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山寨
粗犷汉子后土走在前方。
一行三人,陈姚走在最后。
后土靠着所谓感觉,走走停停都转大半个月。
最后驻足一处小山寨里。
青石板高低不平铺就的小巷子里,一块长木板子取下就是门,径深极长,目光穿过阴暗的里屋,直达后院的空地,才有一丝明亮。
躺在阴暗潮湿的木板隔间里,一柄油纸扇撑开倒挂在房梁之上,有妇人看着焦急烦躁的婴儿,压住嘴唇掀开解开口子,露出一片雪白。
婴儿看见点点粉红,眼中大放精光。
小口小口的用力吸吮着,闭着眼睛十分享受在其中。
虽然干瘪得让有人有些不忍直视,但这位妇人甚是欣慰。
只不过巷子里有些过分冷清,木墙上张贴的红纸掉落一半。
街角上的阴沟里还有些许白纸钱。
陈瑶摇了摇头,瞬间恢复清醒。
过了半天,才有一个步履蹒跚的老村长杵着拐杖,神色紧张的走过来。
看这三人,一眼就能看出不同凡响。
又站在寡妇的门前。
便带着恭敬的口吻说道:“恳请仙师,救我一寨子老小啊!”
老村长朝着南宫熙说着。
南宫熙和后土极有默契的后退一步。
瞬间让老者知晓了谁才是话事人。
便是调转方向朝着陈姚,苦苦哀求。
陈姚脸色腼腆问道:“老爷爷,你们寨子一共多少口啊?”
“回,仙师的话,一共三二十六口子人。”
“讲讲原由吧!”
对门两户的恰好一男一女,同月出生,一个昨日,一个今日,街坊都戏言说你们两家这是要结为亲家了啊!
对门的男儿自幼文静好学,三岁能读论语,五岁作诗,十二便为一方所熟知,引得知府为晚年交。
对门的小女孩呢!出落的亭亭玉立,好动活泼些,年方一十二便家中门槛都要快踏烂。
可以说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说来也奇怪,被称为“小先生”的小娃,平时一丝不苟,做事板板有眼。
在后来啊!
男娃进京赶考。
女娃一直不嫁。
三年,五年,最后十年。
女娃都二十了还不嫁人。
一封书信都不曾寄回。
期间内寨子里的人从一开的青睐有加,满眼期待男娃高中进士,披红挂彩骑马回来。
在到寨子里流言蜚语,说什么男娃赶考途中遭遇兵变被乱刀砍死,洪水冲走,了无音讯。
后面那些上门说媒的媒婆死活都说动这铁了心的呢子。
又有些眼红婆姨整日嚼舌根子,说什么女娃跟临街的傻子,传来传去都成半夜全寨子大半汉子去翻墙去她屋子里,
最后,却是在十八年后,听说是以翰林院庶吉士身份回来,一路知府,县令相随,侍卫上千人。
一时风光无限。
男娃站在自家门前,一边 是满堂通红的老宅。一边是昔年爱念之人旧居。
脚下青石板都被反复净水冲洗五次 ,已经到了光可照人的地步。
对面就是被马马虎虎打扫了门前蛛丝而已。
“十年光载,换一个 中书令夫人未来可能更是一国宰辅夫人”
“真是一笔天大的便宜事。”
并不急着回自己老宅的男娃,掀起马褂,跨过门槛,步步踩在屋内潮湿泥土上,低着头,从前从未如此觉得这间房屋低矮,现在倒有些碰头了。
循着幼年孩童时去寻她的那条长长且昏暗的过道。
街上锣鼓喧天,竟然听不见个声,还是如以前一样耳聋。
一想到这里,那娃一脸笑意,亦如从前。
一间一间里屋看去。
小腹隆起的妇人,面色苍白且十分虚弱的看着来人,眼神担惊受怕且麻木。
气昏了头却认识,
苦苦坚守十二年的守洁变成了一场天大的笑话,自己还派人提前打听过,女子仍在苦苦坚守,这下定了决心,排除万难重回故里。
男娃先是面色不改,而后低声哈哈哈直笑。
发了疯似的的,抽打自己脸。
原来男娃长相清秀惹人怜爱,赶赴京都还未开榜,被人强行拉起当作娈童,后面王爷被牵连诬陷造反,相干人等充进宫闱。
后面查清却是四年后,却已然净根,时为小黄门。
让人啼笑皆非的是,皇帝南逃太子抵御叛军,阵前继位,顺应天下民心。
尊皇帝陛下为太上皇。
作为太上皇的近前大总管的他,无疑又是沉重一击。
数年艰苦,被人踩着,踩着人上去的高位,不为人知的苦熬,一夜化为乌有。
他无奈啊!愤慨啊!叹老天爷为何如此对他啊!
太上皇回京途中不出意外的驾崩了。
当历经种种艰辛,衣衫褴褛的抬头看着国都六陷的京都,城墙崩碎草木荒长。
他又重新开始了。
后来以宦官之身拜为中书令,统率神策军
这才毅然决然决定回乡。他坦言,这是他人生当中比以往做出种种决策都还要如释重负。
这个念头,是这多年支撑他一步一步走如今,哪怕心如死灰过后依旧能够重燃的由来。
不问缘由,苦等十八载。
男娃,女娃家中是寨子里过得最为贫寒艰苦,少时丧父。
法相山师兄弟听着古怪离奇的事情,感叹命运曲折,不随人愿。
心中不免有有些可怜这对苦命人。
好运到了极点,过了头便是天大的祸事。
“讲完了?”陈姚漫不经心的问道。
老村长点头。
“三百二十六口人,按人口计数,一共给我六百五十二两纹银,要官锭。”
“这。”
没想到这陈姚看着挺正派,却是如此的贪恋钱财,视财如命。
木板之后,不少白发苍苍,垂垂老矣的老人相互搀扶下,出门跪拜。
老村长跪下磕头,祈求仙师能够减免一些钱财,这些孤寡老人实在是拿不出来这么多钱。
“每人再加大钱三枚。另外孤寡老者可不交。”陈姚嘿笑一声,牙齿舔着舌尖无情说道。
老村长咬咬牙,倒是觉得相对上一笔银子,能够承受得了。
不了,陈姚话锋一转,一句话就把众人心思给泼了一盆冷水:“不过由寨子里其他人再多交一份。”
这怎么可能,真的是没有多余钱财啊!
眼下时局外面兵荒马乱,山民赖以维持的生计没了客户主顾,日子也没有往年那样好过了。
老人们嘶声痛哭,山寨中凡是年轻力壮的,找得到活路下去的都出去了,只留下些年老体衰,眷恋不舍的只能寨中苟活。
巷子中回荡哀哟,哀求声响。
陈姚不为所动。
南宫熙微微皱紧眉头。法相山作为一方名门正派,门中弟子都会下山诛妖荡魔,惩凶诛恶,打报不平事。
也曾下山斩妖除魔的南宫熙看见这一幕,有些于心不忍。
但当前局势,自己不好多说什么。
“再跪,每人再加”
良知,善良什么的全都扔在一旁吧!
最后还是村长的儿子将村长搀扶起来。
面上痛心疾首的老村长,只得连连点头答应眼前这位十分贪恋钱财的仙师。
在陈姚的要求下,
年近七十的老村长牵着老黄牛,从寨子的一边走向另一边,再从巷子的一头走出另一头。
暮色浓稠。
巷子里零星的灯火,
一张方桌搭在陈姚来时门口。
有米酒。炖的软烂的老母鸡放了几颗大枣,野山参。
猪油清炒小菜。、
陈姚吃过一颗花生米,将老村长收来的一箩筐钱财踩在脚下。
老村长舔着老脸陪笑说道:“都在这里了,烦请仙师点点。”
陈姚一口吐出鸡骨头在老村长脸上。
十分目中无人的说了句:“大可不必。”
老村长欣欣然,当作无事发生过一样。拿手指擦过来老脸上的油腻。
一些山寨年轻后生看见这一幕,哪里受得过这种气。
先祖建寨已过百年,立宗祠,开祖坟,整个山寨都是一家一姓,注重血缘,故此极度抱团取暖,也正是如此山寨才能存活百年。
年轻后生咬牙切齿,真是目中无人,但我铜家山寨没有活人了嘛。
趁着微弱烛火,各自摸上了家伙什。
后土仰头喝完一大碗的米酒,想要站起来。
陈姚一拳捶桌,酒水不洒。
昏暗的巷子,平白起了一阵风,就有木棍断成两截。
年轻后生撞破木门,已然昏死。
武夫后土也重新坐下,牙关紧咬,只不过牙关渗血染红雪白米酒。
陈姚站起身给两人添酒。
吃饱喝足去捉鬼。
看着陈姚三人往坟地走去。
老村长心弦终于松动下来,叹出一口长长的气,但愿他们能成了吧!
山寨围山而建造,坟地划分在中间山头位置。
端着一碗特意熬制的小米,陈姚踏过荒草。
无需人带路。
南宫熙面庞刮过寒冷阴风,比在那女子屋内犹有过之而无不及。
怨气冲天。
一座潦草新坟,周围七座石堆按照北斗七星之位排序。,
密密麻麻全是一颗棺材钉加一张黄符纸。
晚间雾气随风来。
黄符纸猎猎作响。
陈姚看向后土。
后者识趣的走上前去,手指插入长钉一个一个全都拔出来。
七零八落的一地长钉,朱砂侵染钉尖。
一层厚重阴沉棺木被缓缓打开,目光看去,深黑一片。
竟然是棺中棺。
让人感到诧异又觉得新奇。
在陈姚的点头示意下,武夫后土继续拔去一枚枚长钉。
就在手指要触及拔出最后一枚的时候,陈姚突然喊停后土。
长钉才离关门两指长。
随后,陈姚拿着一根随手别来的枝条,沿着棺木所在一周画了一个大大的圈。
最后上前走上棺材盖子,查看那最后的一颗长钉,又稍稍拔离一点点,才心满意足的走开。
“两位,歇息一下 ,明一早下山。”
说罢,陈姚躺在草堆上就昏昏睡去。
南宫熙和后土也是相看一眼过后,倒头就睡。
夜半时分,几乎就是同一时刻,粗犷汉子后土翻身睁眼深深对视上师弟南宫熙,意味深长。
武夫后土紧握拳头,眼神决绝,非上不可。
陈姚睡意正浓,气息绵长稳重的的确确是睡着了。
南宫熙随即闭上双眼,不去看师兄后土。
不了武夫后土不甘心,一拳杵地脚尖一点,脚下生风,流星大步的朝着大树下的酣睡的陈姚,了无声响进发。
想借此时机试探我法相山师兄弟嘛!
那我后土可就遂了你的愿,免得你再戕害百姓。
粗犷汉子后土承认眼前叫做陈姚的年轻人,的确很强,正面对决自己绝不是对手。
可好像忘了自己探寻气机的确不错。
那知道探寻气机,自然知道如何最为藏匿气机。
就是这简单的一点,就足够了。
身形如同一座小塔的武夫后土,竟是没带起半点风声,就像一切没有发生过去。
转念之间,武夫后土已然近身。
手掌如刀,笔直尖锐的直插熟睡当中的陈姚脑袋。
依旧沉睡,绵长呼吸毫无半点变化。
触及毛发。
一掌凭空横在当中,内劲一震,气机波澜如巨石砸入湖底,本应巨响出现却是细微无声。
武夫后土斜眼一瞟,眼看就要得手的机会,被师弟南宫熙出手挡下。
不甘心,怒从心中起。
止住被震得后退数步的虎躯,扬起手臂宛如一根铁矛,斜插而上。
南宫熙没有只言片语,手掌挡住攻势。衣袖激扬无风而飞。
脚下被推行滑步,脚后跟一扭,终于在陈姚后背处停下。
师兄弟打架见招拆招,一个师傅教的谁也破不了谁啊!
势大力沉的手掌下压,南宫熙身形翻飞借力下压。
依旧没有声响发出。
南宫熙缠绕在师兄后土身上,将他压下,两人在地上翻滚,你压着我,我压着你。
陈姚翻身,
缠斗两人依旧立马停下,神情紧张的看着大树下的陈姚。
直到看清楚他双眼紧闭依旧酣睡,这才放下心来。
南宫熙放开双手,闭上双眼,胸膛剧烈起起伏伏,大口大口贪婪的吸食着空气。
武夫后土无奈,也只有跟着闭眼。
天际鱼肚白。
陈瑶招呼着法相山两人下山。
陈瑶大力的拍打木门,不等里面的有所回应。木门就因为年久失修而轰然倒地。
正要站立起身的老村长,脸上满是不知所措的尬笑。
恰好。
当地有早上喝上一壶温烫的好好的米酒,陈瑶举过酒壶就往嘴里灌。
“敢问仙师,真的办成了。”
“这还有假。”陈瑶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出口。
陈瑶夹起一只滚烫饺子两面沾了沾香醋放入嘴中,满口咀嚼。
“老家伙手艺不错。”由衷赞赏一句。说罢又是一筷子。
自己忙活一大早做出的美食,一筷子都没尝上一筷子,老村长只得暗暗叹气。
不过既然办成,那就上山。
老村长出门立马招呼几个年轻人,一大帮子朝着山上进发。
杵着拐杖的老村长,敲打地面。
后生壮着胆子,小心上前查看。
探着脑袋往坟坑里看去,只消一眼,吓得立马拔腿而跑,赶紧跑到老村长后背,脸色卡白的抓着老村长衣袖。
上气不接下气的喘着气,
老村长面色凝重询问到底看到了什么 。
“什么都没看见,当时就感觉我背后有人。”
村长脸上都快阴冷得出水了,就是一拐杖打着这名年轻后生头上。
“再去。”
连连点头,又是壮起胆子步步走上前去。
这下终于看见那颗离棺木三指宽得细长铁钉,直截了当的豪气一回。
云淡风轻的一弹。
没有任何动静声响发生,喜悦爬满后生的脸,转过身向着身后的众人打招呼,示意可以放心前来。
众人的眼中,蔓延开来的恐惧惊慌让人群骚动不已。
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声“快跑啊!”
人群一触即溃,争先恐后的往着山下狂奔。
最靠近的棺木的后生,脖子僵硬的向后扭去。
棺木竖立,空荡荡的棺椁内只有一件绯红女子长衫,衣角飘荡,不见真面目。
可是现在压根就没有风啊!
下一刻,胆颤到了极点的后生已经哭不出来了,因为他发觉自己的双腿不听使唤了。
牙齿紧颤,一股热流从胯间流下。
一群人溃散之人气势汹汹来到陈姚所在地方,大有兴师问罪的举动。
其中一些人还惊魂未定。
“敢问,陈仙师这就是你说的大事已成嘛!”
“我已经有四五个族人,死在了那女子棺木旁啊!”
陈姚像是没有听见一般,继续喝着酒杯中的温热米酒。
众人依旧又是怒不敢言。
老村长灰暗眼珠子一转,就对着陈姚对坐的两位仙师跪拜。
这两位一看模样就必定是要比陈仙师还要正派仙师,可能有什么难言之语,一时为时局所困。
一番无声感慨,虽说像法相山南宫熙这种仙家弟子,骨子里是有些。
可说到底还是一方仙家,加上地处西牛贺州靠近蛮荒天下的一线之地,山上,山下极注重人心所向。
所以在一种默契之下,西牛贺州的仙家宗门都会无形之中将弟子往这条线上领。
法相山,南宫熙,后土二人站立起身。
粗狂汉字后土直愣愣的看着陈姚。
“随你们。”
你们这些人啊!为世俗所累,一个情色欲名就拿捏你的一生。
老村长低埋脑袋,送着二位仙师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