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白日红玉跟着王熙凤跑了几个地方,把时间连同心里的奇怪一起混迹过去,至晚上回家的时候那点子奇怪已经被红玉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直到洗漱完跟佳蕙一块躺下,虽然给佳蕙分了单独的房间,但是两个人都不愿意分开睡,林之孝家的只能随她俩挤着去。
“唉,你睡着了没有?”都闭上眼躺了一会儿了,佳蕙突然开口。
“没有,”红玉答完问她,“怎么了?”
“我背上痒痒够不着,你帮我挠挠。”佳蕙说着把自己整个往红玉身边蹭了蹭,又翻个边儿转过去。
天已经开始慢慢变暖,被子却还没到换的时候,红玉只觉得一个火盆怼到自己边上来忙伸手挡了一下,眼也没睁开,捞出手来伸进薄被底下先摸着佳蕙的腰子,再顺着衣摆把手探进去搁在背肉上,问,“哪儿?”
“左边肩胛骨边上。”红玉把手放在了她的左肩胛骨。
“诶不是,另一边,”佳蕙继续指挥,“下面一点,再往下,诶诶诶,上头点,对就是那!”
红玉摸着个蚊子包知道找对位置了,“这是个蚊子包越挠越痒。”
“哎,别管了,你先帮我挠。”
红玉卷着手指给佳蕙挠了半会儿,又用指甲尖在上面掐十字。
“哎对对,就是这样,再使劲儿点掐掐。”
红玉手底下又加了点力,手指触碰到的这具热源却以另一种方式唤醒了她在白日里感受到的那一阵奇怪——为什么她从来没有因为佳蕙而觉得奇怪。
如果将王熙凤所引起的那些感觉解释为人类对美的共通感悟,相悖的事情就在佳蕙身上出现了:佳蕙不美吗?
琼鼻凤眼纤手柳腰,她当然沾得上美字,可为什么同样都是女体,这块整日与自己呆在一块的肉却完全没叫她察觉一点微醺、妩媚、婀娜?
红玉手底下的动作停了,佳蕙当她挠累了,便把自己翻了个面转回来,脸盘子落到红的脑袋跟前顺利地砸开了那双闭着的眼睛。
黑暗里,红玉只见一张黑黢黢盘子用两点晶亮看过来,“你转过去我也帮你挠挠!”
红玉看着砸到眼皮子跟前的参考物无语凝噎,她突然意识到佳蕙在这种比较里根本做不得数,白月光拢到成家常里都能化成白米饭,更别说佳蕙本来就是碗里的大白饭,整个人也十分具有饭吃多了的人的特色:一身活力一身劲儿跟外面竹节儿似的欣欣向荣。
在那两点晶亮的催促下,红玉暂且把想不明白的东西放到一边,翻个面,也指导佳蕙帮她挠了一遍痒痒。
第二日红玉还是一早就去了王熙凤院里上工。
整个贾府内部的井井有条都有赖于王熙凤,王熙凤院里的秩序井然也就更用不着说,可桩桩件件细致分好的井然也导致红玉根本没有事情可做,这状态要放在以前她就到小丫头们的屋里歇着去了,可现在她成了大丫头时常和主子在一处,再摸鱼就总有一种随时会被目光背刺的不适。
所以红玉干脆跟着平儿的步调走,在她起身的时候到院里,看见她添茶就去帮忙拿壶,见她理床就去帮忙叠被,总之不管平儿做什么红玉都上去搭把手。
平儿嘴里的话也从一开始的,‘没事儿我来就行’变成‘再帮我拎一下这个。’
王熙凤用过早饭准备开始看昨天才叫人拿来的账本子了,才瞧见这半晌里红玉都一直围着平儿像围着新媳妇殷勤的男人一样忙活,心里先是觉得好笑,笑过之后又觉得这种相像不太讨她喜欢,便叫平儿道,“前儿蓉儿那边借去的摆台一应物什还回来了没有?”
“还没呢。”
“那叫个人去催催,再不要多少时间就是春分,姑娘们迎花神怕是要用的,再从库房里点些迎花神用的绫锦纱罗、丝绢彩线给姑娘们送去。”
平儿答应了就出去,红玉跟上却被王熙凤叫住,“这屋里的事有人做的都用不着去添手,你在家里还帮你爹看账本没有。”
红玉点头,“在看的。”
王熙凤拿这账本出来是想比对比对这两年的账,看看去年有没有什么不必要的花销,她将记姑娘、哥儿们房里用度的账本子单独拿出来,对红玉道,“你来对这些,先把比前年突然新加上的项都挑出来。”
新加项目是下人们惯常用来应付上面缩减用度的方式,红玉答应着从王熙凤手里接过那一摞账本,稍微走开一点找了个不会挡王熙凤那边光线的位置站着开始看账。
王熙凤红玉离自己那么老远站着便叫她坐着看。
红玉为了不挡光原本是站在右边的,但如果坐下就必须按尊卑秩序坐到左边去,为了别挨王熙凤太近,她只能答应着从桌子的远端绕一个大圈到王熙凤左边下首,然后隔开一个位置坐下。
王熙凤看着红玉这幅想离自己远点的模样只在心里发笑,嘴里道,“规矩倒是好的,不愧是管家家的闺女,不过既然来了我院子里就别再这副受气媳妇的样子,你不支棱,人家见了只当我是好欺负的。”
红玉继续答应,只听王熙凤又道,“什么‘是’?是我给你气受了?”
“奶奶这是哪的话。”红玉无奈地看眼王熙凤,怨她非要逼得她不能装哑巴似的,“奶奶只有给人恩的。”
“那你坐那么远干什么?是怕我?”王熙凤挑着眉毛问她。
红玉喜欢王熙凤的这个表情,挑起来的眉毛尖儿像是挑在她心尖上痒痒的,叫她总想要伸手帮她抚下去。,红玉坐下的时候心里确实是想着最好不要太近,现在被问只说道,“我怕在奶奶边上挡着奶奶了。”
“这些账本都是对照着来看的,你把它们拿到那边去倒比挡光碍事了,”说着王熙凤拍了拍旁边桌上的空位,“来这看。”
红玉只得把账本放过去人在王熙凤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了。
王熙凤低头一笑暂时歇了逗弄的心思认真对起账本来。
一边的红玉也翻开账本比对,可映在她眼睛里边的字却全像是偷偷翻整了容貌一样变得难以辨认。
春分时节的白天挂着的还是个假太阳,红玉却能清晰的感受到旁边那只正在翻动账本的胳膊推动着细小的热意临近远离,隔着衫子在她胳膊肘上方的一小块皮肤上卷起一阵忽冷忽热的风暴。
她想把胳膊抽走,却又有些舍不得这种让她觉得心脏微微紧收的不适。
红玉觉得自己非常无耻,无耻到碰到一点热意就想到胳膊,想到昨天偷偷印刻在脑子里的整个身体,之后呢,继续下去又会想到什么?
她的脑袋在这里急停,不敢让思想继续跃进。
王熙凤发现红玉半天没翻动一页,因为她有没见过不认识的项目,便道,“有不认识的字叫彩明来念给你。”
“没有。”红玉火速把那条搭在桌上的胳膊收拢否认,她不知道自己在否认什么,但非常及时地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些突兀,便站起来用更大的动作遮掩刚才的不自然,接着问道,“屋里有纸笔么?账本子上的东西太多,只心里记着记不太住。”
“你还会写字?”
忙中出了错,闺阁中的小姐都有不少不会读不会写的,更不提红玉了,她只得回答说,“勉强会写几个,只是十分拿不出手。”
王熙凤已经习惯了红玉这种不挤挤就什么东西都不会说出来的呆,“纸笔砚台都在里边挨墙的桌上放着,你去取来写两个我看看。”
红玉答应了取过来,在自己刚刚坐着的位置前面铺了纸,提起笔才硬着头皮问,“该写什么?”
王熙凤想说随便写,不过又怕随便两个字为难了她,便说,“你照着账本最上面一行字写了我看看。”
红玉方才说的勉强是千真万确的勉强,十分拿不出手也没有一丁点儿夸张,她确实是不会写毛笔字,才写下第一个字儿王熙凤就笑了。
红玉听她笑觉得脸上有点烧,可见她开心又觉得心里有点欢喜,于是也没有因为听见她笑就停了笔,继续把下面的写完。
王熙凤把那张纸拿起来,字倒是写的大小相似不管是串一起还是单独看都能让人认得,可实在没有观赏性,“你这是认识了横竖撇捺就拼凑着用,从来没练过的吗?”
“我写的那些也就只有我自己看。”这话的意思是既然没有人看也没必要练。
“你就没想过有一天有人会看?”王熙凤转过头来她脸上还噙着笑,脸颊上两个漾着蜜一样的浅窝。
红玉低头抿住舌尖下面泛起的甜,没忍住也在脸上抿出一个笑来,她没想过有一天会想给谁看自己的毛笔字所以总觉得自己认识就行,但现在她突然想给人看这些字写的比较好时的那个样子,她将毛笔调了个头,用笔杆蘸了墨汁上又在砚台边上蹭干净款款地落在了纸上。
原本随便拼凑起来的撇捺终于找到了章法变得瘦挺爽利侧锋如竹。
王熙凤微微倾过来,看她在纸上画出的横竖撇捺,“这是写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