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燕云乱 第一百一十四章 烽烟落(一)
“冥皇败了。”
“燕北王死了。”
“不管李谨行对你说了什么,现在看来都不能兑现,会不会有点失落?”
“不会,因为李谨行从来没对我许下任何承诺。”
“没对你许下承诺,并不证明你别无所求。”
“我有所求,干你何事?”
“你之所求便是我之所失,怎会与我无关?”
“有理。”
这段时间发生在道渊大陆的合道之战极多。
徐海西出之战。
渤海侵北之战。
武阳御冥之战。
燕北守卫之战。
以及道渊里发生的那四个人之间的战斗。
战至此刻,早已忘了谁是谁的对手,四位神隐境的巅峰强者互相攻伐,竟全然没有敌我之分。
除我皆敌。
但武阳城和燕云城的兵锋止戈,还是对他们造成了些影响。
比如他们还能在战斗时抽空发生上述的对话。
武阳胜,则雪千丈和明法的后顾之忧便少。
同理,燕北胜,血无言和子桑不暮便没有过多的顾虑。
却也不能这般等价替换。
雪千丈看着血无言认真说道:“好歹也是你的心血,就这么毁了,当真一点也不心疼?”
血无言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会他。
雪千丈又说道:“说书人和我说了些事,包括你前不久想杀他却未杀的事。”
血无言说道:“那又如何?”
雪千丈继续说道:“当时你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因为你有足够的把握可以杀了他,那现在我来问你,宣后已经死了这么些年,当真放不下吗?”
明法皱了皱眉,心想这个问题的水平着实不高。
子桑不暮垂下眼帘,心想要是能放下他还至于弄出这么多事,直至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
血无言的眼神更冷。
龙有逆鳞,人亦然。
雪千丈的问题便是他的逆鳞,他没有回答,但却做出了回应。
天地间响起一声清脆的剑鸣。
雪千丈有些诧异,心想你竟然想和我比剑?
要说境界或者其它的话,雪千丈自认世间还有许多人比他更强,但要说起剑这个字,普天之下还有谁能出他之右?
剑阁里的师叔也不行!
雪云可是万剑之宗!
想到这里,他不再留手。
一声更为清脆的剑鸣响起。
场间隐有风起,夹杂着令人作呕的腥味。
脸上偶有湿润,抬头尽是猩红。
雪千丈皱了皱眉。
寒息随他皱眉而起,冻住了腥风,凝住了血雨,视线里却丢失了血无言的踪影。
他不假思索举剑横斩。
于是不管是腥风血雨还是极冻寒息,都被剑气斩为虚无。
虚无中有剑刺出。
雪千丈以剑对之,很轻易便将那柄剑刺穿。剑刃难看地岔开,就像是焉了的琵琶。
他挑了挑眉。
泣血剑可是仙品飞剑,岂会如此不堪?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察觉到背后亦有一剑刺来,迅疾如风。
这也难不倒他,冷哼一声便有无尽风雪降临,将那把剑冻死在原地。
手中猛地一紧。
被刺穿的泣血剑竟重新合而为一,将他的踏雪剑死死封住。
再然后,四面八方冒出一缕又一缕的剑气。
有些意思,雪千丈默默想着。
“他们开始了,那我们也继续?”子桑不暮收回目光,向明法邀战道。
明法摇了摇头,“既然渤海已经达到了初期的战略目标,那我等还有何对战的必要?”
子桑不暮想了想,没有说话。
明法看了他两眼。
子桑不暮说道:“道圣有话要说?”
明法认真说道:“他已经死了千年有余了,你又何必执念。”
子桑不暮说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还没死,便不算执念。”
明法又说道:“独孤飞云飞升之后,当年围攻魏三木的强者已尽数离开了这个世界,你又何必用这个世界来撒气呢?”
“撒气?”子桑不暮冷漠道:“我当然有气,但我并不是在撒气,我只是要讨个公道。”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向苍生讨这个公道。”
明法说道:“苍生何辜?”
子桑不暮认真道:“不尊正道,便有取死之道。”
明法又问道:“何为正道。”
子桑不暮依旧认真,“正便是正道,不正便是邪道。”
明法想了想,继续说道:“若是渤海得势,天下依然不能回归正道。”
渤海王,姓独孤。
子桑不暮说道:“我自然知道,但我不介意,只要他能恢复师父的名声尊号即可。”
明法无奈道:“你这不是耍无赖吗?”
子桑不暮说道:“若是不耍无赖,世上有谁能杀师父?”
明法叹了口气,终于不再规劝。
武阳城之战落下帷幕,但此战对武阳的民生基建等面造成的伤害却不是短时间就能修复的,战时武将厮杀,战后便到了文臣的主场。
慕容宰相连朝都没上便连以圣旨连下了七十七道诰命,内阁成员基本都聚在宰相府,那些诰命是他们在战时拟好的,就等战争过后便能第一时间下发。
从这方面来说,当今圣上确实称得上用人不疑,连传国玉玺这种东西都敢随意交给慕容府。
看着不知从何处涌现的民工和明显是临时被工部调用的兵卒,风起心想看来自己当初错怪了四皇子。
能在战后第一时间做到这些事情的,只可能是神皇,或者说是神皇才能拥有的权力。
神皇就在他身边。
那权力又在何方?
六部职级太低,神皇再如何信任也轮不到他们。
三公职级倒是够,但是高度集权肯定会带来问题,就算神皇信任,他们也要避嫌。
那便只剩皇族和内阁。
皇族除皇子以外大多不理朝政,现在太子外出,武阳只有大皇子和三皇子,神皇把权力下发给他们的可能性不大。
不是说制衡不好,但那会给其余皇子不必要的希望,而这份希望,是神皇不可能允许的。
“不管怎么说,陛下确实胸襟宽广,风起佩服。”风起由衷道:“百姓无辜,若无陛下的恻隐之心,他们接下来的日子恐怕不好过。”
神皇轻笑道:“不怪朕设局坑害燕北了?”
风起没有说话。
神皇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你知道太尉为何肯同意以燕北之地做局?”
风起看向神皇,没有说话却将求解之意表露得一览无余。
神皇失笑,然后缓缓收起笑容说道:“太尉此请,但为二人。”
风起皱了皱眉,“我不认为我和扬儿有资格替代燕北万千民众。”
神皇说道:“以我看来,亦是如此。”
风起问道:“那为何祖父同意此局?”
神皇说道:“朕只是给出了结论,真正的原因得你去问太尉才行。”
风起有些不死心,“如此反常,陛下难道当真没有一点猜测?”
这便有些僭越了。
不管是作为燕北世子还是雪云剑子,风起都没有在神皇面前如此说话的资格。
许是因为对燕北的亏欠,神皇并没有追究风起的不敬,说道:“人心隔肚皮,朕可以信任每一个重臣,但这并不代表朕对每一个重臣都知之甚详。”
风起意识到了自己的无礼,忍着愤怒和恶心请罪。
神皇看着他,突然叹了口气,“比起朝堂上的许多人,我对世子的了解可能还要深些。”
风起不明白神皇此话用意,没有接话。
神皇说道:“可现在看来,那些评价或多或少还是有些失真。”
风起问道:“以陛下看来,我应该是什么样的人?”
神皇说道:“如果我所了解的不假的话,你应该会很赞成此局才对,哪怕洪水滔天,但既然能造福万世,又有何不可呢?”
风起说道:“过在当代,功在千秋。”
神皇抚须说道:“正是如此。”
风起继续说道:“可这话是扬儿告诉我的,指的是老皇主当年飞升之事,后来被我引用罢了,和我并没有什么关系。”
神皇说道:“既然引用,说明你至少是认可的。”
风起缄默。
神皇还想说什么,突然怔了一下,然后轻叹了一声。
风起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他的身形颤了颤才不至于摔倒在地。
但他什么也没问。
于是神皇便什么也没说。
不多时,他们终于见到了太尉府的门匾。
神皇刹那消失。
风起再也无力站着,颓然坐到地上。
耳边有淅沥沥的声音。
面前的地板不时有水渍绽开,烟尘微扬。
风起抬头,微微感受到了些寒意。
原来是下雨了。
先是小雨,继而成线,最后瓢泼。
风起在雨中坐了很久。
就像是一条无家可归的败狗。
两旁不断有人经过,但没人注意他。
若是平时的话,可能还会有好心的大婶将他拉进民宅,为他准备姜汤和热水,但现在灾祸刚过,整个武阳百废待兴,自然需要各家自扫门前雪。
对啊。
如果他不是燕北世子,如果他不是风流榜首,谁有会注意到他呢?
雨势很急
有人踩到他身旁的水坑,积雨四溅,不少雨滴落到了他的脸上。
他终于回过神来,抬起头见到一张苍虬劲松般的庄严脸庞。
他很小的时候来过武阳,距今已然十年。
十年里,他从一个少年长成现在这般模样,堪称换了一个人。
但面前的人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变化,依然还是那般严厉,那般苍老。
“堂堂燕北世子,坐在此处算怎么回事,起身,跟我进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