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穿过这片林间，越往深处走视线越被遮挡，渐渐地陷入了黑幕，粗壮的树干环绕着古藤遮天蔽日，尽头峡谷绝壁千仞，悬崖瀑布倾泻而来，河涧曲回，满谷青翠。
谢卿下马，“我们得躲在这儿，避过这些人。”
他帮扶着阿依木下来，卸下上面的马鞍，拍了拍马儿的头，轻声叹道：“这次多亏了你，快跑吧。”
“这儿到头了，怎么躲？”阿依木沉默了片刻，环视了周围一圈，两侧皆是古树老藤，而前面就是映入眼帘的悬崖瀑布，她眼睛一亮，思索道：“莫非这瀑布后另有乾坤？像话本子那种？”
“瀑布后面确实有乾坤，但却不能藏那。”谢卿好笑。
领着她沿着瀑布下面的峡谷溪流走，再从溪流的支叉拐进去，走了不知多久，溪流的支叉越来越小，终于在一面峭壁上干涸，走到尽头向斜下不远处看有个古石磊。
谢卿蹲下身子示意她上来，阿依木意识到他肩上有伤，还没等她开口，便被谢卿的话给堵了回去：“你的脚筋被废，你跳不下去。”其实下马后他就想背着阿依木走，但路程约莫有半个时辰，他肩伤太重，他怕自己中途倒下二人都无法安全抵达那个地点。
她一路走来就像走在刀刃上，疼久了便也麻木了，趴上去的那一瞬间才感觉到双腿的无力感，竟控制不住地抖着。
谢卿背稳她，跳下了那个古石磊，稳住身子后将阿依木放了下来，她才发现他的右手都在颤。迎面是一堵死墙，他伸手拨开婆娑多姿的树木，阿依木透过枝叶发现一个不大的溶洞，洞的顶上有水流从岩缝渗透进来，阴冷潮湿。
这个溶洞偏僻到不能再偏僻，就像是这座大山森林中成千上万的溶洞之一，可他是怎么知道的？而且如此熟悉。阿依木垂着头坐在洞内的岩石上，调整着呼吸，身体的疼痛让她额间隐约有些发热，洞内景观的新鲜感让她强打着精神，“这儿还真是好看。”
谢卿顺着她的话环视了一番这个不大的溶洞，最后目光停在阿依木的身上，低声解释道：“那些人是来杀我的，连累了你，抱歉。”
如若他没有和阿依木牵扯到一起，没有脱离大军来寻他们，也不会将云贵妃一直暗中监视的暗卫带了过来，他是没想到云贵妃竟敢在这么多文臣官员的子弟面前动手。
阿依木凑近些看着他的眼睛，她那双深邃的黑眸充满了不开心与不认同，突然间笑了，“谢卿，是你救了我。”她没有唤太子，而是以朋友的身份直呼他大名。“所以你不用抱歉，就算没有你，她也会来杀我。”
谢卿未料到她会这么直接而认真地反驳他的话，愣了一下神，呆呆地看着她的笑颜，突然意识到她的脸颊不寻常的红润，下意识抚上她的额头，那处地方因为发热而冒着虚汗，低头对上她的视线，眸中透露着担心。
“发热了，应该是因为脚筋。”阿依木轻轻地向他汇报自己的身体状况，靠在岩壁上瘫坐在那，左手还有气无力地垂在一侧。
谢卿垂眸，在她身侧蹲下。带她来这里已是犯了大忌，如若再去，他两番为难。可若不去，瞧着她苍白毫无血色的样子，再这样烧下去可能撑不到明日援军的到来。
他伸手欲碰阿依木的脚腕，却被她一缩，止在半空，言道：“我帮你看看伤势。”
阿依木也不是在这种时候还拘于礼节之人，将唯一能动的手依次抬起两条沉重的腿搁置他面前，还打趣道：“你这是赤脚大夫吗？”弯下腰挽起裤脚，褪下已经和血肉连在一起的袜脚，看上去一片血肉模糊。
谢卿轻轻碰了一下她的伤口，一声很小的嘶声被咽了下去，但还是溜进了他的耳朵，他看向面前发髻早已散乱，甚至衣衫褴褛，到处是擦伤的人，在昨日，她还是马场上肆意潇洒的公主，而现在却沦落得四肢三处被废。
“大夫，你发什么呆啊！”阿依木伸手戳了戳他肩上的伤口附近，竟引得他一阵咳嗽，阿依木故作震惊地探上他额头，“不会吧赤脚大夫，你居然也发热了？”
谢卿平静地回了句，“医者不自医。”站起身来往溶洞外面走去。这片山林有很多奇异植木，他凭着记忆在周围摘了些止血的草本，回来在手上碾碎敷在她的患处，那里已经红肿得老高，也难为她烧了起来。
撕下外袍替她简单地包扎了一下，又往外走去，被阿依木叫住：“外面天色已经黑完了，你还要去哪？”阿依木绷着一口气，脖子上青筋突起，脚踝上了药有些发热地疼了起来，汗开始渗出，浸润了背后的衣裳。
尤其是谢卿替她包扎了伤口，而自己的却一直没动，肩伤的血已经湿透了布料，在包扎的时候他的指尖碰到她的脚踝，冰凉一片。
“我去寻个人，要点药。”谢卿刻意绷着自己的情绪，不想透露出一丝冷漠，但在提到那个人的时候还是止不住地疏离。
阿依木知道他对这一片地域的熟悉，不然也不会在躲避黑衣人时来去自如，顺利逃开，还能找到这么偏僻的溶洞，所以对他说的寻人还是相信的，但还是好奇什么人会在这种深山中隐匿呢？而且还是皇家猎场边际的深山古林内。
她也知道这些皇家子弟都是拥有许多的秘密，而这些秘密还是保持一种未知的状态为好。
“那你快点回来啊！我怕黑！”她朝着洞外喊去，引得胸腔一闷，止不住地咳了起来。直到人影消失在洞前灌木里，她脸上的笑容才淡了下去。
谢卿出了溶洞，朝来时的方向走去，渐渐隐匿在夜色之中。
谢卿走了一炷香的时间，终于来到了他口中的相识之人所在的所在地，那人住在一棵参天大树的树屋之中，傍水而居，以树而栖。他今日运气好，遇上了这个人在林中消磨时光。
“你怎么来了？”树屋里面很小，只有一块大的磨得光滑的横截木上面铺上了被褥，床都摆满了各类瓶罐，一个满脸胡腮的大叔听到林间有脚步声，走了出来。
谢卿放下捂住的伤口，肩伤的伤又开始流血了，他来的途中用石块奋力击打伤口，就是为了让伤势看上去更严重些，让他卸下防备。冷不丁吸入了一口气，一下子咳得弯了腰，傍晚方才下了雨水，今夜的林间阴气更重了些。
伤口进了风，疼得牙齿龃龉。
大叔皱着眉仔细看了看他的伤口，摁了摁太阳穴，“我去给你拿药。”折回后给他处理了伤口，上了药又恨铁不成钢地训斥他：“你如今已经不是那个手无寸铁的小儿了，怎么还会被伤成这样？我们培养你这么多年，如今却连一个后宫中的女人都斗不过！”
“是我疏忽了。”
谢卿受了这些话，低眉顺目的样子让大叔都没有办法再训诫些什么，只能干干地又问了一句：“那皇帝呢？他就这么默许那女人杀你？”
谢卿不语，默认了他的话。
“怎么说你都是当朝太子！”大叔齿缝里挤出话语，他将身上厚实的袄脱了下来，让他拿去，“看你的样子半夜可能会发热，我这还有些伤寒的药你拿回去，溶洞潮湿你拿袄衣将就一晚，明日卯时你去到瀑布后面的帘洞，我让人引晋安帝和臣子过去。”
谢卿静静听他说完，捏紧了手里伤药道了谢，消失在林间的深处。
返到溶洞时，阿依木已经烧得昏睡过去，谢卿将布解开，又换了一次药，重新撕了一块布包上。尽管动作轻柔还是惊醒了梦中的人。
她费力地睁开眼，头沉得厉害，洞中被他支起了火堆，火光晃得她头更晕了，但冰凉的身子还是回暖了些。感受到自己是倚靠在谁的怀里，沙哑着嗓子出声道：“赤脚大夫，你伤口还疼吗？”
身上没有盛水的容器，他撕了一块布吸取岩缝中流出的溪水，见她醒来将布润湿了她干裂的唇，再将伤寒的药让她服下，忙碌的途中还不忘回她的话：“上了药，不疼了。”
“我可疼了。”阿依木笑道，脚踝胀痛着，左边的胳膊倒是除了关节处有些疼痛，已经麻木得没有感觉了。
谢卿将她身上的袄搂得更实了些，不让风透进来，攥紧了袄的一角，“等明天天亮，援兵就会来了。”摸了下她的额头，感觉温度没有先前那么热了，心松了一半，“再忍忍，出去后我带你去酒窖喝酒。”
“你说我们这样，像不像话本子里面的，掉入山谷，寻得武林秘籍。”阿依木缓了点精神劲头，话也多了起来，“等我们找到秘籍后杀出去，报仇雪恨。”
阿依木的头上猛地被弹了个脑瓜崩，传来谢卿恨恨的声音：“你那点精神给我留着明天赶路，现在好好睡觉。”他是没有想到这个小姑娘今日受了这么重的伤，居然没有大哭大闹，要不是她被卸掉了手臂和挑断了腿筋，如今可能照样活蹦乱跳地觉得这场逃亡只是一次踏青罢了。
阿依木吃痛地横了他一眼，撇了下嘴寻个舒适的姿势闭上了双眼，相比较于现在的身体的疼痛，内心的恐惧已经消淡下去，不论如何她还活着，她还有机会见到她想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