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贾府上上下下有一千三百多人，这么多人的日常所用所需数目巨大、种类繁多而且需求持续，因此但凡做生意的都希望能跟这样的贾家这样的人家有些往来。

    买办作为能够决定谁能和贾府达成此种往来的人，也就难免被递银两送回扣。

    这样的现象在王夫人管这一摊事的时候就已经有了，不过她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过分僭越就当是大家赚一个幸苦钱。

    王熙凤一上台却决心发力将这些全杜绝。

    她按照吃的穿的用的，分批次将那些正在给府里供货的商人和有意想和府里做这生意的全召进来，从中选取东西好价格低的定下买卖合同。

    只是即使被选中了也不是高枕无忧，因为这样的挑选每年一次，每次都是选贤不选亲。

    同时没被选中的也用不着丧气，因为他们都是替补，被选中的那家供不上或是东西不好，他们随时能顶上来，几番折腾下来，王熙凤不但全面拿捏住了日常所需之物的价格，也彻底革了买办们对内又吃又拿对外作威作福的旧习。

    在管人管物上，她将之前在小厨房施行的那一套在全府推行开来，让所有人都能分工明确、各司其职。

    下人中有被骤然削干净好处的对此颇有怨言的，但此时的王熙凤已经不是刚刚嫁进来的新妇，她有老太太宠爱、有王夫人支持、身边还有一众拥趸，再不是能被随便哪起刁奴老货拿捏的了。

    王熙凤春风得意却也没忘了这阵风里有红玉拿小小的一煽翅，她有意把红玉收入麾下，只是焦老嬷嬷的事情刚过涛声还未平息，此时把人弄到院里看上去太像收买，于是只能把这件事情暂且按下，只等时机成熟再议。

    没想到的是，连考虑时机的时候都没到，林之孝家的就先找上了门来。

    林之孝家的来时两手空空，但她身后跟着一位仆妇，仆妇手里端着一盆盛开的海棠。

    海棠开花并不稀奇，可正是冬月，还有小半年才能到花期的枝干上却锦重重地开满了花就有些稀奇了，王熙凤见着便奇了，"这是什么新鲜品种？怎么这冷天里还能开出花来？"

    林之孝家的笑道，"这是小红在家里搭了暖棚养出来的，我看开得明丽，想着给奶奶拿来些。"

    小红两个字带来的生疏感觉让王熙凤的口舌出现了一瞬间的滞阻，她摸摸被冻得有些蔫耷得花叶，有些可惜地说道，"剪两朵送来不就好了，这样整盆地受了冻怕是再开不出花，花心思养出来的平白冻了……"

    王熙凤脸上的笑突然收敛了，她才读明白林之孝家的送这花的意思——红玉也就像这盆花一样，是她这个母亲花了心思在养的，所以实在舍不得让女儿平白受了冻。

    王熙凤的一番作为是让整个荣国府都井然有序起来了，与此同时她也损伤了太多在无序中浑水摸鱼偷淘金沙的人的利益，这些人拿捏不了王熙凤，却能拿捏的了林红玉。

    红玉不在王熙凤院子里尚且有人恨屋及乌，如果到院子里来了，那就算再怎么赌咒发誓众人也不会觉得红玉的那番言辞不是有意为之。

    那些明里暗里的倾轧滚不到王熙凤这位主子身上，却能实实在在的戳到红玉脖子里。

    王熙凤掐了一朵花下来，上面的水气已经结成了霜，她有些恼恨林之孝家的多此一举的提醒，“我这就是缺这么一个养花人了！”

    林之孝家的还是笑，笑容里面却隐隐含着来自于长辈的理解和纵容，“奶奶不知这海棠能在这个时节开出花来，关键的不是养花的人而是放花的暖棚，那暖棚从砌墙、等玻璃运来、再到最后搭好整整用了三个年头呢。”

    这一串话里是一句无声的’不是不愿意来，而是实在请拖一拖。’

    王熙凤意味不明地哼一声，“虽然是在冬日里开，倒也算不上十分稀罕，”她将掐下来的花掖进花枝里，吩咐平儿道，“宝玉惯爱看这些花花草草的，叫个人把这花给宝玉拿去。”

    林之孝家的这才谢了，和带花过来的嬷嬷一起离开。

    平儿见林之孝家的走了才道，“这林妈妈平时从未见她说过什么话，好容易开了口竟然这样弯弯绕绕的。”

    “可不是针扎了都听不到个响的么。”王熙凤对镜理了理衣裳，不知怎么的又想起来红玉。

    一旁平儿正好接话说道，“这样的一对夫妻也不知道是怎么生出那样的女儿的。”

    王熙凤被叫走，平儿在外面急得锅边蚂蚁似的，想帮忙却不知道力往何处使，好容易听到说是传红玉去问话想着先赶去嘱咐两句，却没想到传话的小丫头跑得飞似的快，根本没叫她找着说话的机会。

    一直以来焦老嬷嬷仗着有焦大那一层在府中没少搜刮，只是她在府里时并不是那起喜欢作威作福的，另一方面她也十分愿意和大家一起分享，所以从来没人去揭她的面皮。

    可红玉来的时间短并不知道这不成文的"规矩"，被叫去就直接将那起面皮撕了不说，还没出什么差漏地将王熙凤为了整治小厨房所设计的"陷害"全圆过去了。

    那场面王熙凤也没预想到，她还曾以为红玉是因为听了林之孝夫妻的话才会帮她，可向林之孝家的抛了几回橄榄枝再加上今天这一遭王熙凤才明白，红玉那日在贾母面前的所言所行并不是因为谁的授意，只不过是她想这样做罢了。

    至于她这样做的原因，王熙凤便不由得想到她初见自己时的呆愣，她有些得意地对着镜子抿了抿鬓发，笑道，"老鸹窝里出凤凰呗。"

    收拾齐整，王熙凤便去到王夫人院里，她虽然接手了内宅的大小事务但本质上还是代为理家，所以做了什么都还是要向王夫人汇报。

    姑侄两人的院子在斜对着，王熙凤出了院门再进角门就到了王夫人院，一进门就瞧见王夫人正站在屋门口，院里几位从没见过的年轻媳妇正在往院子里抬东西，王熙凤进去便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王夫人答道，"这是甄家的船出海回来了，甄老太太见船运回来了些新奇有趣的东西便差人送了些来。"

    院子里各色锦缎织物摆了六箱，之后是一个单独的箱子里面装满各类玩意，需要这么多人搬运的却是一件一人高的自鸣钟与一架巨大的三脚木头盒子。

    自鸣钟王熙凤见过，她的陪嫁里也有这么一件，只是并没有这个巨大，和自鸣钟一起运来的巨大木箱她却没见过，便问那正在指挥着媳妇们搬东西的嬷嬷道，"这东西是做什么用的？"

    那嬷嬷连忙恭敬答道，"回奶奶的话，这个叫钢琴是件乐器，说是外面的按外面的黑白键就让盒子里的木槌敲击的琴弦奏乐。"

    王熙凤笑道，"倒是新鲜，只是嬷嬷们怕是少送了个乐师来。"

    这边正说着只见宝玉房里的丫头拿着一瓶海棠插花进了来，那花正是林之孝家的带给王熙凤，又被王熙凤差人送到宝玉那里去的海棠。

    王夫人还没开口说话王熙凤便先抢了白说道，"哟，这不是我才送去的么。"

    那小丫头点头，笑道，"二爷说这花开得好，要先送给老太太、太太赏玩了才不算糟蹋了。"

    来送礼的甄家婆子听了忙道，"一枝花都先想着老太太、太太，实在是个孝顺公子。"

    这花送来的时间极巧，王夫人心中熨贴脸上欢喜，叫人赏了那送花的小丫头几百钱，又嘱咐小丫头带话让宝玉好好温书便将人放回去了。

    众人又是一番奉承，这奉承的人里面又是王熙凤奉承地最欢，等人都打发走了王夫人才笑骂道，"这会子在这里奉承的欢，这花明明是你送去给宝玉的，你老实交代是不是算了时间专门这会儿送去的。"

    王熙凤笑道，"这花可是我早上才得的，怕谢了才叫人直接给宝玉送去，哪想知道他会立即给姑妈送来，我要那么能掐会算便自己送来叫这一屋子的人都来夸我了。"

    王夫人拿着那花，奇道，"这海棠是哪里来的？怎么这天气里还开花。"

    "这是小红那丫头种的，林之孝家的说看开得明艳便给我带了一盆来。"

    王夫人听了沉吟一会儿，最后说道，"倒是很会种花，后楼的小花园还没有人管，便让她去吧。"

    所谓的没有人管并不是指没有人做浇水松土这些粗活，而是说给这些花花草草浇水松土的人没有人管辖，只是这里的所谓管事也只是个空差，是个清闲到等于白吃空饷的活计，但这地方最大的好处是完全处于众人的视野之外，是个远离了斗争的中心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