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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蛰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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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亥时,零榆渡口处仍是灯火阑珊。

    不少船夫窝在同一家小酒馆,散桌上清一色摆放满廉价的黄酒坛子。

    一海碗醇厚的雄黄酒下肚,船夫大喝一气,霎时间暖流由下至上席卷全身。

    这刚饱饮完的船夫缺颗牙,在当地干这一行中最为年长,同行都称其为“老莫”。

    反之,坐在老莫侧边身着棕榈蓑衣的少年最为年幼,看着也只有十五六。行内人都清楚,这最为年幼的少年和老莫不但是师徒,更是情义父子,船夫们便唤其为“小莫”。

    小莫学着老莫的样提着坛子添了小半碗黄酒一饮而尽。

    小莫苦着脸啧啧嘴不解问道:“老爹,这酒这么辣喉,你们是怎么喝的这般自在?”

    同行人纷纷豪爽的大笑出声。

    老莫想笑,但终究没能笑出来,只是抿一抿嘴角夹了一筷子凉黄瓜放到小莫碟里,“喝酒没菜下可不成,就着黄瓜闷上两口瞧瞧。”

    小莫夹起酸辣脆爽的凉黄瓜,又喝下小半碗黄酒。

    辛辣的黄酒和黄瓜两味交杂一起引得小莫一阵恶心。

    “噗——!”

    众船夫笑作一团,老莫也是没招住架子笑得自己剧烈咳嗽起来。

    缺颗牙的老船夫边笑边说道:“下酒菜可以是事,也可以是人,再不行只能啃着凉菜。娃娃,你喝不懂?”

    小莫没好气道:“什么事的人的凉菜的!我看你们就是存心看我笑话,这酒我不喝了!”

    小莫匆匆站起身往桌上丢下几枚铜钱币后撒着气往老屋大步走去。

    同桌的船夫无奈道:“这孩子,怎么又在气头上了。”

    老莫独自喝着黄酒,语气平稳道:“罢了罢了,到底是个孩子不懂这些,改头打两条大鱼回来哄哄便是。”

    且说小莫低着脑袋闷闷地走在街头,这个脸上稚气未褪的少年仍抓着刚才被众人取悦一事不放,想着想着也就出了神以至于那么大一头毛驴迎面踏来都未曾发觉。

    “咚!”

    一声闷响。

    小莫被毛驴撞倒在地,额头上擦破了皮泛起红印,他捂着晕乎乎的头爬起身看向来时的路。

    毛驴上头骑着个较为消瘦的书生。

    这书生穿着一件玛瑙灰直襟长袍,乌发碎碎密密衬托出白皙的肌肤,身材修长,薄唇犀利,眉若刷漆,面相轮廓分明看着大落得体,眉宇之间更是散发着学子特有的书生气,看似温厚可却总令人觉得骨子里有股薄凉之感。骑着毛驴的书生此刻正读着手里的书卷,而毛驴驮着的除了书生也只是一捆捆书卷。

    本郁郁寡欢的小莫如今遭到这盆冷水淋头自是不满。

    “喂”,小莫手里抓紧一把土叫住那无名书生,“你撞了人,要道歉!”

    无名书生照旧从容的赶着路,像是撞到了空气。小船夫更为用力的握紧了手里的土学着渡口老船夫的样从嘴里骂了句娘,他大步上前牵拦住黑色毛驴随后松开手里的土,用那只泥泞的手抓向书生的袖子。

    “喂,你个读书人怎么这般无礼,撞了人不认错还拿我的话当耳旁风?”

    无名书生这才留意到底下的小船夫。

    他斜眼看去,这小船夫同渡口其余整日受风吹雨淋的船夫一样灰头土脸,浑身上下散发着汗臭味,发顶坍塌油腻,如此邋遢的形象引得这位书生不经意的微微皱鼻,双眸中鄙夷的眼神一闪而过。

    他冷声道:“撒开。”

    小莫伸出指头不断指点着书生,手里头攥的更为紧实,“好啊,还敢甩给我脸色看,你要是不道歉我今天还我偏不撒了!”

    无名书生无意间瞥向了小莫拽着袖子的地方,那一块已被地上的烂泥玷污。

    看见这一切的书生突然暴怒,他瞪起双眼大喝道:“撒开!”

    一阵巨大的冷风迎面刮来,与此同时小莫突然心底一沉,不知是不是错觉,眼前这个书生的背后貌似多了几道看不太清的黑影。

    一道……两道……数不清……

    小莫浑身上下僵住了,他光半开着嘴,恐惧感空前高涨。

    书生一抽袖子卷了两卷随后往外一摆,下一秒,愣在原地的小莫被抽飞到数米之外的石板路上。

    无名书生拂了拂袖,被烂泥玷污的那一块已洁白如新。

    他冷冷的看了地上不省人事的小莫一眼便继续赶着路。毛驴走的不快,载着书生约莫走了半刻钟才停下。

    书生将目光从书卷上移开,他瞧了瞧在露天酒馆那喝酒的船夫又望了望对面的黑海最后留意了一下天上闪烁的群星,自始至终似乎在算着什么。

    半晌,这位边骑毛驴边读书的无名书生喃喃道:“人生亦有命,安能行叹复坐愁?唉,命里有时终须有。”

    老莫只见这随口念诗的读书人感慨完后一把合上书卷塞进毛驴驮着的书卷袋,之后半将就的踱步而来。他见这位后生在离自己半丈开外的地方立定,然后展臂至胸前,合拢手躬身行了一拜礼。

    这大礼一行弄得老莫有些不知所措,其余船夫们也是一愣一愣的。

    有人问道:“能受如此大礼,老莫你是不是有啥事瞒着大伙,莫非还真是如你所讲年轻时赌气出家,一逃就是一辈子?”

    老莫张着口黄牙粗鲁道:“放他娘的屁!老子就是随口说说扯扯淡!我要真是大户人家早第一个把你拉去做奴隶!”

    无名书生行完一礼竟开口温厚一笑,“老前辈,我是这学府的学子,现受令出岛,不知可否劳烦一下老前辈?”

    老莫脸上有些为难起来。

    他厚着脸皮向其余人使着眼色,没想到一个个好事的船夫此时装作慌忙的做起了自己的事。

    老莫脸色一黑只能自认倒霉。

    换作平日有客人家来这些船夫们怕是争先恐后的拉生意,若是能接到一两位学府的客人更是能赚的盆满钵盈,毕竟学府底蕴深厚随随便便大手一挥就是通常人家的好几倍。

    书生的造访本该是笔大生意,可老莫却是板着张臭脸坚定道:“读书人,我问你现在几时了?”

    “亥时已过”,无名书生竟脱口而出,似乎对时间的概念熟记于心。

    老莫挠了挠花白的头,用糟糕且略带一丝惋惜的语气叹道:“真是麻烦,偏偏午夜还没过。”

    “我说读书人,你可知做我们这一行的有个规矩?”

    “巳时不歇竿,午夜不落水。”

    老莫点了点头,“巳时不歇竿是因为那时渡口的客人最多,人生总有些离合悲欢,我们不好耽搁人家。午夜不落水是因为到了午夜便迎来一天中阴气最重的时候,阴盛阳衰即是凶兆,出了海无疑失去了最后的屏障,海里的水鬼们可不会白白放过嘴边的肥肉。”

    “你既然明白,那么明日巳时再来吧。”

    无名书生扬唇一笑,“老前辈的苦衷我等深知,只是学府这边早有安排,正所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老前辈阅历丰富不会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吧?前辈只管掌舵撑船,有我在船上生不出事端。”

    老莫冷哼一声,心里暗暗骂道:哪来的小鬼,性子比他那头驴还倔。

    “你把学府给的公文拿给我瞧瞧。”

    眼见没招,老道的船夫只能换着法子来推脱下这无理的要求。

    书生从袖子里取出一张卷起的羊皮纸,他微笑着上前将羊皮纸放在桌上推向老莫。做完这些,无名书生又将双手放至袖口,文质彬彬的等着老莫的话。

    老莫一把顺走羊皮纸将其展开,睁大着浑混沌的双眼仔细端详起纸上的内容。

    按理来说行有行规,学府不会特意违反船夫们的行事准则。

    但若是真有什么紧急之事也说不准,有的时候规矩这个东西破也就破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想到这,老船夫更加认真的读起纸上的字,生怕疏忽而铸就大错。

    书生也就在一旁静静的等着,没多讲一个字。

    半柱香后,老莫双手一摊任由羊皮纸随意落在桌上,他拧起眉头厉声道:“读书人,你莫欺老汉我不识字!这勾圈画起来的字样和先前确是十分相似不错,可偏偏少了加急的三道官印,纸上只有两道,你回去罢,这活老汉我接不了!”

    书生装作恍然大悟的模样小声自言自语道:“原来如此。”

    他儒雅随和的笑着小步上前,将他的手轻轻搭在老莫的肩头,无名书生轻声道:“老前辈怕是酒喝多了糊涂,你瞧这是什么?”

    霎时间,那只搭在肩头的手突然像灌了重铅一样压的老莫喘不过气。

    可在外人看来,眼前的一幕是如此安祥。

    书生修长的另一只手的手指指向羊皮纸上的两道官印,老汉双眸霎时间被一灰色烟气占据,他结结巴巴道:“是……是……官……官印……三道……”

    无名书生满意的拍了拍老莫的肩头,他从容的走回毛驴边上拉起牵绳笑道:“有劳老前辈了。”

    ——

    柳娘来到院落为黯淡的灯盏加了两勺灯油,又从酒窖重新拿来满满一坛子桃花酒。饱经风霜的老妇人交错着手关切地对两人道:“ 老爷子,刘公子,你们聊好了就抓紧回屋烤会儿火取取暖,外头冷。”

    柳爹默许道:“秦儿睡了吗?”

    “刚还嚷嚷着要找阿爹,怕是难睡。”

    柳爹恨铁不成钢般叹着气:“知道了,我和刘公子再聊会便进去。”

    等柳娘回了屋,柳爹继续开口道:“刘公子,我已经把知道的所有统统告知你了,莫闲老汉多嘴,这滩浑水面前公子还是驻足而立为好。”

    赵天傲回应道:“柳伯伯好意晚辈心知肚明,只是晚辈有个必须要去的理由,说人情也不为过,所以这个麻烦是一定要面对的。”

    少年肯定的回答让柳爹不再多说什么。

    两人静静地喝着酒。

    这时,屋里传出一阵杀猪般的尖叫引得两人纷纷转头。

    “这容老汉去瞧瞧。”

    赵天傲面不改色道:“不必了柳伯伯,想来也是我那小友做了个噩梦,没什么大事。只是我还有几事不解,为何柳翠和秦儿放着村子不待要外逃出走,而这村子里又为何只剩男丁和些许老太,不见得一点年轻姑娘和孩子的身影?”

    回顾这一路来见到的人无非是些精壮的小伙或是健硕的中年汉子,貌似除了柳翠和柳秦儿村子里没有一个女子小孩,这一怪异的景象难免不让少年疑虑。

    柳爹突然站起身,指着一处山头气冲冲地痛骂道:“咱村子原先有的是水灵的姑娘和惹人疼的娃,可如今全到那儿去了!这帮贼人不肯放过一个,处处欺淫抢掠,若不是我早些时候将柳翠送到学府,他们她她”

    见柳爹越说越上头,弄得面红耳赤险些背晕过去,赵天傲急忙抽身扶住他。

    少年手掌泛起一层淡淡的蓝光,在接触到柳爹时又慢慢殆尽,柳爹渐渐缓过了气,脸也没那么红了,“刘公子,你若真执意如此,明日不妨让郝村长帮你瞧瞧怎么安插进去。但此举凶险,有进无退,公子可思索再三呐。”

    赵天傲拍了拍他布满老茧的手,“柳伯伯放心,我这次前来可是做足了准备,况且我还有两个伙伴,他们可不比我差多少。”

    “好好”

    少年看向充满橘黄色灯光的屋内,他收拾好了桌面上的酒碗和空酒坛子,又陪柳爹闲聊了一会儿,随后打算走进屋内。

    樊音墨和陈寻生,这两个人虽然和自己接触的时间并不算多,但凭借自己阅人的经验来看这两人完全是在关键时刻能交出后背的人物。

    陈寻生作为星辰派弟子自幼同星辰老祖修行,本领自然是不在话下,更何况能够做到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悄无声息的绕到自己身后并牵制住自己,这样的人具有不小的危险性,不过好在他生性单纯又站在自己这边。

    至于樊音墨。

    一想到她赵天傲就情不自禁的露出微笑,不得不说这姑娘还真是有个性。

    她总能把难以启齿的,不合道义的事情干的如此正气凛然,性子也确实和“女侠”沾了些边,有这种人在自己身边遇到麻烦的事无一例外的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最后关于宿灵,虽不知两人现在有没有这战斗中的决定性因素,但,已经不重要了。

    少年开怀的笑了笑,双手推开门。

    不知道樊音墨和柳翠在干嘛呢。

    门打开的一瞬间,两位姑娘齐刷刷地看向赵天傲。

    少年的笑容僵住了。

    随后,赵天傲大惊,赶忙右手一挥大喝道:“琅轩!”

    接着他抄起石棍大跳起步朝着两人一记劈下。

    柳爹听到声响着急的赶回屋子。

    只见赵天傲头上莫名多了个和陈寻生一样的大包躺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柳爹只是看了两位姑娘一眼便拍拍心脏问道:“刘公子这是?”

    樊音墨白了一眼道:“哦,他啊?累了估计,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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