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酒窖位于千层之阁最底层,炎儿给酒窖上了锁,第二日去时,却看到锁横躺在酒窖口。进窖一看,酒果真又少了一坛。看来这偷酒贼的确不是人。
而让她觉得有趣的是,她并不收取钱财,而是以记忆里的故事换酒,根本没有偷的必要。除非那人的故事不想与人道出,酒七反而起了兴趣。
已经不记得三忘渡从何时开始,为何开始,起初也不是为与人交换什么,只是在流经无数悲喜中,渐渐得趣。
璀璨如昼的三忘渡这一夜最底层却是灰蒙蒙的。
一个细瘦的身影进入三忘渡,见一片黑暗总觉得哪里不对,却没有深想,蹑手蹑脚地潜入酒窖。
当他拿起一坛酒准备溜时,一回头却看见一个少女和一只空狸站在酒窖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那空狸的眼睛在黑暗中绿油油的,令他不自觉打了一个寒颤,手中的酒坛倏地便往下掉。炎儿见状忙挥手出去,酒坛便像是有线牵引一般,慢慢飘起又轻轻落下。
小贼一下子骇然,支支吾吾起来,“你,你……,我……”
炎儿厉声道:“你竟敢偷我的酒!”
小贼骇了一下,眼睛一转,忽然化作一道绿光,从炎儿身侧钻出酒窖,意图逃跑。
原来是个小妖,炎儿手一挥,巫萤藤凭空而生,将他捆住。
小妖挣了两下没挣脱,看着炎儿凌厉的目光,顿觉脚底生寒,“你你想对我做什么?”
炎儿冷着脸看着他,这小贼看起来年岁不大,言语间也是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不像需要三忘之人,可他偏偏又有入这三忘渡的机缘。
将他拖到角落坐着,敲了敲他的肩膀,“等了你一晚上,觉都没睡,等我先睡一觉再来看你。”
“唉……唉”小妖在身后叫着,炎儿却未理会他。
小妖恨恨地转过头来,却还有一双眼睛盯着他,圆溜溜、绿油油,小妖不安地往后靠了靠,“你,你又干嘛呢?”
小灻转着脑袋,似乎很是有兴趣地打量着他,正当小妖恼怒地想要一脚踢过去时,它又无甚兴趣地侧过了身子,随着炎儿离开了。
次日她们来时,小妖正扭着脑袋,靠在酒坛上睡得正熟。炎儿把小灻叫来,悄悄比划了几下,小灻“嘭”地跳到酒坛上,伸出舌头舔他的脸,小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炎儿立即赔笑道:“你睡好了?那咱们有事好商量。”
“怎么商量?”
“这个”
“问你个问题。”
“什……什么问题?”
“你何偷酒?给何人喝?”
“给给我师父。”
果然不是他自己,“你师父他怎么了?”
小妖叹了一声,“我就几乎从没见过师父笑,我想,在以前,他也许经历过什么不好的事,正好我给他尝了这酒,他觉得好喝,问我哪里买的。”
这小妖,心虽是好的,却也太
有的人恨不得忘了所有苦痛,可有的人哪怕伤痕累累,却也想记得。
“你叫什么名字?”
“半抹。”
“能带我去见见你师父吗?”
河边有间旧草庐,有个中年男子坐在门口,正在给身前的炉子扇火。
“先生好。”炎儿和半抹同走过去,炎儿先问候了一声。
男子抬起头来,微微颤动了一下,突然弯膝行礼,“卑下见过贵人。”
炎儿先是一愕,而后笑道:“先生请起,我不是什么贵人。”扶他起身,“我只是一个开酒馆的,听闻先生懂药理,特来问几味泡酒的药材。”
和她有同样气息的人,他曾经不说接触无数,却也见过不少了。但她既然无意提起,他也不再多言。
半抹的师父姓谈,大家都叫他谈老头。炎儿问药,他知无不言,何种药材泡酒有何种效用,禁忌,甚至泡制方法都一一给她说明。炎儿傍晚才离开,离开时时回头默默看了一会儿谈老头,他眼中有历经世事的沧桑,却没有绝望。反而像是风浪席卷过后,已然平静。
炎儿对半抹道:“你师父不需要忘却,你别自作主张。”
“真的?”半抹兴奋起来。
炎儿看向他,“你还真是心无所寤,不知不愁。”
半抹不太明白,挠了挠头,“那个你能不能不要告诉我师父我偷酒的事。”
“怎么,做都做了,还怕他知道?”
“这个嘛”
炎儿若有所思地盯着他,“我可以不告诉你师父,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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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儿时常会去看望阿公,但祭月对她一向冷淡,并不是有意针对她,只是对她的身份始终抱有芥蒂。
这次她带了新酿好的酒去给阿公品尝。
“十分清冽,不过我还是喜欢去年的老酒。”
“那下次我给阿公带去年的来。”
“好!好!”
正说着,祭月出现在眼前,有些不自在地说:“我要去摘萱藤花,你要一起吗?”
炎儿才反应过来她是与自己说话,惊讶之余赶紧点头,“好”
“你呆在百濮许久,青君不会介意吗?”祭月有些试探性地主动开口。
炎儿耸耸肩,“他大概不知道我在这儿”只是几年而已,以往她消失不见个几年,父神也不见得问一句。
说起这个,又想起之前的谈话,炎儿问:“姐姐似乎……很是关心天下之局势。”
祭月神情怅惘,“谁让偏偏酋长是我阿公呢?他放不下,可我不想让他虑心,便只能我自己虑心。”
初见时她洒脱豪迈,却不想心底也是藏了这么多事。
炎儿心口也微涩,且不说百濮奴族的身份,从另一方面讲,外界许多人都对百濮虎视眈眈。即便百濮人想安静生活,一些势力也想拉拢戎蛟的后部壮大力量,两君不会不知。在百濮人心中,两君必然也担心戎蛟之后会有复仇之心,换句话说,两君随时可能因此彻底断了百濮的根。祭月心中所承受之苦,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族群的存亡。
她叹道:“我大哥日后想必也要担上神洛的重担,我不知道大哥怎么想的,但我却不希望他面临那一天。”
祭月道:“不是灸幽公子,也会是荆饫公子。”
炎儿幽幽叹了口气。
不知不觉时光已逝去大半,她们一起捞回洗好的萱藤花放进花篓,祭月笑着说:“听阿公说,羲煌姑姑当年便是吃了奶奶做的萱藤糯米饭才开口和他们说第一句话。阿公说我做的糯米饭不比奶奶的差,今晚便让你尝尝。”
除去了压力,除去了芥蒂,祭月也不过是个天真烂漫的少女。
炎儿会心一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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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抹坐在院子里,将酒含花放进臼里,还是不怎么熟悉地捣着。
这么多天过去,他酿酒的本事没长,酒倒是喝了不少。
炎儿一边看着半抹捣花,一边摸着小灻的脑袋,“你是他的空狸,他怎么不要你便走了呢?”小灻莫名其妙地巴巴看着她。
炎儿转过头和它对视,“你那么可爱,我可舍不得你生老病死。”小灻更加困惑,只见炎儿在它脑袋上画了个圈,它的毛发上顿时一阵金光闪闪,“我把你送去幽月冥,让九阴带着你修行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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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光阴在寒风回雪、花影疏狂间飘然而逝。
转眼她在百濮已三十载。
曾经的人和事、记忆也已模糊。
又是一年酒含花开。
炎儿正在做一些小玩意儿,小小的白色琉晶魄中封着一朵酒含花,散发着淡淡花香味,而酒含花上,一只巫萤翩翩扇着翅膀。她把半抹拉过来,把琉晶魄嵌入他腰带中,琉晶消失,而酒含和巫萤则依旧跃然于腰带之上。炎儿满意地拍了拍手,又给襄铭和自己的腰带上嵌入同样的琉晶。
祭月兴奋地跑来,“你怎么还在家里?”
炎儿问:“怎么了?”
“前段时日阿公在家翻出了一件羲煌姑姑的旧物,本想在祭花节拿出,可是又得等好些时日,阿公决定安排一场比赛,谁赢了便可得,就当是为姑姑施恩了,还以为你都听大家说了呢。”
“是什么东西?娘亲的东西阿公怎么不直接给我,仔细想来,我还没有一件娘亲以前的东西呢。”
祭月笑道:“听说是梦花镜,你若想要,就去参加比赛啊。”
“怎么比?”
“我还不知道,赛场设在祭台边,我们去看看就知道了。”
它们去时赛场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而梦花镜就悬在赛场上空。
“看来大家都很想要呢。”祭月道,“听阿公说只要诚心,便可在梦花镜中看见自己心中之人。”
炎儿笑,“若是自己心中之人,又何须梦花镜来看到呢?”
“你别不信,”祭月嗔道,“说不定是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呢。”她说着,向往的目光移向了悬浮空中的梦花镜。
炎儿也不由看过去,对她来说,梦花镜有多神奇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是娘亲的东西。
比赛方式很简单,梦花镜就放在原处,想要便可上场。两人一组,一漏刻时间为限,一刻尽时,梦花镜在谁的手里便是谁赢,一人若连赢三局,便得梦花镜归属。所以规则虽然简单,但却有很大不确定性,不仅要把握住时机争先上场,还要考虑到对手的实力。
比赛一开始,大家便毫不退让,一个叫阿芙的女孩儿连赢两场,祭月立马从人群中飞跃了出去。
炎儿摇头笑笑,看来祭月是势在必得。
祭月赢了阿芙,又接着赢了一个叫卓孥的男子。祭月毕竟是酋长之女,实力不容小觑,大家都在犹豫要不要上场。
炎儿本也是势在必得,但如今看梦花镜就要落在祭月手中,便打消了念头。
祭月连赢两场,等待对手的同时拿起镜子想看看是否真如阿公所说那般神奇,却只在镜中看到了她自己,不由得有些失望。
与此同时,“酋长大人,鄙人可也有资格参与一战呢?”伴随着头顶传来的清亮声音,天空中飘下无数殷红花瓣,美不胜收。
“那是什么?”众人举目看去,纷纷惊叹。
花瓣落地,一个身着紫色华衣的男子也同时落在祭月身后,而恰巧,他的脸堪堪映在了梦花镜中。祭月心突地一慌,忙把镜子收到了身后。
“怎么,姑娘不愿与我一战吗?”男子微笑道。
“红叶相思。”炎儿看着地上的红色花瓣喃喃念道,只觉这人有几分熟悉。
酋长从祭台上下来,“请问公子是?”
男子微微躬身见礼,“夏商玦。”
夏商?
酋长猛地跪下,“见过夏商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