾见过兮柠狐王的强大，那是不容置疑的威光，那是雷霆的盛怒。
“举起剑，就回不了头了。如果输了，那么连苟延残喘的机会都不会有了。”
“我保证，不会输。”洛伐安对佐竹兰说道。
“你拿什么保证？在这里性命可不值一提。”
“我拿，我的一切保证。”洛伐安将腰间的玉牌缓缓放到桌上。“我以，千裳落雪宗七长老言竹桐亲传弟子的名誉保证。”
“千裳落雪七长老？”刚开始佐竹兰还没有反应过来，但是片刻之后她便呆滞的看向的面前的男人。
窗外的景色渐渐明朗，不知不觉一夜已经过去了。洛伐安有些意犹未尽的看向窗外说道。“看来，今天在下只能躲在大人的府邸了。”
阳光洒在佐竹兰紧闭的双眸上，即使闭着眼她也能感受到光芒的方向。下一刻，她将紧闭的双目睁开，像是心中的巨石落地，像是心中的绳结被解开，总之她长吁一口气好像将一家人的性命全部都交由面前的少年般说道。“少年，我只求您一件事。无论成败请照顾好我的孩子。”
“我答应您。”
洛伐安的话语彻底让佐竹兰放下心来，这一次她不会再畏缩，她决心要为父母、哥哥还有爱人报仇。
“师父在上，请收徒儿一拜。”安氏梦的眼角无比湿润，这是她几十年来的念想，这是她曾被无情夺去的遗憾。而今天，过去的遗憾将不会伴随其终身，这一次她真正成为了像是洛伐安一样的，七长老的亲传弟子。
很可笑吧，明明北境女皇的女儿，但她的愿望居然是成为一个人类的徒弟，即使这个人类是无可置疑的大陆最强者。
自己的生命已然走到尽头，言竹桐不想为他们留下过多的遗憾，同室操戈的事情见得多了，自己自然不想为他们留下隔阂。
“过来，为师给你个礼物。”言竹桐轻声道，此刻正是他最脆弱的时候，就连发出声音都是如此的艰难。
安氏梦听从七师父的命令，缓步向前直到他的咫尺。
那是一颗耀眼夺目的宝珠，它就安然的待在师父的手中，只待它未来的主人完成交接。
“玄恪怒旋，这是用伏落山脉谷中凶兽的尸体凝练而成的宝物，一直以来它都作为辅助升凝品镶嵌在风袭长枪上。不过，从今以后它就是你的了。”
最开始宝珠的力量吸引着安氏梦让她逐渐迷失理智，但当风袭长枪四个字冒出的时候，安氏梦便收起了心思，这是她万万不敢收下的物品，如此僭越之事是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做的。
“我知道你在犹豫什么，但你不要忘了你是我徒弟，徒弟收下师父所赠与的宝物，这是理所当然。”
“曾经有一位贤者告诉我。长夜漫漫，为后辈留下机会超越自己。待到日轮照耀时，那温暖的日光也会铭刻着自己的名字。”
“我明白了，七师父。”
安氏梦最终接过了师父的赠礼，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自己侍奉了几十年的老者，最终终于成为了自己的师父。
容颜不逝，这对于凶兽来说简直异想天开。诸神赐予了它们长久的生命，并一同锁死了改变身体的可能。人类这个唯一没有长久生命的主要种族，几乎可以随意改变自己的身体。从炼制丹药永驻自己的容颜，到用凶兽的身躯来弥补自己已经损坏的身体。比起凶兽的立刻暴毙，人类做这种事情的成本可以忽略不计，诚然会出现一些排斥反应，但那比起死亡可好太多了。
安氏梦可以明确的感受到自己的寿命被极大的拉长，甚至于恢复到了寒冥灵蛇的极限寿命。
“身躯由神左右，但命运我自己掌控。”
“看啊，母亲。我已经拥有了连你都不曾拥有的东西——永驻的容颜。接下来，我会夺走你的王国。我会证明给你看，我从来都不是让你蒙羞的废物。”
安氏梦自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