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告状
与此同时,泰和殿上。
朝臣分做两拨,唇枪舌战,针锋相对,激烈异常。
正三品左副都御史耿良弹劾当朝首辅王致治家不严,纵子欲夜闯太安郡主清修之栖霞山欺镇国公主遗孤。见先帝龙吟宝剑不跪不拜,实有大不敬行径。更有甚者,竟口出狂言称可诛人九族僭越当今其心可诛。
王致麾下正四品右佥都御史陈世龄,跳将出来反驳,称耿良忠所言,无凭无据,一派胡言,明为弹劾,实为污蔑。更影射次辅齐正清有意谄害用心险恶。
两方阵营各有战将,你来我往,唇枪舌剑,一时竟争执不下。
看着殿下众臣争执不下,顺平帝奏昊元垂下眼帘,眼角余光下意识地瞥了瞥帘后的王太后。虽也看不见什么,可身后的怒火他却是可以感受到的。
今早齐少枫在给他讲经时已提了此事。若按他平时的做法,无非是朝臣去议,母后定夺。可齐少枫却说这事是促成太后还政的一个机会。
亲政?他自然是想的。如今年满十八,又即将娶亲,怎会不想亲政?
可太后强势,朝政皆由舅父王致把持,此次太安郡主之事果真会是个契机吗?其实他并不看好。
忽而又想到太安郡主,昊元不禁心中一紧,随后偷偷叹了口气。幼年时,耳鬓厮磨,那时的太安粉琢玉砌,天真可爱。
太安的外祖母,他的嫡祖母孝贤皇后齐氏早薨。二人同承欢于曾祖母睿懿太皇太后膝下。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十分深厚。想那时天真烂漫,无忧无虑,只是不知这几年来太安过得如何?她又是否像自己当年所说的那样,已长成这世上第一好看的玉立佳人?
先帝下那道赐婚圣旨时,他已十岁。
自是记得这事。可如今母后对此却不愿再提,又另聘了王氏绮然为后。想来,那幼时的情分恐也就这样罢了……
昊元忽然情绪低落起来,坐在龙椅上黯然神伤,全然忘了殿下正争执不休。
“放肆!”
陡然一声断喝从帘后传来,王太后猛地一拍凤椅,怒火蒸腾。昊元登时吓了一跳,忙拉回思绪,强打起精神。
此景正被齐正清看在眼里,不禁心中摇头。当今陛下生于深宫,长于妇人之手。王太后强势跋扈,致陛下性格太过柔顺软弱。
所以作为帝师的他才想方设法让陛下尽早脱离王氏一族的控制,尽快听政。趁着年少于帝位上真正地历练几年,也许就扭转过来性子了。
先不说这君臣二人所想,只说龙椅后的王太后此时火冒三丈。
天浩是王家独子,哥哥王致唯一的儿子。这孩子虽是有点儿不成器,但却是个极孝顺讨喜的孩子。
今天有人借题发挥,把一顶大不敬的帽子扣了下来。如若真让那起子小人得了逞,天浩这辈的前途就彻底断送了,更别说原打算让他过些时候捐官之事。这罪名砍头都绰绰有余。分明是有人要断了她王家的香火。
“耿御史,”王太后咬着牙开口问道,“那王天浩好好的为何要带人夜闯栖霞山?你说他对先帝不敬,又可有证据?”
“夜闯栖霞山的缘故臣知之不详。但昨夜乃是顺天府尹刘大人亲自率人陪同王天浩去的栖霞山。当时王家公子大不敬行径,顺天府在场之人均为见证……”
“顺天府尹刘达何在?”未等耿良忠话音落下,王太后便开口厉声问道。
刘达急忙紧走几步出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刘大人,我问你,昨夜可带人出城?”
“昨夜臣,臣确是带人出城了。只因昨晚王公子来寻臣,说王相遇刺。所以下官才连带人出城搜拿刺客。”
“什么?”王太后一听此话,不禁大惊失色,忙看向站在殿下左侧群臣之首的王致。
“王首辅昨夜竟然遇刺?这等大事怎么竟会无人报我?王首辅可曾受伤?”
王致忙出列行礼:“谢娘娘关怀,臣未受半分损伤。不过都是些宵小之徒,娘娘不必放在心上。”
“怎么能不放在心上?”王太后又急又气,“竟然有人胆大包天刺杀当朝首辅?这大齐可还有王法吗?查!给我严查!万不能放过这刺客和他幕后之人。刘达,本宫限你一个月时间,抓住刺客,揪出幕后之人。如若不然,哼,”说着她冷笑一声,“你倒是摸摸这项上的乌纱,还要与不要!”
王太后在帘后大发雷霆。跪在殿下的刘达忍不额上冷汗直冒。
太后张口就限一个月,可他上哪儿去捉这刺客?现在别说这刺客在哪儿,连人是男是女,是圆是扁,他都毫无头绪!太后此举这哪里是要他项上的乌纱,分明是想要了他项上的这颗脑袋!
正在这时,立在一旁的耿良忠却偏偏又来凑热闹,冲着龙椅拱手施礼道:“陛下可问问刘大人,昨晚在栖霞山脚下是何情形?那王天浩是否有大不敬之举?”
刘达一听,心立马又往上蹦了蹦。
“刘爱卿,昨夜栖霞山之事,经过究竟如何?”小皇帝到底不过还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年,好奇心颇重。再加上一早齐少枫进言,所以不等太后仔细追究行刺之事,便开口顺着耿良忠问道。
“昨夜臣,臣……”刘达汗透脊背,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
现在分明是一群神仙打架,倒把他这小鬼拿来架在火上翻烤。
“刘大人,”刘达还没想好如何回答皇上的问话,这厢太后又在帘后发话,“你最好仔仔细细地想,明明白白地说。如有半语不实,可就是欺君大罪!”
“臣,臣,臣……”刘达顿时面如土色,汗如雨下。
王致瞥了眼刘达,心下一哂,随后微微合目养神。有他和太后在这儿,量刘达也没胆子胡说八道。
刘达支支吾吾吞吞吐吐,半天未置一词。昊元满头雾水。王太后却端坐在帘后连连冷笑。
站在一旁的耿良忠心急如焚,又不敢于殿上造次,只得拿眼隐晦地看向齐正清。
齐正清心下一叹。本也没想能在这朝堂上争出个所以然,此事之机原也不在朝堂。致此事陷僵局,他亦有所料。
齐正清垂目,眼角余光微微瞥向身后。吏部右侍郎李蔚风知机,刚要出列解围。却忽然有一殿前侍卫手呈奏章进殿来报。
“启禀陛下,太安郡主派人于午门外呈进奏章。”
此话一出,殿内顿时鸦雀无声,众人皆惊诧异常。齐正清猛然睁开眼睛,双目炯炯,目光如电。王致亦缓缓缓睁开双眼,有些诧异地看向那侍卫。
太安郡主多年默默无闻,此时却突然殿前发声,着实让人诧异。
“好没规矩!既是奏章,为何不报内阁?怎么就这样大大咧咧地殿前呈进?”王太后率先反应过来,张口便斥。
不想殿下的待卫却答道:“回太后,那送信人说此信并非呈给陛下,而是呈给太后的,所以不必经由内阁。又说此奏章事关昨夜之事,请太后准予朝上宣读。”
“胡闹!闺阁文字,如何能当朝……”
“欸,太后娘娘,太安郡主呈折称事关昨夜之事,而恰巧此刻正因昨夜之事争执不清。不如听听当事者是如何说的也好。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齐正清状似无意地伸手拿起了殿前侍卫手中的奏章,边说边看向龙椅上的秦昊元。
“齐相言之有理。齐编修……”这是今天秦昊元第二次越过了太后直接发号施令。他转头看向隐在大殿角落里书书写写的齐少枫,“念。”
“是。”齐少枫忙起身施礼,又紧走几步躬身从祖父手中接过奏章。展开,一笔清秀灵动的簪花小楷随即映入眼帘。都说字如其人,这字取法晋人,格调颇高,娟柔中带着坚毅,清丽中透着风骨。齐少枫不由得心中一荡。
“臣女太安,拜请太后。今有一本启奏……”
齐少念着念着,竟渐渐从微感惊讶到有些神往起来。
太安郡主除了一笔书法风骨毕现外,奏章行文亦是行云流水妙笔生花。辞藻虽非华丽堆砌,却平实质朴清新生动。又兼文笔风趣,读之竟让人酣畅淋漓胸中大快。
此奏章说白了就是向太后告状来的,太安郡主在奏章里将昨晚之事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地陈述一遍。只述经过,未作任何不满之辞。可读起来却让人觉得满纸的委屈,简直就要跃然而出。
齐少枫越读心里越禁不住偷偷想笑,果真是个绝顶聪明的女子。
一旁的齐次辅边听边捋着胡子,心下除了松上一松,还有几分难得的兴奋。看来他猜得不错,这太安郡主果然有所动作,看来她当真是有所图谋的。可,又所图为何呢?难不成真的是为了后位……
王首辅王致听着却大为皱眉。他原来竟小看了这太安郡主。当朝告状?!本以为刘达是个怂包,借他个胆子也不敢把昨夜之事如实说出。可却万万没有料到,太安郡主竟跳了出来。不过,这也无妨。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罢了,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龙椅上的昊元倒是大为惊异,他完全没料到太安郡主竟会当朝告状。昊元转过头去看了看帘子后的王太后,隐约能猜到她面色必然铁青一片。
奏折不长,太安郡主三言两语便把昨夜王天浩胆大无理之态、朁越不敬之状描述了个栩栩如生。
不想齐少枫刚念完奏章,众臣还未做反应,帘后的王太后却抢先一步咬牙说道:“本宫今日身体不适,有事明日再议!”
说着,也不顾殿上面色各异的一众朝臣和龙椅上颇显迷惑的皇帝,起身扶着月姑的手,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当今太后早朝之上公然耍起了无赖,众人也莫可奈何,只得摸摸鼻子各自退下。
朝臣们心思各异,皆暗忖着下朝后再做打算。不想各自回府的路上竟皆探听得知,王天浩夜闯栖霞山不敬先帝一事已传遍京城。太安郡主的侍卫手持奏章一路宣唱,现下连市井小民都知晓此事津津乐道。
这消息自然也不出半个时辰便飞入宫中,传进太后的耳朵里。
齐正清坐在轿中忍不住微微露出些许笑来。这个太安郡主还真真是个有趣之人,所做之事已大大超出了他的期许。
和齐次辅的好心情相反,当朝首辅王致的心情就显得些许阴郁烦闷了。太安郡主突然发难,完全出乎他的意料。此次着实有些被动了。
两大朝中两大巨头一下早朝,便皆速速领着自己的亲信幕僚回府密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