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杀猪
王绮然虽极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太安郡主的确生的美貌过人,似在她之上。
可那又怎样?和风阁内,当女官恭恭敬敬地引她坐到太后身边时,王绮然心中忍不住得意欢笑。这最终坐上皇后凤座母仪天下的,还不是她王氏绮然!
前后脚走进和风阁的灼华和昊宇,一进门正看见王绮然坐在凤椅旁被太后拉着手说笑,好一幅婆媳和乐之景。秦昊宇忍不住转眼去看灼华。
作为宗室子弟,先皇赐婚圣旨之事他自然知道。说王氏大胆?或说宗室无能?在这之前秦昊宇其实都不太关心。
他是留京的世子,说白了只是个人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每日里想的不过是如何自保。旁人的生死恩怨与他何干?
可刚刚他却下意识地看向灼华,而不是如往常一般不动声色地行礼退下。
真正不动声色的反倒是灼华,她上前飘飘然下拜施礼,似未看见王太后按下欲起身回避的王绮然。
王绮然就这样坐在太后身边,生受了灼华一礼。紧接着又生受了靖王世子一礼。然后是瑞郡王及瑞郡王妃的礼,嘉泰郡主的礼,康王世子的礼,定安县主的礼……
一众的宗室皇亲陆陆续续来到和风阁,给太后行礼,也似乎顺带着给坐在太后身边的王绮然行了礼。
若说刚被太后按住时,王绮然心中满是不安和兴奋。而此时再看着那些原本高高在上的皇亲宗室逐个拜在自己脚下,她已没了初时的忐忑,取而代之的是心中油然而生的豪气!
仿佛此时她已然和皇上大婚,她已然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天下本就应踩在她的脚下,这一众人等本就应匍匐在她的面前。
王太后在她耳边轻声说道:“这才是皇家气象,你以后要经得多呢。”
王绮然的心陡然狂跳不止。
虽是家宴,却效仿古法,皇上太后之下按品级爵位各设一小几,只捡各人爱吃的精致小菜摆在面前。
一时间有女官太监引领众宗室入座的,又有各自寒暄的,人声喧嚣十分热闹。
淑妃今日称病未到。不过这样也好,王绮然在这儿呢。光是礼节一事便大有文章,她来了反倒尴尬。
正乱着,忽听门外小内侍高声通传:“庆王妃到……”
阁内立时肃静下来,众人纷纷起身离席,垂首恭立。随即一精神矍铄的老人拄着龙头拐杖,由一绿衣少女扶着,步履稳健走进阁中。
“臣妾给太后请安,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庆王妃高声祝唱,行动却颇为迟缓。她慢慢俯下身子,看似却因年老而行礼多有不便。
“快,快去将老祖宗扶起来。”王太后哪能真让庆王妃拜下去,忙拍了拍王绮然的手,命她去扶。
王绮然慌忙起身,下座去扶庆王妃。只是她的手还没递过去,庆王妃已然利落地行了礼,随即扶着绿衣少女的手站起身来。
“昨日恰好庆王爷带着小子们都去了庄子上查看春种。故今日臣妾只携了孙女儿来给太后请安。琴儿,还不快给太后娘娘见礼。”
庆王妃似没看见王绮然一般,当然也更没看见她的尴尬,只转头吩咐秦琴去给太后行礼。
那绿衣少女听后娇俏一笑,翩然朝凤座下拜,口称太后千岁,好似一只绿色的蝴蝶灵动异常。
“好好好,永平郡主多日不见,出落得更加标致了。来,永平、绮然,你们两个到哀家这儿来。”
说着王太后将两个女孩子招到近前,一手拉着一个,左看右看,不禁笑道:
“好,好,果然都是大家闺秀,端庄持重。自是与那长于山野的丫头大不相同。你们一个是哀家娘家的侄女,一个是哀家夫家的侄女,都是一家子骨肉亲人,自应好生亲近才是。
永平郡主与王绮然听后相互对视一眼,微笑颔首,彼此行了平辈之礼。然后王绮然依旧重新坐回太后身边。永平郡主回到庆王妃身旁。
这时,有女官上前引座,庆王妃却站着不动,转身向席上众人一一望去,最终定格在灼华身上:“太安丫头可来了?为何不过来见我老婆子?”
灼华陡然红了眼眶,忙从案后起身,面上挂笑眼中却含着泪,几步来到庆王妃身前,扑通一声双膝跪地,脆生生说道:“华儿见过老祖宗。老祖宗这一向身体可好?”
“好好,我的乖囡!快起来,仔细腿疼!”庆王妃说着上前便去搀扶灼华,可眼中的泪却先掉了下来,正落在灼华的手背上。
灼华一见,哪里还能忍住,那眼泪似散了线的珠子,扑簌簌落了下来。庆王妃伸手便将灼华搂入怀中,祖孙二人当殿抱头痛哭。
殿上众人见此,有心中感叹的,有跟着伤感的,更有那尴尬恼怒的。
今日设宴原本十分突然,不少宗室因故并未到场。但能来的哪个不是人精?众人一进和风阁就见王绮然赫然端坐在太后身边,席上又有一面善的少女座席品级颇为靠前,分明就是太安郡主。
这里面的弯弯绕绕谁还猜不出来?但碍于太后,只皆做视而不见,并无一人主动寻灼华攀谈。
王太后当时心中得意,她要的就是这份冷落,要的就是这份排挤,要的就是灼华能知难而退。她要告诉凌氏灼华,这栖霞山中悠悠八年,京城却早已变了天下。
可这层窗户纸,到底还是被庆王妃捅破了。
“好了,好了,今日一家子骨肉相聚,本是欢喜的日子。太安你怎么恁的不懂事,倒惹的老祖宗哭了起来?这要是哭坏了身子可如何是好?
“绮然,还不去劝劝老祖宗,要以身体为重!”
王太后的话里分明已带着几分不耐烦,却还要强撑着摆出张笑脸来说。
王绮然刚欲起身离座,却听庆王妃颇为不客气地说道:“不敢劳烦王大小姐!老婆子我身体一向好的很呢,还不至于哭这两声就归了西。
“我与华丫头八年未见,娘们儿间乍一见伤怀痛哭也是人之常情。太后如此说,可是嫌我老婆子太聒噪,扰了太后的清净?”
这番说辞回得极为硬气,王太后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青白一阵后,最终只能干笑两声:“皇婶说笑了,我也是担心您的身体。”
庆王妃倒也见好就收,微微躬身道:“谢太后关怀。”
随后又拉过永平郡主对灼华说道:“这是你妹妹,你可还记得?你俩只差半年,小时候就爱玩在一块儿。
“那时她常常去寿康宫找你同住几日,又或者你来庆王府陪她住上几日。”
“自是记得。”灼华看着秦琴方转悲为喜,一边拿着帕子拭泪,一边笑道,“琴妹妹这一向倒是清减了不少……”。
“华姐姐又来笑话人!我都说了我长大后定会瘦下来的。”说着秦琴灿然一笑,伸手去拉灼华,“不过华姐姐长大了倒真是越来越美。真如陛下小时候说的,成长‘这世上第一好看的女子’。”
秦琴的话音未落,便听见上头的王太后陡然痰嗽起来。背对着凤椅的秦琴冲灼华一皱鼻子扮了个鬼脸。随后才正色起来,拉着灼华的手曲膝行礼道了声“姐姐”。
灼华见她这样,也忙曲膝还礼,笑着叫了声“妹妹”。
正说着呢,秦琴口中的皇上却也到了。小太监在门外一声通传,阁中除了王太后外均慌忙站起身相迎。
昊元一进阁内便忍不住去寻灼华。见她正与庆王妃、秦琴站在一处,心中欢喜。于是上前拜见王太后之时脸上便带了出来。
王太后见此心中有气,面上却丝毫不露,只笑着说了句“皇儿免礼”。随即众人行礼,方才各自归座。
庆王妃拉着灼华和秦琴一起,同坐到了自己的身旁。王太后无法,只得命女官将两处几案并到一处。
别人倒还罢了,却气坏了凤座旁的王绮然。庆王妃对自己不假辞色。永平郡主对自己客气疏离。怎么到了太安郡主这儿就亲亲热热,又哭又笑起来?
这分明是不把她王氏绮然放在眼里!想到这儿,她不禁暗中握紧了拳头。
此次虽是家宴,但王太后兴致却似颇高。几轮歌舞作罢,她便命月姑传旨,着在场众闺秀献上才艺以助酒兴。
然而,这场上除了灼华、秦琴、王绮然三位未婚小姐外,如康王家的嘉泰郡主,已薨逝的廉郡王家中的定安县主,均已嫁作人妇。
且太后的用意哪个不明白?故此众人皆是嘴上称赞应诺,却只把这出风头的机会让给了王绮然。
席下,灼华和秦琴相视一笑,只各自安心地喝酒吃菜。
果然,王绮然今日是有备而来。先是呈上一幅凤穿牡丹的双面绣图献给太后,被王太后称赞为巧夺天工。又当场画了一幅万里河山图献给了昊元。
昊元自小便擅长书画音律,见此画气势恢弘,笔法细腻,颇赞了几句。后来王绮然又当殿抚琴,奏了一曲广陵散,更是得了昊元和殿上众人的交口称赞。
对于昊元和众人的态度,王太后十分满意,洋洋得意间就不由得去看了灼华一眼。却见她正与秦琴说笑,似并未在意此处。
“太安郡主,”王太后笑容满面地唤道,“你觉的绮然的才艺如何?”
原本闹哄哄大殿,刹时安静下来,众人一齐看向灼华。
灼华微微一笑,欠了欠身说道:“王大小姐之技自是精湛绝伦。灼华十分钦佩。”
哦?这是要甘败下风的意思?王太后逾发得意起来。连坐在她身旁的王绮然也忍不住低下头去,看似害羞实则只为掩去嘴角那丝笑意。
“那太安郡主可否也献上才艺,与绮然切磋一下可好?”
让王太后没想到的是,此话出口,灼华直接就缴械认输:“太安才疏学浅,并无什么过人的才艺。”
王太后的得意此刻简直就像那已经裂开的西瓜,里面招揺夸炫的颜色是掩也掩不住了。
“欸!想是太安郡主太过谦虚了。镇国大长公主当年就是个有才的。郡主自然雏凤清于老凤声才是。”
灼华皱眉。原本她是想成全王氏姑侄,让她们出尽风头便罢了。可谁知,王太后却咄咄逼人。现下竟又连她母亲镇国大长公主也编排上了。实在让人厌烦得紧!
灼华抬眼看向凤座上的王太后,笑意盈盈地回道:“我母亲的才能倒不在这些个上。家慈的才能在于带兵打仗、排兵布阵上面。
“且我记得当年太后娘娘也曾提过我在琴棋书画、针黹厨艺上过于懈怠之事。那时睿懿太皇太后还健在,她老人家便回说过:
“‘像咱们这样人家的女孩儿,本职却不都在这些。知道些其中的门道便可,不需有多么精通。针黹上自会有那绣娘,听琴可去寻琴师,便是想要些好字好画也自会有人写好了画好了给送来。懂得品鉴才是要紧。却何苦与那琴师绣娘去争饭吃?就例如,倘若尚厨艺,难不成想吃个小炒肉,还要亲自操刀杀猪取那一条活肉不成?’”
灼华的话音刚落,便听席上似有人没能憋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