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遥知有期(下)
明月下,入学测试。
渃定攀爬着阶梯,奔赴同父辈的约定。
漫长的路程,距离顶点终有时,仅一步之遥。
“气息渐散,心气尚存,”院长于夜幕下感慨说道:“回想当初,此梯的攀登,绝非功利沾边,学子皆求图上进,哪怕耗尽余力仍不言弃,又有何惧。”
魔武学院的校训自古便是,能常人所不能,及世俗所不及,尊师德所明己,重道理所服众。
然而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至今日,那些曾被称之为繁枝礼节的原则,已被世代同声的明日复明日所取代。
以至于魔武学院的招生标准,也衍变成一阶总比一阶强,比作鱼跃龙门当学子。
全然忘记了修魔者的初衷,是扮演世俗常态的太阳,应有无视一切的勇气。
哪怕为志向而赴死,亦是挺身而出之时。
须知,人生的等待何需终止。
可他没成想,却于此人微言轻的东部,还有这等难释最初的少年,做自己的破晓。
“可叹此明夜,我倒是来晚了,”院长对一旁心急如焚的传华道:“子背父至,肩抗重压,或许此时他人看来仅微不足道滑稽之事,日后亦会成为足以照亮黑夜的瞩目烛火。”
听闻此番如孩童戏言,身旁面容静如松的传华,眼神中无语意味宛若游龙。
好比领导恭贺下属过好年,明明就有能力去改变现状,非得靠祝福诠释着莫须有。
没将话藏于心里,传华斜撇的目光未有正视院长丝毫,摆明了不快的样子:“院长当真站如翠竹,说起话来腰不疼,耳不听眼不见,却甚是清净!”
院长听了,下意识一乐:“是吧,这年头,可不多见。”
传华认可点头,随即补充道:“您这脸确实是少见,真乃世间罕有的厚实。”
“此言差矣,再者说,好汉不提等等,”院长原本无皱的眉头,此刻不免显露褶皱:“又是翠竹又是厚实,你这是话里有话啊。讽刺院长我今夜见死不救?又或嘴上说说实际无动于衷?”
传华无情的哼了口气,眼中的白眼更似切实道:“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见状,院长笑呵呵地缓眉解愁,全然没有文人应有的风骨,更像是当天事当天忘的闲人。
下一刻,他们视线不约而同齐聚渃定身影,却见少年宛如化蝶的毛虫向前攀爬,滑稽而坚定,志向而赴远。
魔武学院自创办至今,秉持坚持者事竟成,有错有功不悔矣。
而渃定今日背父而至夜的举止,在传华看来怎么也不能埋没于此,少年朝花夕拾理应意气风发才是。
“传华导师,凡事莫着急,若只看待表面,身心自难静如水。”院长感慨一二后收回目光。
话说到此处,他不再多言,转身随之离去,步伐轻松快捷,毫无牵挂负担。
然而下一刻,位于一旁,自始终未发一言的布亦般,还是抵不住心中所想道:“院长,落叶随风而飘,也是规则使然么?又或说,在这世上,只能眼见落叶凋零。”
院长一笑了之,擦肩而过道:“此世,能证明学院明面的殊荣,从来不是什么纸面荣誉,而是学子,所以想做什么就去做吧,落叶哪怕凋零亦曾耀阳,不是么?”
月明无响的微光,照映在渃定无声的身影上。
少年疲惫不堪的身躯似又平添多了几丝力气,正如当初父辈对儿的轻许不言弃呵护长大。
支撑着渃定从未进退维谷,选择直面生活攀爬向前。
恍惚间,少年眼眸中的场景变幻莫测,似时过境迁回到家中牵挂,只是一切早已今非昔比。
下一刻,他眼前的场景不再是那漫长终有尽的阶梯,而是转变成今日清晨所离别街道的分叉路口。
秋风渐凉,只是此刻,川流不息所滞留的平凡乏味,没有无目的之人应有的前方。
看到这一场景,渃定面容显现迷惘,家门自小出入的街道,又为何出现于此。
他抱有不解的看向某处,街边酣睡正乐的乞丐,一如既往,难分辨真假。
然而下一刻。
手提肉菜优哉下班的渃安,违反往常般走向家的归路。
渃定知道,按时下班如常生活的奢望,对于凡事自愿的打工人来说,千百不存一。
忽然之间,恍惚如常的他已然明白此情景的原委。
这些不再有幸重逢的沉重婉转,都是平日失去所满目回忆的破碎。
“怎么了?傻小子你,睡傻了是吧?”
老爹渃安信步闲庭的路过至少年面前,如同事隔经年而时间爱怜草木生长。
“现在天色渐晚,你老子我买了些肉菜,今晚小子可有福了,走吧,回家。”
渃定不自觉的抿嘴沉默,一时竟不知何从开口。
以泪水,或以感动,或无言相视。
渃定嘴巴难抵微张而收缩,耳闻目睹这明白后的短梦。
少年如同不倒的絮柳,被离别的晚风刮了很久,也难做出触手可及的决定。
可他心跳传达的声音实在太响了,以至于咫尺的距离都快听不清老爹,如以往那般嘱咐自己的话了。
就在渃定明知为假,却甘愿信以为真之时,一道曾诉父离子别的衷肠回忆,如往事随风的怅然响彻心头。
你从始至终都是老爹,毕生所珍视的骄傲啊!
渃定蓦然回首望向后方,转瞬即视那名为家的归路。
可是刹那间少年再次呆滞,只因视线的尽头悄然转变,回到自小生活的家徒四壁。
就像是,终其一生,却失而复得。
这不是比物假事,又或说曾经拥有的仓促确实存在,只是回忆使然渃定再不可得之物,于此刻困其心扉。
事实也对应现实,在此明己梯前,已有无数攀登学子做出抉择,是沉溺于往事回忆的温存泡影,还是选择钟情于光阴而风雨兼程。
都说人生如若初见,可有时总要为了再见,而在不得已的时光再见,哪怕荏苒这一生再也不见。
此时此刻,老爹在忙碌,眼前的场景已不是漫长阶梯,而是衍变成温馨如常的等待饭熟而食,似乎一向如此。
可是,一向如此,便对么?
到头来,了却纸钱,得不到快乐,留不住所思牵挂。
他开始明白,父辈所庇佑游手好闲,所泛起的涟漪,就像身陷其中的淤泥,哪怕背负着离合,也应垂首行路无言笑。
而此刻,这最后一阶,是自己的前路,也是老爹的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