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晴雯的脾气烂得要死。
这是红玉真的和晴雯相处起来才发现的，从前两人的见面看似频繁，但实际一个月下来相处的时间还没有现在一天的多。
所以红玉刚开始以为晴雯发脾气只是一时，后来她发现根本不是。
发脾气根本就是晴雯的日常，怡红院里不管是小丫头还是老嬷嬷，只要有一点让晴雯一点不顺心就会立马招来一顿不留皮面的谩骂。
人被被这样更高阶级的人这样对待或许只会觉得有些委屈，可要是被同等级的人这样对待，面上再怎么恭顺心里恐怕也只剩下恼恨。
让红玉心疼的是一直生活在这种环境里的佳蕙却从没有跟家里面提过自己受的委屈，晚上两人睡在一处，红玉看着佳蕙背上、胳膊上的洞疤免不得又开始在心里埋怨晴雯。
佳蕙半裸着后背任由红玉在她背后点彩式地上药，屋里安静得让她觉得有些不舒适，她便开口道，“这种事这几年也就只发生过这么一次，日常我都躲着她走，她根本拿不住我。”
红玉被佳蕙的话气得拧她一下，佳蕙夸张地哎呦一声。
红玉只能瞪她，一边给她揉刚刚拧过的地方一边说，“她那脾气这几年不可能没给过你委屈受过，你怎么回来一句话也不说的？一天三大海碗饭的吃妈都怕你饿着，你却这样瞒，是不把妈当妈也不把我当姐姐，觉得就是说了也没人帮你不是！”
“你可饶了我，我怎么没把妈当妈，没把你当姐姐？"佳蕙听红玉话说的严重忙翻身过来哄她，"当年你受了委屈跟妈说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是不想让人担心，到我就是不把妈跟你当一家子了。”
红玉说她不过干脆药也不抹了，把药瓶子往佳蕙手里一塞就裹着被子就躺下。
"哎，你快别这样，"佳蕙趴下伸手去摇红玉，"谁没把你当姐姐啊，刚你那洗脚水不是我给你倒的么！你再这样就是没拿我当妹妹了啊。"
红玉转过身梗着脖子瞪她，"我没给你倒过么，还有你那一脑袋毛，天天谁给你梳的！"
"你最好，你最好，”佳蕙笑嘻嘻地挤到红玉被窝里跟她撒娇，“你是全天下最好的姐姐，好姐姐别生气了。"
红玉脖子给佳蕙吐出来的气呵地痒痒的，她嫌弃地推佳蕙一把，语气却软了，“那我明跟妈说给你换个地方，晴雯我也一定叫她跟你道歉。”
“没必要，”佳蕙当红玉是要为了自己跟晴雯找麻烦，立马劝道，“晴雯现在是猖狂，可她猖狂不了一辈子，你看大家都畏她怕似的，实际心里都记着她的差错呢，现在不过是有二爷并袭人她们为她遮掩没传到老太太、太太耳朵里罢了，但凡什么时候被老太太、太太知道问起来，用不着我们这些小丫头，那些妈妈们先撕吃了她，至于换地方更没必要了，这院里也就一个晴雯这样剩下都是好的，二爷也是一众主子里最明白体下的，给我换别处去万一真遇着什么真牛鬼蛇神那可哭都来不及了。”
这番话叫红玉心里咯噔一下，佳蕙的话完全说在了点子上，宝玉的院子里确实是最自由闲散的，而晴雯最后的下场可不就是墙倒众人推被赶出府然后病重死去的么，思及此处只得跟佳蕙点点头睡了，她心里却暗暗决定无论如何都得劝说晴雯改了那副烂脾气，别再落到原书里的下场。
可很多时候事情的发展都不是按照预想的来的。
就比如晴雯前一天晚上才想着不能再和红玉这样别扭下去，明天一定不要甩脸子，先服个软，如果红玉不理她那她就哭，红玉受不了眼泪，红玉会心软，红玉会原谅她，然后她们就可以继续像从前一样。
可她前一晚上预想得有多好，第二天她看到红玉和佳蕙一起出现时就有多恼火，为什么先道歉的得是自己，明明是红玉先和别人在一起了，明明是红玉心狠一直不理她，明明是红玉……
红玉，红玉，红玉！
她恨自己满心都是红玉。
另一边的红玉也打完腹稿只等和晴雯说话的机会，可一见晴雯的脸比以往哪日拉得都长，只能暂时放弃另谋机会。
红玉惦记平儿的话还没有传，见屋里有晴雯不好进去，便干脆在袭人视察完怡红院再折回蘅芜苑的时候跟上去把话说了。
了却一桩心事的红玉正从蜂腰桥折回怡红院去。
蓦地听见溪边有人喊了一声‘芸哥儿’，红玉怔愣了一瞬，下一秒脖子像松了劲儿的弹簧似地回过去看向声音的方向，入眼的却是一溜拦着沁芳溪支起的帏幙。
这两日有人在这里种树。
书里贾芸和王熙凤讨来的就是大观园里种树的活。
贾芸，芸哥儿！
红玉的思绪拧成一团乱麻，她辨不出刚过被人喊作芸哥儿的是不是她小时候认识的那个芸哥儿。
卜氏母子二人搬走之后，红玉就完全失了芸哥儿的音信，她曾去问过新搬来的邻居知不知道卜氏母子搬到哪里去了，结果邻居是从一对夫妻手里买下的院子连这里曾是属于一对母子都不知道。
红玉又去了芸哥儿从前所在的学塾，得到的消息是芸哥儿已经退了学，如此她只得作罢，只能在等芸哥儿什么时候得了空来找她，可这个人就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再没回来过。
手帕！对了手帕！
红玉突然想起来芸哥儿为了帮母亲做活，学着绣的那只手帕，种树的都是外男，在大观园里红玉是不能穿过帏幙进去自己确认的，但芸哥儿可以出来。
红玉的活儿都在清早做完，院里基本不会再叫她，所以她干脆直接回了家里，找那条被绣成"小狗吃草"的玉兔白兰。
等她找到东西再折回来半个时辰的功夫已经过去，溪边也起了架势开始干活。
红玉顺着帏幙找到一块撑得比较松的地方从底下把那块手帕塞了进去。
她开始陷入了焦灼的等待，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焦灼什么。
但她等待的东西还是准时到来了。
贾芸。
来拜访贾宝玉的贾芸。
从那双一直在打量她的不确信的眼睛里，红玉确信，自己小时候认识的那个芸哥儿就是现在的贾芸。
那种冥冥中的注定变成恐怖，将红玉惯倒在一片无力挣脱的泥沼里。
她以为自己一直切切实实地在活着，以为自己并不是什么木偶剧中的角色，可今天她才发现原来她所以为的自由生长其实全部都落在了既定的轨道里。
红玉为贾家倒台之后的未来做了很多准备，这准备包括西门外的二十多亩林场花田、两间正在收租的铺面和她正在捣鼓的胭脂香粉。
土地和铺面让红玉每年都能收到百来两的租金，虽然距离目标还有很远，但红玉很知足，因为她相信未来会越来越好。
贾赦花八百两买一个妾，那她只要攒够三千两就能保证到时候就算她们一家子都被卖，她也能将自己、佳蕙还有父母赎回来。
可如果那个未来是注定了的呢？那个未来注定在红楼梦遗失的后二十回里，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改变呢？
红玉烦得想把自己的脑袋丢掉。
可这份烦恼并没有跟随她很久，因为她意识到归根结底被抄的是贾家不是她家，就算真的有命中注定她的那份未来也是光明的，甚至她可以什么都不做就得到这份光明的未来，她可以利用自己命中注定的安全无虞拽住所有她在意的人。
但如果能早作准备更好。
想明白这一点之后红玉设法叫了贾芸出来。
大观园很大，有的是僻静的地方，红玉挑了两人都方便到的地方会面
来贾府之前贾芸就想过来这里或许会遇见红玉，没想到是红玉先遇见了他，此刻他还沉浸在找到旧时伙伴的快乐里。
贾芸并不是故意和红玉断了联系，当年他的母亲托舅舅帮忙卖房换了五间铺面，找到租户以后，舅舅以母亲是个女人不方便出面、贾芸太过年幼租不能震住租户为由代替母子二人出面收租。
母亲答应，却没想到舅舅直接以帮他们保存的名义扣下了全部租金，贾芸去要过钱，可十次只勉强要到一次，没办法他只能离开学塾设法做生意，可又因为没有经验被朋友骗光了所有积蓄。
这些年他和母亲一直都陷在生存堪忧的境地里，他的所有时间都拿来为最基本的生活需求奔忙，根本无暇顾及旁的。
贾芸想和红玉解释自己为什么没有来，没想到红玉先开了口，“你能帮我个忙么？”
“什么忙？”
“去我家提亲。”红玉知道贾芸是自己未来的队友，她是因为贾芸才安全无虞的，那不如让这件事情早点发生。
为了拦住那个脱口而出的好字贾芸差点咬断了自己的舌头，“为什么？你要干什么？”
虽然分离了很久，但毕竟在最开始的年岁里贾芸和红玉是一起长大的，他了解她，不论内容再怎么像是剖白，她既然说帮个忙，那就一定只是找他‘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