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畏神”
落颜有一种凡人无法抛开的思维:对于她来说,见血见肉的才视如生命,不论是凡人还是牲畜,他们都鲜活无比,血是热的,心是跳的,有感情知冷暖天生的拥有畏惧之心。 而绝对不是像他们这样,无情无爱,无病无痛,即便岁月能够让沧海换成桑田,她的容颜也不会有一丝改变。 连最无情的岁月都无法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何况其他? 就像现在这样,那些鬼魅只敢在她周围相聚五尺的地方晃动,却丝毫不敢近身,因为畏惧她身上的结界和未知的法力。 如今已经要接近诸神时代的尾声,她在来到人间之前已经感觉到自己的法力不再如从前充沛。 这是很明显的改变:随着时间的过度,他们这些古早的神仙必然会渐渐的被遗忘,随着凡人乞求的内容逐渐的明确,他们需要更多分工明确的神仙。 于是凡人开始造神,于是有了财神,之后还分了文武;之前还有看守门户的门神,待在厨房的灶神,主司官禄的禄神;以及十分受欢迎的寿星公等。 而这些神仙的衰落和兴盛与凡间的盛衰也是捆绑在一起的。 落颜踩到一块木板,门板上陈压的灰尘被震落了少许,露出了门板一角斑驳的彩色的纸张。尚且依稀能够辨认,那原该是一副门神。 如今乱世,民不聊生,凡人自保尚且不能,自然也没了去供奉这些神仙的心思。要活命才能求温饱,有了温饱才能乞求炊烟不断,要吃饱穿暖才会去想口袋充盈,要过得好才会去想长命百岁。 自古都是君王求长生,谁见百姓要什么千年万年的。 落颜叹了一口气,面前短暂的略过了几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忽然遇上力量这般强大的神仙,这些鬼魅也是没有想到的,所以在落颜下凡之时,那些识趣的、怕死的、有自知之明的鬼魅早就逃了个干净。 而剩下的这些,已经可以够得上棘手二字了。 它们多半嗜杀,多半道行极高,甚至有的只差一步便可登天。而这最好的一步,莫过于像落颜这样的神仙魂魄。 然后,鬼魅便可入魔了。 她记得两百多年前曾经有仙人诛魔,折损了数位仙家,险些动的天地变色,之后虽然平息,可是付出的代价极为惨烈。 落颜若是此战落败,那么下一个下凡的,只能是瀛洲典史的长老。 无他,不过如今天界,可称为战神的,实在是少之又缺。 故而这一次落颜下凡,除了要完整无缺的带回天子之剑之外,还要带回去那位战神。 落颜想到那个总是带着若有若无笑意的年轻长老……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那个鬼魅一直不停的围绕在她的身边絮絮叨叨似乎在说着什么,可是她在发呆出神一字都不曾入耳,反而如同赶苍蝇一般烦不胜烦,她对于被打断思绪就如同常人的起床气一样,发怒:“烦死了!做个鬼而已!不要以为有多了不起!” “自然没有上仙这般清雅高贵,小魔只怕穷尽一生,都沾不得上仙一角华衣……”鬼魅般的声音如同游魂一样缠绕在她耳畔,“不过上仙真的当得逍遥么?” 落颜连抬眼都懒得抬,闲闲地纠正道:“小……魔?你不过只是个区区的梦魇,离成魔还远得很。你即便不是人,在人间久了,也该有点自知之明。” 似乎是被落颜的话激怒,那半空中的黑雾渐渐凝聚成形,慢慢地化为了实体,上半身是人,下半身却是兽体,一张脸妖媚无比,时男时女,就连贴在耳边的魅惑浅笑,也是一会黯哑一会柔媚,撩人心弦。 “上仙教训的是,小的自然听命,不过都说为神佛者都有大慈大悲之心,若是上仙可怜芸芸众生,不如就亲自了断这乱世如何?——连佛祖都曾舍身喂虎。” “若你是虎,我也可舍身。” 梦魇笑地轻狂,一双丝毫不带温度的手自落颜的脸边拂过,留恋不已:“上仙成仙之时并未抛却肉身,且无欲无求,清洁无比,端地是天地间最可遇不可求的极品……我若是能得上仙魂魄,便可立即飞升成仙,绝不再祸害生灵,上仙以一己自身救下天下生灵,岂不是大功一件?日后成神成佛,指日可待……” 落颜一笑:“若是你真的有如此本事祸害生灵,今日又怎会被我困在这徐州……你说太多大话,我一句都不信。” “上仙好本事,如今徐州已是空城,小的又被困在此处自然不可能作怪,那么,小的便先退了,若是上仙想通了,再来召唤小的即可,小的随传随到。” 距离徐州还有两日行程,此番已经进入了金狗侵占领地,更加要谨慎小心,穆云乔与另外一位负责护送粮草的副将轮流值夜,日夜兼程的赶路,饶是如此,计算一番,要到达郾城,尚且还需要两日。 这一次他们选择水路,乔庄而行,夜间由熟悉水路的水兵带路,悄无声息的突破无边的暗夜。 夜幕降临之时,他们找到了一处渡口稍作休息,无话,万籁俱寂,黑暗中安静得连一丝声响也没有。 穆云乔慢慢的睁开了眼——触目所及,是浓得化不开的黑,仿佛所有的光线尽被吞噬,不光是光线,便连所有的声音,也好似被这黑夜一并吞噬了。 隐隐中,有淡淡的暗香飘来,似隐似现,若有若无。而在这极端的安静之中,忽然传出一声细细的笑声。 鬼魅般穿透寂静,瞬息间又回复了一片安静。 穆云乔晃了晃头,觉得有些不对劲,他刚刚要起身出船舱查看一番之时,身旁却传来窸窸窣窣的
声响,一个声音带着微微的鼻音传来:“穆大人?” 声音熟悉,是当初他在军营时候认识的随行兵士小叶。 可是,他此刻不应该跟随岳将军一起为了北上做准备?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那个鬼魅般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男儿沙场征战大愿莫过两件事:保家卫国和建功立业。岳将军乃一代英雄也,生于乱世,真乃天命所归,可是难道穆大人就甘心趋于人后,做个丹青史书上默默无闻者吗?” 穆云乔没有回答那个声音,可是他的眼帘,却不由自主的慢慢垂了下来,连眼神也涣散开了。 漫无边际的黑暗之中,竟是不知自己已身处何方。猛然一睁眼,却听到耳畔有人轻轻唤他:“穆将军,官家以及允诺了上奏,明日我们便要北上伐金,将军早些睡吧,也好养足精神。” 他转过头,军帐,宝剑,盔甲,这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事物让他的心绪起伏不已。但是他来不及思考,便不由自主的闭上了眼睛。 虽然心中疑窦丛生,然而身不由己,他依旧在第二天天未亮便睁开了眼睛,由小叶服侍自己穿上盔甲,执剑在手,穆云乔发现这宝剑的触感竟然无比真实,他深深吸了一口微凉而干燥的空气,再缓缓吐出:“走吧!” 一切都顺利地不可思议:他带领的军队战无不克,连连告捷,在半月之内,很快就打了一场胜战,金兵被连连赶退,很快,汴京城遥遥可及。 就在那天,他与小叶一起站在收复的城墙上遥望汴京的方向,很奇怪,他以为他会激动地落泪,却没有。反而异常平静,或者说,心不在焉。他总觉得他忘掉了什么事情,是的,非常重要的事情。非常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