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胜败乃兵家常事，试问东北谁好汉
肖恩最终在英语专业四级考试中遭遇了一次不可思议的失败，考砸了。
这并不是因为他发挥失常，如果这样说的话，那可以算作是肖恩在给自己找借口。这次考试的失利并非主观原因导致，而是因为莫名其妙地遭遇了一场意外。
在跟随丁老师学习摄影暗房工艺的过程中，肖恩深受他那种细致入微、一丝不苟的工作风格的影响。他学会了在做任何事情之前都预留出足够的时间来排查各个环节的潜在风险，并力求精益求精。考试前的一天下午，肖恩特意来到听力教室，在老师的指导下选了一个自己最满意的座位，耳机调校正常，音质出色，佩戴的舒适性也让他感到满意。然而，这一次，命运女神对待肖恩的方式却有失温柔。考试开始了，肖恩座位上的听力设备突发故障。如果是完全失灵了还好，他至少还有机会立即采取补救措施，但这次的故障却有点儿离奇。开始听写第一句时，一切尚算正常。但在第二句开始之际，耳机里却突然传出来一阵刺耳的啸叫声，声音逐渐衰减，直至完全听不见。第三句话又在周而复始地重复着同样的问题……
就在肖恩抱怨今年考试录音质量不佳的时候，故障的现象变得更加明显了。他四下张望着，想看看其他同学是不是也面临着同样的问题。但其他同学似乎都没有遇到什么问题，他们都在专注地答题。肖恩意识到情况不对，急忙摘下耳机，举手向监考的金老太婆汇报。等到她过来确认故障并帮助肖恩重新找到一台正常工作的听力设备时，听写部分已经结束，听力理解部分也已经过去了一大半。肖恩顿时就慌了，心想这下可糟了！听写和听力理解部分加起来占总分的百分之二十五，他原本还指望通过这两个强项来拿高分呢！好在他的心理素质勉强还算过得去，花了几分钟时间迅速进行灾后心理重建，凝神屏息地强迫自己专心应对剩下的阅读理解部分的考题。。
成绩揭晓，肖恩以实至名归的595分落败专业四级大考。这个成绩，毕业时肯定拿不到学位证书的。无奈之下，肖恩去找严老太婆求助。她给指了一条生路：正式向系里主管教学的王大伟副主任申请明年重新参加考试。但王大伟老师显得似乎并不那么通情达理。他听完肖恩絮絮叨叨的抱怨，发表意见说他认为这次考试足以说明肖恩的基本功还不够扎实，否则如果实力足够强，那么其余的七十五分当中完全可以拿下一个六十分。说完，他就拎起录放机去上课了。
肖恩的整个世界如同被笼罩在一片灰色的幕布之下，视野中充斥着灰蒙蒙的景象。从外语楼走到宿舍，这短短的一段路程对于此时的肖恩来说，已经无异于一场苦难行军，他的两条腿像灌了铅一样地沉重，举步维艰。
风迅起，云潮涌。
突然间，一缕阳光从厚重的乌云间隙中夺路而出，穿越茂密的林荫，洒落在前方一个女生的披肩秀发之上，迸发出一抹迷人的金黄色的光辉。
那一抹金黄，是肖恩在那个夏季中见过的最迷人的色彩。
她在金色光芒的闪耀下，宛如一幅艺术品般绚丽多彩。好美！
他的眼前顿时一亮，心情也被这一抹金黄点燃，整个世界仿佛都被重新刷新了一下，人也马上来了精神。
凑上前去，那人竟是南曦涓。
尽管肖恩每天都跟她在同一个教室上课，但这几个月以来，他似乎一直都没怎么敢正视过她，这次意外的相遇，恍然已如隔三秋。
此时，南曦涓也认出了肖恩，朝他莞尔一笑。她主动打了个招呼，问起了肖恩暑期的安排。按照正常情况，这个暑假应该是用来安排海上实习的。很显然，这说明南曦涓似乎也在关心着这场蔚蓝色的旅行。然而，此刻的肖恩心情却异常复杂。无论她现在是在传达着什么样的信息，他已经被专业四级的考试成绩逼得心神俱疲，什么也不干去想了。如果毕业时连个学位都拿不到，不仅之前的所有努力都将付诸东流，而且现在幻想何事情也都是徒劳的。肖恩更害怕她问及考试成绩，因此他匆忙找了个借口，仓皇逃离。
王大伟老师安排肖恩晚上九点在教学楼216教室门口等他。尽管心里不断埋怨他站着说话不腰疼，没有充分同情自己的遭遇，但肖恩还是乖乖地提前恭候在教室门口。
终于等到王大伟老师下了课，肖恩立马屁颠屁颠地抢过他手中的那台庞大而沉重的索尼录放机，一路帮他拎回了外语楼教研室。王老师详细询问了听故障发生的全过程，然后要肖恩陪他一起走到公交车站，说想聊一些别的事情。然后，他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说什么，这让肖恩非常紧张，忐忑不安地跟随在他的身旁。
当走到“翱翔”雕塑附近时，王老师终于停下了脚步，开口问道：“嘿嘿，我知道的，你现在心里还是很不服气的，对吧？”
肖恩“嗯”了一声，说：“这对我真的很不公平！”
“嘿嘿！我想问你，如果不让你重新参加专业四级考试，你是不是感觉天就塌了？”
“呃……可能吧！”
“你知道吗，我女儿今年四岁，对于她来讲，如果她嘴里的棒棒糖突然掉下来了，那就等同于天塌了，呵呵！不过，天有那么容易塌下来吗？嘿嘿！知道为什么我要等到这么晚才找你聊这个问题吗？”
“呃……不知道！”
王大伟老师瞅了瞅四下无人，突然欺身上前，双手用力地按住了肖恩的肩膀，问道：“那你知道谁是东北第一好汉吗？”
肖恩愣住了：“东北第一好汉？”
“来吧，咱俩先摔一跤！”，他说话间双手突然发力，脚下也同时使起了绊子：“如果能把我摔倒，看看你能不能就当上东北第一好汉！”
肖恩完全懵了，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当然也不敢用力，所以只能先勉强抵住，在那里僵持着，然后找机会化解了他的力道，跳出了圈外。
显然，他的力气根本无法与肖恩相提并论，而且很明显他刚才并没有真正使出全力。见肖恩这么快就摆脱了束缚，王大伟老师笑了起来，脱下帽子，拍了拍上面的粉笔灰，说道：“嘿嘿，小伙子还行！好吧，算你赢了！但你还是不算东北第一好汉，知道为什么吗？”
肖恩不知该如何作答是好。
“胜败乃兵家常事，一场考试的简单胜负，不足以论好汉！”，王大伟老师拍了拍肖恩的后背，说道：“乱棍打不死的，只能说是条好汉，但不能算第一好汉。只有那种被装进麻袋里用乱棍还打不死的，扔下山崖后还能活下来的人，才能算东北第一好汉！”
肖恩似懂非懂地看着这位当年曾经在东北的牛棚里啃着窝窝头背下了整本《汉英辞典》的上海知青，默默地点了点头，然后又心有不甘地、结结巴巴地问道：“那……那……那什么，明年呢”
王大伟老师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好啦！就这样吧，你也别再送我了。你的事情，我一个人也说了不算，接下来系里会正式开会讨论，等通知吧！”
肖恩在煎熬中苦苦地等待着。
综合英语期末考试结束了，系里仍然没有给出任何答复。
离放暑假还有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了，剩下的几门考试都是些无足轻重的考察课，容易应付，宿舍里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和喧嚣。同学们已经开始策划假期安排了，宛晴和郝平来找过林一笑几次，讨论着他们三个人的永安暑期之旅。林一笑每一次都显得非常亢奋，一刻也不得消停地推荐永安各种好玩的和好吃的，跟她俩一起摊开旅游地图，规划着行程的安排和节省开支的方案。
那年夏天，热得有点儿出奇。
晚上九点半熄灯之前，即使打开电风扇，吹出来的也是热风，到了九点半熄灯之后，宿管统一拉闸断电。肖恩每晚都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不折腾到凌晨两三点是断然无法入睡的。后来，他发现有人在楼顶上睡觉，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于是他也卷起了凉席跟着他们爬了上去。尽管有蚊虫的叮咬，但在徐徐的清风之中总算可以酣然入眠了。可好景不长，没几天就被武装部发现了，他们连续几个晚上半夜赶来清场，最后还把通往楼顶的通道上了锁。
“去黄浦江边上睡觉，会不会很凉快呢？”，肖恩突发奇想，问李昂和张轩。
他们两人说着“会被蚊子咬死的”，可他们的脚步却选择了忠诚地跟随着肖恩。
然而，那天晚上，他们三人还没走到黄浦江边呢，半路上就被吓了回来。浦东大道上躺满了一具具白花花的身影，男女老少一个挨着一个地躺满了路面，绵延不绝地一路排开下去，仿佛进入了一个阴森恐怖的停尸场。
这是今天躲在空调房里享受夏日清凉的人们所无法想象的场景。毕竟，在那个时代，很少有人家能够装得起空调，即便装得起空调也会经常面临停电的困扰。因此，到了盛夏的夜里，许多居民都会携家带口地到马路上睡觉。
马路两侧的人行道属于豪华地段，先到者先得。因此，宽敞而平坦的马路就成了众多后来者们的不二选项。如果一个人躺在马路中央睡觉，那无疑是极其危险的。然而，如果马路上到处都是躺着睡觉的人，这里反倒成了一个可以高枕无忧地放心睡大觉的地方。这或许也是“多数人暴政”的一个完美诠释。
方杰毕业了。
在那个电闪雷鸣的夜晚，肖恩与他抱头痛哭了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