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城里的环境我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非常熟悉,我在这里读完了我的高中。街道的景色没有太大的变化,也可以说几乎看不出有什么变化,一如我读高中时的景象,被我骑车撞到的那颗大柳树依然站在那里舒展着枝条,“可心百货”店的牌匾依然泛白的破旧,读书时,来来回回穿行在街头路口,没有预想过某一天我会固定在这里的某一个地方。我不知道学习的目的是什么,父母没有告诉我为什么要学习,好好学习会怎样,考上大学会怎样,我是沿着年级的顺序学到了大学。父母的思想是比较开明的,虽然没有总结出唯有读书才能改变命运至理真言,父母也没提过让我辍学,我没有想过放弃读书,我是女孩,在农村,女孩辍学才应是更常见的事情,女孩总是要嫁人的嘛,而我,却是一个特例。
走出客运站,我背着包,迈着放羊练就的矫健步伐轻车熟路的找到了我报到的单位——江城县公安局。
江城县公安局的大门还没有开,上班的时间还很早,真应了父亲那句“宁早不晚”的话,我来的太早了。我站在路旁举目环顾,我没有可去之处,也不能走的太远,否则就糟蹋了我这趟早行。
太阳不是很高,阳光的热度却是很高,我只好躲到了路旁的树荫下,看着来往的人来往的车。我寄宿在这里三年,我是街上的匆匆行客,这里的天这里的云,这里的路这里的树不曾属于我,我也不曾想过拥有,但似乎又注定我将成为这里的一份子,与这里的人分享这里的天空,这里的一切,源于我生活在大学毕业分配工作的年代,毕业分配工作,是那个年代顺理成章的事情,我就是那个顺理成章的毕业生。
我站在树荫下,看到越来越多的行人匆匆而过,报到单位的大门已经被打开,上班的人开始走进那扇大门。我仍然站在树荫下,我不能现在就走进那扇大门,进去的人还不多,我不能确定接待我的工作人员能否这么早到达岗位,门里的情况我一无所知,我不知道我进去之后,接待我的人如果还没来,我该站在哪儿等候他,我不急,我得观看一会儿,差不多时我再走近那扇门,顺便将我的心虚掩盖的更深一些。
不过五分钟,我看到了一个不太熟悉的熟悉身影。
“宇文葵花,真是你呀!”高中同班的同学管桐尖叫着奔向了我。不太熟悉、高中同班,这是目前能描述我和管桐关系的恰当词语。管桐是一个生在温室中的身材娇小的女生,高中三年一直坐在最前一排,我是一个奔跑在草原上的高壮女生,高中三年一直坐在最后一排,最前方最后方的距离对我们来说是遥远的,没有任何交集的媒介,我们彼此熟悉的只是我们的身影。另外,管桐是通勤生,我是住宿生,这是城市和农村的代码,这在学校里,是阻隔同学关系亲疏远近的鸿沟,尤其是我,带着一身浓郁的野味,舒展的是“王”的风范,又怎能屈尊臣服于那温室中的温柔。所以,我们并不熟悉,熟悉的只是我们彼此的身影,但管桐突然爆发在空中的尖叫声,顷刻拉近了我们的关系,我们在她的尖叫声中迅速成为一对叙旧好友。
我伸手接住了管桐的热情,原来管桐也是来报到的,和我接到的报到通知是一样的,这让我诧异不已,我们竟然又站在了同一起跑线上,一个中专生,一个大学生。在相识时长七年后,一个不熟悉的城市同学做了我的朋友,我不知所措,我不知道城乡差别是否会影响我们的友情,我们骨子里的东西是不同的,追求一定是不同的。我们没有太多的共同语言,就像现在,她在不停的述说着她所掌握的我曾经的优秀,我却插不上嘴,直到我拉着她走进报到单位的那扇大门。
我知道,就像遇到管桐那么意外一样,大门里应该有很多的意外在等着我。我更知道,我的人间生活,就在迈进那扇大门开始了。
我拉着管桐走进这百年老楼,门卫叔叔简单询问了我们的来意,示意我们到二楼去。百年老楼,沉淀着一股坦然的冷漠和安然,虽然门窗是现代版的,我仍然不免有些紧张,这不是我的性格,我不会因为这里是政府机关而有什么想法,我不知道这紧张从何而来,我却是紧张了,上楼梯的脚步有些发沉了。管桐却不然,在我的前面,很淡定的走着,全然没有拘谨的感觉,也许是因为她有一个农行领导的父亲,她是见过世面的。
走到二楼,管桐率先敲开了办公室的门,越发显现出我的胆怯,我在这百年老楼里,我那“王”的威风被掠光殆尽。办公室的门应声开了,一个中年模样的头发稀少的男人将我们迎了进去。事情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屋里已经站满了如我一般大的男生女生,父亲那句“赶早不赶晚”的话完全让我抹杀了,我是迟到的最后一个报到者了,管桐先我一步跨过门槛走进了屋里,我悄悄的加入列队中。
稀发男落座时,我用余光偷偷的清点了一下人数,算我整十个人。眼前的一切,除了管桐熟悉的身影,其余一切都是陌生的。办公室很大,像我高中的教室一般大小,东西方向摆放了两张相对的办公桌,看得出有四个人在此房间办公,而此时却只有稀发男坐在办公桌前。
稀发男开始介绍了自己,知道叫郑厚发,我几乎笑出了口,稀发,厚发,难道出生就没有头发?难道“厚发”倾注了母亲的心愿?我的紧张情绪因为稀发男的名字一扫而光。稀发男赞扬了我们这群年轻人的学识,预测了我们这群年轻人的美好前景,表达了党委对我们的期待。稀发男停顿了一下,拿起一张写着字的纸张。
“我现在代表党委宣布你们要去的单位和岗位。散会后,我们会送你们一一过去。”稀发男郑重地说。
十个人微微有些小骚动,彼此不认识也互相表达了这份好奇。
“赵大虎。新城所”
“到”
稀发男第一个念到的名字。我偷偷看看一眼赵大虎,身材高大,浓眉大眼,虎头虎脑,真应了他的名字。
“李波。新区所。”
稀发男第二个念到的名字。
如果不看人,光听到这个“波”字,很难判定这个人是男是女,我随声寻去,果然不是女生,是一个文文静静、带着近视镜的男生。李波的眼睛很小很细,几乎看不清睁眼闭眼,我都怀疑他的近视镜是遮挡他的小眼睛的,但他整个人却是充满了可爱的气息的。
“郭燕,文化所。”
“到”
稀发男第三个念到的名字。郭燕清清脆脆的应答着,这声音里带着干练,带着果断,带着男人的豪爽。我仔细的端详了一下郭燕,如我的齐耳短发,个头不高,不过一米六零,长相一般,但很白,俗话说,一白遮百丑,在我这里,郭燕称得上一个美女。郭燕穿着一件小绿花的真丝短袖,这是我暑期卖服装时认识的衣料子,这是商场里的品牌货,仅凭这件我眼里的奢侈品,我断定郭燕的出身绝不同于我,也断定我们的生活绝不会相融,我似乎预见到,一定有一个领导的位置在等待着她。
稀发男一个接一个念下去,我在心里对每一个人都做了简短的总结,正如我对我的羊做下记号一样。
管桐分到哪去了,我没有专心关注,目前来说,管桐跟屋里的其他八人一样,我还没有视管桐为真正意义上的朋友,虽然我们是同学。
我是最后一个听到我的名字的,我只顾在每个人身上做记号,我忘记喊了“到”字,稀发男不得不再次喊了我的名字。
“宇文葵花”
“到”
我拉回思想,急急的大喊道。
声音很大,用尽了我的力气,我以为在草原上,我忘记了这里是封闭的办公室,我把喊羊的力气用到了这里。屋里的人都笑了起来,稀发男放掉了严肃,也跟着笑了起来。我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笑,是我的粗狂声音吗?还是从我的粗狂声音中,从我的粗略穿戴中,从我俗气的“宇文葵花”名字中看到了我那卑微的出身?联想到了我那苍白的背景?还是看到了我在他们眼里不谙世事?
我涨红了脸,有些莫名其妙,我从没有听到这样带有讥讽的笑声,我是学习状元,在学习上我一直占据第一的位置,我身边的人都是对我的膜拜的人。我是标志的美人,堪称倾国倾城,我虽然看起来很健壮,但我的身材凹凸有致,一直饱受着女人嫉妒羡的目光,我的眼睛大得很,是李波四个眼睛的大小,称得上“回眸一笑百媚生”。我的鼻梁高挺笔直,我的嘴唇薄厚有型,我的眉毛我的睫毛我的脸型我的身高,都是女人最想拥有的标准型,我一直被人们视作美人,即使我从来没有精心打扮过。据说我还是千年难遇的旺夫相。我嘛,也许是我被同学膜拜惯了,也许是我被人们赞美惯了,也许是我在山头草原称王称惯了,也许是我远离人群太久了,突然听到这样带有讥讽的笑声,收到这样的羞辱——我感觉的羞辱我判断的羞辱,我听着大家放肆的笑声茫然不知所从。也许我的想法偏激了,也许他们并没有讥讽我的意思,但我的感觉糟透了,我的自卑感陡然升起,驯养的情绪升腾起来。
“我说,你们如此纵情的开怀大笑考虑到我的感受了吗?”我压抑着我的悲愤厉声说,飘散驯养的味道。
我的声音一定具有穿透力,我要感谢我的羊将我训练成今天的声音。笑声戛然而止,连同稀发男。糟了,我忘记了还有稀发男,正在给我们讲话的领导。
稀发男瞬间收回了笑容,重新进入严肃状态,宣布我的去处。
“宇文葵花,留在办公室。”
我的空白思想懵懂的接收指令,我的心纹丝未动,我不知办公室的工作和派出所的内勤工作
人群发生了小骚动,嘁嘁喳喳,对我的分配迅速产生了看法。
“她多好,留机关了”
“就她自己留机关了”
“我去地方不好,太远了”
我看着身边的人嘁嘁喳喳,心里不悲不喜,因为我还不能理解机关的实质内容,而且,工作岗位对我来说是一片模糊的,我不知我的岗位有什么好处有什么不好处,我也不知道在机关工作和不在机关工作有什么利弊,我只知道,我已经算是分配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