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觉明
我晚上没怎么睡,一大早就醒了。
烟雨霏霏。
我套上灰蓝色的长衫,腰带绕了三圈半,幸好鞋子已经烘干了。
烟囱已经冒烟了。
伍三坐在炉灶前,火光吞了他半个身子,莫名让人心惊。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先拍拍手,跨过门槛以后说,你在烧什么?
他闻声辨位,向着我这个方向说,馒头和粥,明玉姑娘,你先洗漱吧,水在那边。
我把碗筷从橱里拿出来摆在旁边的木桌上,又问,是不是要好了?好了我就盛出来。
他点头,劳烦姑娘了。
我说,多大点事儿啊。
心地善良如我。
我把粥盛在砂锅里,蒸笼端出来放凉,我又问他要不要喊两小的起床。
他在桌边坐下来,说,今日学堂休息,让他们多睡一会儿。
我给他盛粥,挑了个紫薯馒头递给他。
他问我,明玉姑娘,你身上的伤还好吗?
他不说还行,一说我就觉得肩膀痛。
但我是冷酷的人,我说,还行吧,再养养。
他过了会儿又问,那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我差点给馒头噎着,好家伙,现在就来探口风了。
走一步看一步吧,我一个人闯荡江湖,一顿是一顿吧。
为什么要孤身一人闯荡江湖?现在世道艰险,姑娘家一个人很危险。
我摇摇头,那姑娘家一个人干什么不危险?我意随我心,我心游逍遥。
他难得笑那么诚挚,我心游逍遥,说得真好。
我忽然想起什么,问他,为什么他们叫你明哥哥?不应该是三表哥什么的吗?
他拿着筷子的手一顿,转而抿着笑说,家里长辈之后取的,不常用。
哦,我追问一句,那到底叫什么?
他答:觉明,既觉梦,然求明。
哦~我点头,那我喊你觉明好吗?会不会太亲近了?
没一会儿如薇和迎安就起来了,揉着惺忪睡眼找伍觉明,但也不敢抱大腿撒娇,我瞅着还有点敬畏他的意思。
迎安那葡萄眼睁大了,难得肯分我一个眼神,然后就吓得不轻,叫一声:哎呀呀!
如薇也惊得目瞪口呆,愣愣地来了一句,你怎么变样了?
迎安嘴张得我想给他塞个鸡蛋,他也磕巴着说,姐姐你怎么了?你的疤呢?你昨天也还不长这样啊?
小样儿,我是不是还要夸奖一下你们透过现象看本质的敏锐眼力?
伍觉明又做出一种好似看得十分清楚的样子,奇就奇在,他每次都准确无误地把无神的双眼对准了我。
我摸摸下巴——大胡子易容的后劲,伸手把俩小的夹住,一手一个嫩脸蛋子,大惊小怪什么,我还是英明神武超凡绝伦秀外慧中的你们的好姐姐哇!
然后他们就一直想对我如花似玉的脸上手,喝粥的时候简直是拿这张俊脸下菜。
真是的,这就是秀色可餐吧。
伍觉明时不时就要“看”我一眼,我撇嘴,怎么,我还能信他们一家是平凡老实人嘛?一个个的,过分知趣必有妖。
伍觉明收拾完以后说西街王员外家定了一套梳妆匣,工期预计半个月,我觉得他说这话的意思就是让我没事不要找他。
角尺、锯子、刨子、锤子、凿子、木锉、墨斗……工具真齐全,我蹲下来抓了一手刨花捏着玩,伍觉明在那收拾打扫。
一个盲眼木匠,怎么说怎么不可思议,他说平时有如薇和迎安打下手,但再怎么说也是俩小孩,多苦啊。
所以这什么员外家干嘛找他做工啊?
在余福湾还能找到什么活干?
我思前想后找不到头绪,就问伍觉明,这镇上的人大多做些什么活计?
他回答,靠海吃海,不过这两年情况不好。普通人家多赶海,有常年出海的,也有承包滩涂的,还有做海石工艺品的,还有官府安排去煮盐的,再有些去庆年镇的,那里比这交通发达,生意往来也更多。
我奇怪,问,庆年镇?那这里叫什么?不都叫余福湾吗?
他摇摇头,余福湾下有三镇十六岛,这里是和霞镇,东边是凌河镇。
原来是这样,那我一下子找到这也是巧了。
我站起来,刨花撒一地,拍了拍手和他说我出门去了。
他停下手上的动作,“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耐着性子问,你有什么话和我说?
他犹豫着开口,明玉姑娘,你的衣裳今天再烘会儿就能干了,那时你再出去吧?
我看看自己又看看他,他身骨俊称,粗布衣裳也穿得不落俗,我觑他,怎么,你怕我出门弄脏你的衣服?
他说,这衣裳脏了我自然可以清洗干净,可姑娘你着男装上街,总会招惹闲言碎语,我怎能让这样的事发生?
嘿哎,他倒说得中肯实在。
我说,你的意思我明白,但我今日有必然要出门的理由,至于名声,清者自清,我也不会拖累你的——你往前半步有根钉子,小心做你的木工吧,觉明兄弟。
我抬脚刚要迈过门槛儿,他喊住我又非要我带上伞,我又问了他那家货铺的位置——就是用两条腿走远路的时候才想起一点这二等马的好。
如薇和迎安在正屋读书,零嘴盒子倒满当,这么悠闲,小腿儿晃着。
我那短暂的上学岁月怎么不似如此快乐?我这么想着,自然走去抓了一把瓜子和豆沙芝麻球,惹得俩小的愤愤不平,但他们又不敢去打搅伍觉明。
那两个白里透红的小脸蛋鼓着,眼睛也瞪得大,十分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