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六章 香骨”
等到完完整整的磕完一百七十个响头的时候,上官米已经满脸都是鲜血。
他的眼睛被血糊住几乎要睁不开眼,整个人也因为短时间的多次失血而发寒打颤,他牙关紧紧咬住,即便如此也能在话语间听到明显咯咯作响的声音:“我,我磕完头了我知道不够”
他原本是伏着身子说话,可是那般的时候令他头上的伤口流血更甚,他现在一点一滴的血都能被感知成生命的流逝,他不得不本能的想要微微抬头起身,却发现更做不到。
他才略微的抬了一点头,就被冯婉狠狠的踩在了脚下,一双鲜红的绣鞋越发衬地他面色苍白如纸,绣鞋上琳琅满目的赤金鸳鸯的花样也让他的面色更是灰败难堪。
头上传来冯婉冷冷的声音:“谁让你抬头的?嗯?你怎么敢抬头看我!”
“对,对不起”
“你说你知道这些响头远远不够?嗯?你知道?你知道什么?”
上官米此刻半张脸都被紧紧踩在地上,即便是隔着厚实的红毯,也能感觉出属于泥土的气味透过红毯针织的缝隙钻上来,钻入他的鼻腔,把那种夹带泥土的凉气通过鼻腔侵入他的骨髓。
他的声音颤抖,整个人灰败如死人一般,他呢喃道:“我误你终身,悔不当初”
他说着,一行清泪从眼眶中流出,淌过他冰凉的脸颊,带走了眼泪仅存的一点温度。
他此刻的面容落到了一边的木云乔眼中,木云乔觉得,他大概是真的觉得错了,或许,他从一开始就已经知道错了,但是属于人性当众的怯弱和自私在那时候占据了上风,所以他或许有过悔意,却没打算该,最终酿成了大错。
而冯婉却根本不相信他的话,冯婉冷冷道:“悔不当初?你当真悔不当初吗?七年啊整整七年,你看着我如同一个傻子那样苦苦寻觅了你七年!更为了你闯那连修仙界都不敢随意闯入的九落山!你那时候就算是未曾修仙有成,也该明白,一个凡人之躯,闯入九落山会遭遇何种的痛苦和煎熬!但是你一言不发,你从头到尾,都是一言不发。”
上官米浑身颤抖,嘴唇嗫嚅的吐不出一个字,他的眼睛里蓄满了泪,眼皮松垮的几乎托不住那些泪水,一颗一刻的泪珠掉落,把他本就狼狈的脸更是糊的难看至极。
他看起来悔悟至神,懊悔莫名。
冯婉把脚挪开,嫌弃至极的把鞋底在地毯上蹭了蹭,她又瞥了一眼趴在地上的上官米,眼神中半点柔情都不在,取而代之的是冲天的恨意和怒气。
“你很是得意吧?即便是你一言不发退出了江湖,也没有如那些退出江湖的人一样很快被人遗忘,江湖如大江大河,新人如波涛一般的一浪滚过一浪,只有少数人可能够出头,而除非是惊艳绝伦的武林奇才,其余之人只要稍微倦怠一分,就会如长江后浪推前浪一般的被拍死在沙滩上。原本你也该如此,偏偏你没有。”
“你离开了江湖,却留在了谈资,而那谈资就是我,我被你一言不发的丢弃在江湖上,即便是我当真不在寻你,你有没有想过我一个人如何在江湖人自处?即便是我没有苦苦的寻觅你,难道江湖人就会如此快速的把我和你分开?连你都没有给我一个了断,你觉得江湖人的风言风语会给我一个了断?”
“你想过这些吗?想过一次吗?”冯婉看着在这些言语中越发垂首的上官米,眼中流出了血泪,“你不会想的,你那时候大概更多的是在怜惜自己,怜惜自己为何命途多舛,又激动自己千锤万凿出也不低头的傲骨,甚至觉得自己头也不回退出江湖寻找生路的果决是多么振奋人心你就是不会想到,你一走了之之后,我一个女子,在偌大的江湖如何继续下去。”
她的眼泪滚滚落下,伴随血泪,整张脸都宛如罗刹。
而这一切落到了木云乔的眼中,他心中的震撼不可用言语来形容。
他无法克制的想到了安月华。
云朵朵起初以古怪的表情看他,虽然并没有明说过,却也能看懂云朵朵的腹诽:她想说那个上官米如此负心如此渣渣,简直和他一个模子。
但是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或许云朵朵还会为了自己开脱一句,比如木云乔不至于如此无情,硬生生的让曾经的心上人心碎而亡。
诚然,他若是当真如此无情,也就没有小茶镇上的偶遇了。
可是,即便是自己没有上官米这样的无情,难道就能说自己没有伤害到安月华了吗?
木云乔的脸上并不比上官米好上多少。
不然也不会吓的原本津津有味看热闹的山神吓了一大跳。
还生只是随意的扭头,却对上一张惨白如纸的脸,顿时心惊肉跳:“你,你怎么了?”
还生问的夸张,一副木云乔此刻柔弱至极摇摇欲坠的模样,然而木云乔却只是很平淡的摇了摇头,垂下了眼帘。
这一幕落到还生的眼中,他还当木云乔是不忍上官米等下的结果,他拍了拍木云乔的肩膀,劝他:“你是修仙弟子,对于生死命数应该看得通透,别说神仙,就连凡人都说种什么因得什么果——这个上官米,他先是辜负所爱之人在先,间接害死他人在后,旁的不说,就说他挖坟掘墓毁你生路,这都足够让他今日死状凄惨。”
木云乔低着头,起初一言不发,只是拳头紧紧握着,他的手腕细白,趁着那红绸的绑带越发的红,皮肤越发的白。
还生从一开始就轻轻松松蹲在他旁边,原本看热闹,现在看他。
还生的目光一瞬不瞬的落在了木云乔紧握的拳头上,看他握拳,青筋浮上,再松开,紧绷的红绸又柔软垂落,一如木云乔的内心。
还生知道了木云乔已经做好了决定,他松了一口气,又是十分欣慰的拍了拍木云乔的肩膀,夸他:“好孩子。”
那边,“哐当”一声,冯婉朝着上官米的面前丢下来一把断剑,说:“认得这把剑吗?”
上官米一双泪目在落到了眼前断剑的剑柄纹路的时候,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他伸出颤巍巍的手,紧紧握住了剑柄。
熟悉的纹路贴合手掌的感觉令他一下子哽咽,他终于嚎啕大哭,伏地颤抖不已,他发出了一种接近于孩童一般的哭泣声,在这间喜气充盈的洞房中显得无比荒凉。
在这种两边对立达到悬殊的地步,冯婉看着眼前狼狈入骨的昔日情人,却没有流露一丝的痛快,所以当上官米嘶哑着嗓子说:“你放心,我会自裁谢罪的”
望着从一开始连尊严都舍弃而拼命求生到现在状似忏悔的上官米,冯婉却怒从心起,上前狠狠地扇了他一个耳光:“自裁?你想得美!我当年在九落山中受到妖兽啃噬鞭笞,如此痛苦的死去,又在人间以人不人鬼不鬼的状态困守在青天之下整整十年!凭什么你觉得你就能如此痛苦的去死!”
她恨恨的说完,犹显不足,上前就是一脚,把上官米踢到了墙上呕出一大口血来。
那把断剑也从上官米的手中脱手,直直滚到了冯婉的脚边。
冯婉低头捡拾起那把断剑,那断剑算不上锋利,毕竟在姑苏桥下的河水中沉浸了许久,纵使很久就被冯婉打捞起来,天长日久之下,也已经是锈迹斑斑。
别说削铁如泥了,现在只怕去砍一颗大白菜,也要费劲不少。
冯婉握着那把断剑,目光中是滔天恨意:“我不会让你痛苦的去死,一开始我念着旧情,想给你一个痛快,你却并不接受我的好意,如今你想要死个痛快却已经晚了。我要让你眼睁睁看着,被你抛弃的人,用你抛弃的剑,一点一点,把你的血肉都刮下来”
“我听说,修仙之人的骨头是香的,你如此向往修仙,而且你是个意志坚定的人,所要达成的事情,无一不是成功的,那么我想在这条修仙路上你也该有所建树,不是么?那些什么结界术法我看腻了,我看看,你有没有生出香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