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漫漫长夜，以地为床以天为被的时间还早得很，我总不能哪儿宽敞躺在哪儿吧，我总得找一处安全僻静之所吧，我不急。桥面上没有行人，伫立在桥面上还是比较体面的，至少人们不会认为我的存在对他们的人身构成威胁。假如我在街头随便伫立在那里，一定被划在精神病疯子行列，也许会有人远远的把苹果滚到我的脚下然后绕行离去，我手中的红蓝线条相间的编织袋，更加形象了我那流浪的身份。

    岸边闪烁的灯光在逐渐的减少，桥上的车辆间隔的时间不断的加长，我站的有些累了，我觉得我该寻找那适合我的以地为床以天为被的栖身之所了，我收回我那走远的目光，转身准备离去。

    谁能想象我看到了什么？我完全的惊呆了，浑身的力量顷刻无存，手中的编织袋挣脱了那无力的手指掉在了地上。我瘫软的靠在桥栏上，我的心脏剧烈的跳动，我完全没有想到我的身后站着人。我的思想意识被惊飞，我看着眼前咫尺的人，不能言语。

    眼前的人脸上挂着歉意，看得出他们的本意不想吓到我。我稍作缓解，我那回归的意识告诉我，他们是好意的，他们一定是接到了热心群众的报警，来解救这深夜不归有问题的单身女子的。他们一定来到这里很久了，他们一定站在我的身后很久了，我的单手扶栏，一定给他们一种最坏的假相，他们没有惊扰我，一定是怕加速我的伤害。两个着装严整的警察叔叔就那样默默的站在我身后的两个斜角处，是能最快速度拉住我身体的方位。

    “你好，我们是辖区派出所的，请问我们能帮你什么忙吗？”一位年轻一点的警察礼貌的问我。

    一阵凉风钻进我的衣领，我打个冷战，立刻恢复了状态，以常人的思维向两个敬爱的警察叔叔问好。

    “你好，这么晚还麻烦你们，真是给你们添乱了。我没事，我这就准备回家了。”我的声音热情中带着矫情，我要让他们在最短的时间内能够知道我的正常。其实，能够让他们立即知道我的正常，就是报出我的工作单位。而此次此刻，我又怎能好意思说出我的工作单位，如果他们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岂不是要贻笑大方吗？要是传出去，我的同事为我的“轻生”出动警力，我的一生都将是同事们谈笑的剧本。

    我一直没有对人说我在公安局工作，刚开始报到时我就以为我去的是政府呢，我就以为我在政府工作呢。你看，城乡差距在我身上又被验证了，思想闭塞，思想落后导致了我的愚昧无知，我那十几年的书本知识不能帮到具体实在的社会生活。

    我还没有穿上派发的警服，但我一定是唯一穿着警服的打字员，这在单位的历史上我算是开创记录的。我并不是说穿着警服就不能打字了，不是抬高警察身份的贵气，不是贬低打字员身份的卑微。我以大学生的身份在打字室工作，还没穿上警服就已经在同事们的眼里是很奇特的，我被附上了一层悲剧的色彩。十个毕业生，我是唯一的农民子女，我是唯一的住宿生，我是唯一留在机关的，我占据了这么多的唯一，我该庆幸的、我该荣耀的，却是同事们的悲哀，同事们悲哀我的身份背景浅薄，悲哀我父母社会地位的低微，悲哀我家族势力的弱小，我却悲哀人事关系的奇特微妙，我被定为“三无”人员的代表，我在单位收获了满满的怜悯，而我却引以为傲的的生存在人们的怜悯中。

    我恢复了状态，向两位可爱的警察同事解释了我的正常，我就准备溜之大吉，我不会撒谎，只怕在老警察面前绷不住三分钟就得说出实话来。我抓起我的编织袋，脚步还没有跨出去，老警察就开口了。

    “你是外来的吧？你是没有住处吧？如果相信我们，我们给你安排住处。”老警察一语道破我的窘况，我佩服的五体投地，简直是火眼睛睛！

    老警察其实也不老，顶多是我父亲的年龄，个头很高，脸色黝黑，眼睛不大，鼻梁很高很直，身材微胖，脸上带着一团的和气，在我这如花岁月的女孩眼里，是完美的成熟大叔，年轻时也是一枚白马王子型的帅哥。面对这样曾经完美的大叔，我像花痴一样说不出一句拒绝的语言来。

    好吧，我就如实说吧，被人笑话总比身处危险好吧。在这无亲无故的城里，警察是我最亲的人了。

    人啊，真是善变的动物，我就是其中之一。几分钟之前，没见到老警察之前，我还决定决不能再说我的农民身份了，不能让今天的事再增添同事们的笑料。而此刻，面对老警察诚挚的目光，面对我无处可归的窘况，我对老警察坦白了我的农民身份。

    老警察拿出了对家人的热情，接过我的编织袋，领着我走下了桥，坐进了警车，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坐警车，心里美滋滋的。

    路上静悄悄的，黑夜完全带走了白日的喧闹，早睡的人们一定已是鼾声连连了，一坐进警车我的困劲就上来了，接连的哈欠把我的眼泪都勾出来了，幸好警车没开多远就停下来了。

    老警察把我领进了一家国营宾馆，我打着哈欠来不及看一眼我人生中第一次居住的宾馆环境，我就倒在了床上，进入美梦中。

    人间处处有真情，这是我一直深信不疑的生存法则。老警察对我的好，温暖了我的一生，我不仅因为他为我找了住处，为我支付了宿费而感动，更是因为他的行为改变了我的思想，让我的人生又成熟了一些，让我知道怎么做能体面一些。我能想到以地为床以天为被，我兜里装着钱，却想不到我可以用钱来解决我的住处。我一直觉得，住宾馆是上等人的事，我这等浑身都是泥土的人是不能住宾馆的，挤在火车站也许是最上乘的选择。

    想不到就做不到，这是我第一次住宾馆时总结的人生格言。

    宾馆的床可真柔软，像倒在棉花堆里，白床单白被罩还散发着肥皂的清香，电视大的能合我们家的两个，屋里放着两张单人床，但室内依然很宽敞。我睡醒之后，躺在洁白的床单上，环顾着我居住的高档环境，我的幸福感快将我的身体托起来了，做一个高品质的城市人的想法占据了我的全部思想，我无暇再环顾此地的境况，我无暇再去遐想，目前能稳定我城市生活的是我的体面工作，就像排骨男说的一样，农村孩子能在这样的行政单位打字真是美差事了，我又怎能不珍视我那十年寒窗苦换来的美差事呢。我的情绪因城市生活而高涨不已，我一跃而起，也顾不上洗漱，拎起包直奔单位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