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文安突然感觉脑中云开雾散。
原来是这样。
原来人的感情,人的心思,可以用这么简单的语句表达。
语言的力量果然强大。
他握住那本书,问方夜:“可以给我吗?我想把它送给另一个人。”
“当然可以,”方夜问,“你要给谁?”
文安低头,把下巴靠在绘本的硬壳书套上:“跟这个世界挣扎的人。”
第52章 北京 17岁(14)
秋高气爽,天气渐凉,叶庭的生日近在眼前。
冯诺一比寿星本人还热情,要在家里搞个“大庆典”。最近一家人语音聊天,十次有九次在说这个话题。冯诺一说要从国外飞回来,操办这次生日宴会。
“不用那么费事,”叶庭说,“就是个生日,从国外回来还要倒时差,劳民伤财。”
冯诺一对反对意见充耳不闻,还让叶庭把同学朋友也请过来,叶庭残忍地指出,他是个高二学生,同学放假不是在补课,就是在做题刷卷子,谁会来参加他的生日宴会?
“你请请试试嘛,”冯诺一说,“过来玩两个小时又不会怎么样。少这两个小时,高考也不会落榜的。”
文安在旁边“呸”了几声,驱逐冯诺一口不择言带来的厄运。
家长们不在,少年们的生活并没有受到影响。叶庭写代码、研究课题,文安画画、写小故事。
偶尔目睹同学的家庭风波。
校门口纠纷事件之后,文安担心程启元受到心灵创伤,可周一上学,程启元与往常别无二致,仿佛那出家庭闹剧是掷向深潭的石子,短暂波澜之后平静如新。
文安想,可能是情绪的感知障碍救了他,让他处于风暴眼中也安之若素。因为不懂得,不理解,哪怕周围的世界灰飞烟灭,他都能在废墟中穿行。
文安唏嘘了一阵,又是难过又是庆幸。
周一有文安最喜欢的绘画手工课。这节课的任务是折纸,老师发了一叠厚厚的彩纸下来,说今天的任务很有挑战性。
折绣球花。
之前都是小箱子、千纸鹤、星星这类简单的玩意儿,绣球花是个大工程,步骤繁琐,要细心更要耐心——这个班上很少有人具备的品质。
但成品真漂亮。
孩子们看着老师手里色彩缤纷的绣球花,热情高涨。
连一向不配合的程启元,都紧锣密鼓地投入了折纸活动。可惜他在手工活上没天赋,总是折错,废了一张又一张纸。中途还站起来,尖叫了整整两分钟。
文安在他旁边捂住耳朵,等叫声过去,看着他又坐下,继续折纸。
下课后,班主任叫住了文安和程启元,让他们去办公室拿家校联系簿。这东西在普通学校,只有小学生会用,特校一直用到毕业。文安不用看就知道上面写了什么。首先夸他聪明又乖巧,作文写得好;然后委婉地对他的人际交往提出建议——希望文安多和别人交流,多交朋友,毕竟他比大多数同学情况都好,是有正常社交的希望的。
文安把本子揣进怀里,和程启元一起走出办公室。
“对了,”班主任在他们身后说,“出去的时候,帮老师把门关上吧。”
之前为了维持门打开的状态,门下面嵌了一个木楔子。文安用脚把木楔子挪出来,踢到角落里,关上了门。
文安拿着家校联系簿要走,程启元却盯着门缝,一动不动,文安奇怪地看着他。
许久之后,程启元突然说:“我和那个木楔子,一模一样。”
文安愣住了。
他看了看门,又看了看程启元。
程启元的脸上没有落寞、挫败、愤恨,仍是情绪空白。对他而言,“木楔子”只是他从最近发生的事里推演出来的结论,是确切的、不可撼动的事实。
文安盯着他,突然陷入了深深的悲哀。
“不是的。”他对程启元说。
程启元看了眼文安,露出疑惑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文安让他别这么想,为什么文安脸上流露出悲伤。
“你不是木楔子,”文安说,“你怎么会这么想?”
程启元的目光又钉在微微靠下的位置。过了一会儿,他说:“不管是谁,不管他说过什么,最后都会离开我的。”
然后他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只是早晚而已。”
小时候,妈妈在众多争吵、撕咬、绝望之后,终于发现他跟别的孩子不一样。
她想过很多办法——治疗、吃药、情感疏导,毫无用处。
接受自闭症的现实后,她决心让儿子找到属于自己的路。
于是,她为程启元报了很多艺术辅导班。
程启元上过钢琴课。第一次上课的时候,钢琴老师十分激动。她满怀期待地看着程启元:“很多自闭症孩子都有音乐天赋,你知道跟钢琴王子合奏的那个男孩吗?他就有自闭症。”
几节课之后,老师发现,程启元弹奏的曲子,跟普通孩子没区别。
老师找来他妈妈,说你儿子听到高音就会尖叫,实在教不下去了。
之后,程启元又去上了绘画课。第一次上课的时候,绘画老师也兴致勃勃:“很多自闭症孩子都有绘画天赋,你知道威尔特希尔吗?他五天就画了伦敦方圆十八英里的风景,他就有自闭症。”
程启元还挺喜欢画画的。他画画的时候,老师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好像没什么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