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十一把剑
一瞬间,叶沈心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似是觉得不可置信,他缓缓转身,深怕方才的那句话是自己的幻觉。
身后的老人也耐着性子看着叶沈心,那模样,好像是在注视着自己抚养长大的孩子那般。
居然不是错觉
叶沈心一下子就红了眼,他上前扶住眼前的这个老人,他感受着手下那几乎瘦的只剩一副枯骨的身躯,他的手颤抖着,口中呢喃:“对不起。”
对不起,当年的一走了之。
对不起,明明答应了要和你一起品酒。
对不起,关于我的任性,我的不堪,我那幼稚的私心。
可是过往的种种,又岂是一声对不起就可以道尽的,叶沈心自认自己不欠任何人,说得上是一身轻。
可是关于眼前的这个已至迟暮之年的老人,他又好似欠了太多太多。
老人没有回应这声对不起,他只是一如往日地轻轻揉了把叶沈心的头发,说话慢吞吞的:“回来就好呀。”
叶沈心坐在堂前的那张藤椅上,至今都有一股不真实的感觉。
片刻后,老人步调缓慢地捧出一坛酒来,他颤颤巍巍地将酒放下,拿了两个碗,将酒分别在两个碗中倒了些。
老人虽说现已年迈,但是端起酒来,那双手却依然稳当,他举着碗,冲叶沈心道:“钟叔老了,原想着自己应该是等不到你了,谁知上天眷顾,能让我这老头子,在有生之年还能品到这坛酒。”
“来吧乖囡,这回你可不能再逃酒了。”
叶沈心呆愣地看着那坛酒,甚至还能在罐壁上看见上面还附着的泥,带着一股刚出土的土腥味,混着陈年的酒香,一下子带着他回到了过往的场景中。
钟婶一掌拍在钟叔的背上,没好气道:“你个死老头,这一喝一会儿又停不下来了!”
钟叔被捶的咳了几声,硬生生把脸都憋得生红:“你懂什么!分明是乖囡上次不守信用逃我酒!”
钟婶翻了个白眼,一如既往地彪悍:“那也是你这个酒鬼应得的!那不然为啥乖囡不逃别的,就逃你的酒?!”
钟叔被训的甚是憋屈,但他自身又是个死要面子的,于是便强撑着冲钟婶扯着嗓子喊道:“哎呀!这次保准不多喝!你快去做饭吧!别到时候饿着乖囡了!”
“嘁。”钟婶撇了撇嘴,然后回过头冲叶沈心笑,语气温柔得好似能滴出水来,里面装满了一个母亲对自家孩子的疼爱:“乖囡你少喝点嗷,喝多了伤身的,别老由着你钟叔胡闹,婶现在就去给你做好吃的嗷!”
钟婶走后,钟叔又挺直了背,举起碗笑眯眯地冲着叶沈心道。
“来吧乖囡,这回你可不能在逃酒了!”
在这一瞬间,记忆中那个身体硬朗又爱笑的小老头,跟此刻面前这个老得都快走不动道的人重合在了一起。
叶沈心了然,自己的故乡原是在这处,与这荒凉的边境小镇无关,自己的故乡,是在他们身边啊。
曾经我以为我是在这世间漂泊的一片浮萍,流浪是我的宿命,可是现在才知道,自己原来早就在一处扎了根。
是故人念旧,轻易又驻留,频催我回首。
事后,钟叔躺在院中的藤椅上,先前院子里的桂花香似乎飘到了此处,这甜腻腻的香味,带着回忆,飘进了钟叔的院中。
叶沈心低着头,大拇指摩挲着空了的酒壶,不知在想些什么。
片刻的寂静过后,钟叔那苍老,带着故事的嗓音在院中响起。
“你钟婶要是能看到你,一定又会张罗着给你做上一桌子你爱吃的菜。”
叶沈心想,他那会儿哪有什么爱吃不爱吃的,因为逃难的缘故,他甚至都啃过树皮,挖过草根,自己的味觉早就在着这期间变得迟钝了。
“老太婆舍不得你,走前还拉着我的手问你什么时候回来,柜子里还放着给你做的酒酿。”
叶沈心那沉寂已久的心,兀地感到一阵状似凌迟般的抽痛来,痛的他几乎没法呼吸。
钟叔躺在藤椅上,他的眼神开始变得浑浊,伴随着这股桂花香,飘向了远方。
“真是个狠心的老太婆,走得那样急,也不知等等我”
叶沈心这才品出一丝不对劲来,他不可置信地缓慢转头看向藤椅上躺着的老人,语气里藏着泣血般的不舍。
“钟叔不要”
钟叔突然笑了起来,此刻他早已进气多出气少,随着心中一直憋着的那口气落下,他的声音轻的就像那空中浮动的花香。
“桂芳啊我见到乖囡了我跟你说,乖囡现在”
那声音越来越小声,到最后,甚至都没能讲完一句话。
钟叔走了,他等到了自己和爱人心心念念的那个孩子,现在,他要带着这份重逢的喜悦,去和他的爱人分享了。
叶沈心死死地咬着牙,他垂下头,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衣角。
他一个习惯了四海为家的浪子,此刻竟生出了孩童般的无措来,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了一件事。
他在这个世上,没有家了。
叶沈心叶沈心月落星沈,他的生命就好似那漫漫长夜,就连月光和星辰,都不舍得分给他一丝光亮。
在这个本应该落泪的时刻,叶沈心却觉得自己的情绪在此刻都被掏空了,他红着眼睑,却憋不出一滴泪来。
“啊还是来晚了吗?”
叶沈心抬头望去,只见一位头顶着高马尾和鹖羽的女郎骑着马停在了这座院门口。
那女郎身着戎装,打扮得极为干净利落,她下了马,朝里走来。
叶沈心看着面前这个有些陌生的人,语气中带着些不确定:“小位?”
被称作小位的女郎望向叶沈心,语气坦然:“啊,叶大哥,你回来了啊。”
语气中,满是熟稔,就好似他们是早上才分别的亲友,全然没有久别重逢的欣喜。
叶沈心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
“位权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