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急热
午饭吃得晚,晚饭就吃得迟。
那袁媒婆来的时候,我正在吃第二碗菜饭。
袁媒婆显然是特意来看我的,她一进门就打量我,和伍觉明说话的时候阴阳怪气。
她说:小伍啊,婶子替你跑前跑后,你有人了也不和我知会一声。
伍觉明顺着我和账房说的讲,这是我的远房表亲,近日才来看望我。
袁媒婆哼笑一声,看望?姑娘家千里迢迢地来,你可得多留她几日。
如薇和迎安挨在一起,饭也不扒了,眼珠子转得快。
我慢悠悠地说,那可不得等我明哥哥找到好嫂子让我见了再说嘛。
正经说,一般可别干这赖着不走的事。
我这是师出有名,名可名,非常名。
——我居然会喊出“明哥哥”这样的话……
袁媒婆咬牙切齿,那你可瞧好了吧!
香粉帕子一甩就走了。
我禁不住问伍觉明,她是不是收谁家钱了?你是不是又要被卖了?
伍觉明只笑,笑完又端给我一碗祝你好运汤。
这一天似乎过得很快,我以前对日子长短没概念,常有人说光阴似箭啊度日如年啊,这些都是正经过日子的人,而我昼夜颠倒,最清楚的是出任务的时候——八月初八子时,九月十六正午,除夕夜……
晚上如薇和我睡,她和迎安说漏了嘴我才知道原来前两天伍觉明都是在那屋趴在桌子上将就睡的。
他倒真是十分体贴。
和我睡,如薇还挺不乐意,百花族的公主小嘴挂着酱油瓶被我揽在怀里暖身子。
我睡觉从没这么暖和过,刺客用汤婆子,总不十分贴切身份。
没睡多久,我就隐隐感到怀里一凉,再一会儿如薇那小喇叭就嚷着,她好烫好烫,火一样!
好家伙,你给睡迷糊了?
屋里灯火明亮。
我额头感到一片凉意,我勉强睁眼,真是伍觉明,他手可比我冰多了。
他凑近了说,明玉姑娘,难受吗?
废话,我着凉了啊。
是的,我清醒了,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发热。
肩伤隐隐作痛,我先前换衣服的时候上了药的,现在又好巧不巧地痛上加痛。这痛还十分特别,先是火燎一样灼烫,再然后渐渐变冷,好像冰锥戳进去再搅动。
也许想不到的是,我并不耐痛,又没有练什么护体神功也不曾封过什么穴位经脉,怎么感觉不到痛呢?既然是痛,又怎么会没感觉呢?以前还跟着陆骞的时候,这不靠谱的浪荡剑客虽然没什么优点,但能保我周全,皮肉之苦是没叫我受过的。他或许想的是能一直护着我到找个如意郎君,所以教我武功的时候也没教我怎么忍痛咽苦。他又说我天赋异禀,这么好的苗子,一路顺下去最好了。
莲青说他胡说八道,说他耽误人。
然后我便进了蓝采荷,那里更不会有人教我如何面对苦难,他们教的是刺客而非剑客,他们要的是杀人兵器而非正义侠士。一把剑,怎么会觉得痛呢?
更何况,一把剑哪怕折了,也该带走一条命作陪。
我痛得蜷起来,紧紧抓着那冰凉的手,清浅中和的香气似有若无地绕着我。
伍觉明让如薇和迎安去打水,为什么不是他呢,因为我还拽着他的手。
明玉姑娘……
我忍不住扯着起干皮的嘴勉强地笑,这人也真奇怪,喊我就喊我,姑娘就姑娘,或者明姑娘,怎么非要连名带姓着来?
但我也不会喊他伍兄弟或者三先生,伍觉明,真是个好名字,不是吗?
沾着冷水的帕子擦在我脸上冰得我一哆嗦。
我热得嗓子冒烟,两片嘴唇像风干了许久。我摇摇伍觉明的手,虚弱地说,水……
一场风寒而已,明玉,你冷酷冷静冷淡的气质呢?
我又想起以前吃坏了肚子,上吐下泻,伴着烧热,陆骞一边替我擦脸一边唉声叹气,明玉丫头,将来可要找位好郎君,起码供得起你吃好,我也不知道那刚出炉的肉包子怎么就是坏的……
那时候情况没现在这么严重,我躺在床上被这一番话气得翻白眼,还好郎君,天下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我这是听熙京城里的花魁牡丹说的,她长得美艳动人,红唇轻启说什么都是对的。
我昏昏沉沉,伍觉明说,何苦呢……
苦什么?
他喂我喝水,丝丝甜味。
我第二天醒的时候如薇和迎安已经上学去了,我之前本有赶海的时候一起送他们的打算,现在看来还是再过两天当护花使者吧。
百花族的公主,你且等等。
伍觉明等我醒了就要去端粥,我回想这三天,倒有两天躺在床上,就说什么也没让他去,裹着毯子去了厨房。
青菜瘦肉粥,酱油鸡蛋,腌黄瓜——这可真的非常恰到好处的爽口。
伍觉明吃相斯文,不过也可能是他没胃口吃得少。这两天处下来,我发现他吃饭尤其不积极,一种为活着所以才吃着的勉为其难。
再看他眼伤这么重,说不定还有其他后遗症。
当兵怎么沦落到这个地步?枪伤箭伤什么的常见,他是为什么?
——再放点香菜就好了,香菜属实菜中龙凤。
一碗热粥下肚,神气活力的,我想昨夜也就是急热,之后不淋雨就行了。
就这么想着,我忽然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差点震出鼻涕。
然后伍觉明说,明玉姑娘你要好好休息,注意保暖。
我看着他洗碗,算着日子问,这都五月下了,怎么一下雨还这么凉?
他答,余福湾如今多海风,五月中旬有雨为“渡暑寒”,等这场雨过去后,夏装差不多就能换上了。
我在这之前从没来过广粱府,跟着陆骞的那几年也是在天山和中江来回——
那我买的衣裳,我顿了顿,想了想,也不厚,酷暑之前也还能穿。
伍觉明笑着说,如薇和迎安都很喜欢,多谢明玉姑娘。
我反问一句,你呢?你不喜欢?
天地良心,我就是,随口接一句。
他无奈地笑笑,答,在下十分感激明玉姑娘的好意。
我撇撇嘴,没意思,怎么问怎么答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