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皇上
王天浩眼见着自己就要追上了,不禁心下大喜,一边加快脚步,一边暗中盘算着待会儿该如何行事。是先仔细看看这郡主的样貌呢,还是先把事儿给做实?
正当他心痒难耐脚下生风之时,突然不知从哪儿窜出个冒失丫头挡住他的去路。
一打照面儿,那丫头似也吓了一跳,连忙挥着帕子伏身见礼,口中道:“给公子请安。”
王天浩正追在兴头,被人一拦不禁大为光火,也没看清那丫头是圆是扁,伸手一把将她扒拉开,嘴里道:“一边儿去,若挡了爷的好事,爷扒了你的……”
不过话未说完,便觉金星乱冒,随即天旋地转眼前一黑,王天浩立时像截木头桩子似的直挺挺倒在了地上。
那拦路的丫头似也吓了一跳,当即一蹦三尺离得远远的,然后扯开嗓子叫嚷起来:“来人呀,有人晕倒了,快来人呀……”
五六丈外,灼华和三姑远远地看着敏毓在那儿闹腾。
“如果我猜的不错,大概马上就要有个大人物过来巡看了。”
灼华话音刚落,就听身后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是谁呀?在这儿大呼小叫!好没规矩!若是惊了圣驾,你们担待得起吗?”
果然!灼华闭了闭眼睛,心中一叹。再睁眼时面上已作惊诧之色。她扶着三姑的手缓缓转过身来,一抬头却正对上秦昊元那双平和温润的黑眸。那眸似藏在溪水中的石子,兜着粼粼的水光,波影浮动,清澈无尘。
灼华垂下眼睛,伏身款款下拜,声音波澜不起:“太安见过陛下!”
自那日太安郡主派人当朝告状之后,秦昊元曾无数次幻想过灼华会长成如何婷婷少女,也曾设想过无数相见的场景。
可此刻当真相见时,他才知道,那些幻想不过皆是未着色的工笔,纵然再细致入微,亦无色彩生机。
那些设想不过都是空吟的诗赋,纵然再满怀憧憬,也不如这实际一见来的心动神飞。
微风轻拂,漫天花雨,灼华站在这缤纷落英之中。她长大了,而且当真如自己幼时所说的那样,长成了这世间第一好看的女子……
“皇上,皇上……太安郡主还跪着呢……”太监总管高福盛眼见着皇帝变痴,只呆呆地盯着太安郡主去看,不禁心下着急,忙出言轻声提醒。
“啊?华妹妹快快请起!不必多礼!”昊元终是回了魂魄,忙上前一步欲去搀扶。却被三姑抢先一步将灼华搀起,又不着痕迹地扶着人向后撤了一步。
灼华只是恭谨垂眸,并不看昊元:“请陛下快派人去看看那边的公子是谁,现下怎么样了。我和三姑不知那边情形,并不敢过去。
“只知太后派来接引的两位女史走得甚快,我那丫鬟怕跟丢了先行追去。谁知途中竟遇一男子。恐是那丫头不知其身份忙去见礼,可未等她起身,我就见那人突然倒地不起。
“我那丫头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定是吓坏了,这才连声叫人。惊扰了圣驾,还望陛下恕罪。”
“高福盛,你带人过去看看。”昊元嘴上吩咐着,眼睛却只是看着灼华,“华妹妹不必担心,朕自会处理妥当。”
高福盛忙挥手招了几个小太监一同过去查看,不一会儿他便带着敏毓小跑着回来禀报:
“启禀陛下,那晕倒的是王首辅家的公子。老奴已让人把他连并那两位崴了脚的女官一并抬到芍药暖阁里,也派人去请了太医。
“太安郡主的这个丫鬟说,她因追太后宫中的女官先行一步。不想那两个女官大概因为走得太快双双都崴了脚。当时她本想上前查看,谁知却见王公子迎面走了过来。王公子是在她见礼时晕过去的,原因却是不详。
“奴才刚刚检查过了,王公子身上头上并无外伤,那两个女官也不知王公子为何会晕了,并未见到有谁碰过他,只说是突然就倒地不起。”
敏毓在高公公陈述过往时便已朝昊元磕了个头,然后悄悄退立于灼华身后。
“王首辅的公子?他不是还在家中禁足读书吗?怎么会在宫中?这突然就晕倒了……可别是有什么隐疾……还请陛下速速禀明太后才好。”灼华说着抬眼看向昊元。
站在一旁的高福盛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偷偷看了灼华一眼。
这太安郡主可真够狠的,一句“隐疾”算是给这王天浩钉上了块病秧子的牌子。前段时间定了个“以下犯上”,毁了王家公子的仕途。今日又来个“隐疾”待查,这样一来以后无论娶亲还是从政可都要吃些亏了。
所以说嘛,千万不要招惹女人!还是他们这种无根之人好呀。清静!
高公公自己在那里胡思乱想一通且没人理他。昊元却在灼华眼波流转之际骤然只觉得心中一疼。
“华妹妹……怎竟和我生疏了?”似是觉得这话仿若质问过于严厉,昊元忙勉强牵起嘴角一笑,“以前不都一直叫我元哥哥的吗?”
灼华再次垂下眼帘,轻声说道:“君臣有别,又怎可像年幼时那般胡闹?”
“君臣有别?”昊元不禁苦笑一声,“是啊,一转眼八年竟就过去了……华妹妹,这些年过得可好?”
“太安……过得很好。”
“陛下,太医到了。”正在这时,小太监领着当值的太医匆匆赶来。
那太医先给皇上施了个大礼,然后便跟着小太监去了芍药暖阁。昊元等人见此,也一齐跟了过去。
芍药阁里,王天浩尚未清醒,不过似乎问题不大。因为众人还未进到暖阁,隔着老远就听见他如雷的鼾声,只是无论如何却怎么也叫不醒。
太医诊治了一番,倒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王公子大概是气血有亏,或平日里读书劳累了身子,这才突然晕倒。
昊元却记住了灼华刚刚的话,忙问太医这王公子可是有什么“隐疾”。
“隐疾”?既是“隐疾”,又如何能一下子就诊出。可既然皇上问了,太医只好含乎其词,用“不好说”等话搪塞过去。
那两位女官的脚也让太医看了,已经缓解,并无大碍。这二位此时见到皇上,也不太敢耍弄心眼儿,只说自己不察走得太快,竟崴了脚。至于那王氏公子为何会出现在芍药圃内,又为何晕倒,二人只推说不知。
昊元一面派人禀报太后,一面着人将王天浩送回府中。又担心他确有“隐疾”未察,还特意下旨恩赐太医院孙院正前去相府给王天浩诊治。
料理完这一切,昊元方才亲自陪着灼华向坤泽宫走去。三姑、敏毓随着众宫人远远的跟在后面。
灼华突然有些愰惚起来,似小时候也有那么一日,她和昊元同从寿康宫出发去坤泽宫给王太后请安,也是走的这条小路,也是如此二人相伴,也是这春日晴暖,这花香阵阵……
只是,那已是八年之前。现下的昊元已是皇帝。现下的灼华……还是当年的灼华吗?
“华妹妹可还记得,咱们当年在睿懿太皇太后宫中时,曾经常这样相伴同去给母后请安?”
昊元微微侧身去看落后半步的灼华,语气中似有几分感怀又似有几分寂寥。
“怎会忘记?”灼华低着头轻声道,“那时……唉,也不知寿康宫中那几株梅树冬日里可还开花?”
“梅花倒是年年都开,我也年年去寿康宫坐坐。只是……只是,再无人去那红梅映雪处折梅了,我也再未抱瓶站在树下去等着接那梅花。”
“陛下乃万乘之躯,怎可再做这些事?”
“华妹妹,你,果然还是与我生分了……你可是在怨我?可,你也应知道,我现在并未亲政,很多事都是做不得主……”
“请陛下慎言!”昊元的伤怀确实感染了灼华,却也让她十分不安和警觉。
“奴婢参见陛下!给太安郡主请安!”
就在此时,迎面走来一队宫人,领头那个穿着四品宫装圆脸杏目的姑姑率先高声叩拜,打断了这伤感的气氛。灼华忍不住暗暗松了一口气。
“是月姑姑呀。不必多礼,平身吧。”昊元的情绪陡然被人打断,心中虽有不快,可一见是太后身边的月姑姑,还是勉强笑了笑,温言让其平身。
月姑站起身来看着昊元和灼华笑道:“太后这日盼夜盼总算盼来今日郡主入宫。可这左等不来,右等不到,心中甚是焦急。这不特让奴婢过来迎一迎郡主。”
灼华一听忙肃然恭谨,垂眸跟着月姑而去。
望着灼华的背影,昊元忽地有些神伤。仿佛这一路的春花似锦、雕梁画栋,此时也不过是病木枯槁、死城废墟罢了。
他不禁轻轻一叹,带着满心的惆怅迈步跟了上去。
……
坤泽宫正殿,地当中摆着的金丝大香炉内此时正袅袅地燃着龙涎香。那蒸腾的烟雾后面,王太后一派雍容地端坐在凤座之上,似是一尊宝相庄严的菩萨。
灼华进殿时,正见这尊菩萨垂眼端着茶杯,漫声问左右宫人:“怎么还没到呀?”
月姑进殿禀报:“太安郡主到。”
灼华上前叩拜,口中称道:“太安叩见太后娘娘金安。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王太后这才似发现灼华已来。忙着人扶起灼华,又命月姑将灼华领到自己身边坐下,笑容满面地问了饮食起居口味喜好,甚是慈爱。
灼华均恭谨垂首,一一作答。
王太后又笑道:“知道你要来,我已着人到寿康宫将你小时候常住的听雨轩给收拾妥当。
“若还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你只管让奴才们到宫中六局去领。若奴才们不听话,也只管过来寻月姑,让她再去挑好的……”
一时间纷繁杂乱地交待了不少。灼华站起身来垂首恭听。昊元坐在一旁,几次想插话却都无从下嘴。
这样乱纷纷说笑一阵,王太后又派人传旨御膳房,留皇上与太安郡主在坤泽宫中用了饭。二人直待了近两个时辰,王太后方才露出了疲态。灼华知机,忙起身告辞。
“皇上,请先留一留。有些大婚上的事哀家要和你说说。”
原本已起身欲陪灼华同回的昊元,身子不禁一颤,僵在原地。
灼华伏拜告退。王太后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又着月姑好生将人送到听雨轩去。
看着灼华的背影越行越远,昊元耳中传来太后的警告之声:
“皇上,你可是要即将大婚的人!”
唉!秦昊元在心里重重一叹,自己终究是作不了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