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否去泰来迎春到,话痨同桌惹事非
春天来了,阳光普照在西伯利亚大马路上。金色的阳光如同柔软的丝线一样,轻盈地洒落在大地上。寒意被温暖的阳光驱散,春天的希望和喜悦弥漫在空气中。树木苏醒过来,枝条上抽出了新绿,春风轻拂着枝叶,轻轻地摇曳着。鲜花在草地上争相绽放,芳香四溢,充盈在西伯利亚大马路的每一个角落。
肖恩换上了一身轻便的衣装,步履轻快地穿行于春光明媚的西伯利亚大马路之上,享受着阳光洒落在身上的温暖,心中充满了成就感和期待。他脸上洋溢着笑容,陶醉在一片好消息之中。他刚刚获得了团委的任命,升任院学生会的学习部部长。他的摄影作品刊登在《大学生》杂志的封面上。先锋摄影俱乐部在机械系丁老师的大力支持之下取得了长足进展,四十多名会员得以在周末到机械系实验室的暗房学习交流,而新任宣传部部长李昂更是撺掇俱乐部与上海市摄影爱好者协会共同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影展,这一消息还登上了浦东电视台的新闻报道。
最让肖恩感到无比高兴的是,他终于实现了赚到一大笔钱的目标。起初,肖恩并不看好家教中介,是李昂硬拉着他一起去干的。家教工作每月只能赚到两三百块钱,中介又能赚多少呢?每位家长支付五十块钱中介费,再从当家教的同学那里抽成五十,一单业务就只能赚一百块钱。想要找家教的同学多的是,肖恩就曾在学生处报名登记了一年多,却没有得到任何机会。但真正愿意为孩子请家教的家长究竟有多少呢?需求方面好像明显不足。可是李昂却笑着告诉肖恩说,家教市场实则供需两旺,去学生处排队是找错了地方,如果没有关系,猴年马月也排不上。果然,生意的火爆程度完全超出了肖恩的想象。几乎没有任何资金投入,每天傍晚用自行车推着一张小书桌到渡口摆摊,下班高峰时发发小卡片,第一天就成交了两单。
此时正当国内教育产业近三十年野蛮生长的初始阶段。一种名为“量化考评”的极端形式主义和惰政行为的产物被包装成了包治百病的万金油,被视为应对各种问题的灵丹妙药。本应追求“百年树人”的教育行业也开始追求短期数字的成效,“及格率”和“升学率”等概念经过无所不知的宣传后逐渐深入人心,教师的晋升和薪酬也完全与这些数字“挂钩”。小升初和初升高的竞争日益激烈,其残酷程度逐渐逼平高考。在长时间的层层压力传导和同辈竞争压力的双重之下,一二年级的小学生甚至通宵达旦地写作业,家长们更是不惜砸锅卖铁地倾情投入,不惜花费重金为孩子找家教、报辅导班。庞大的人口基数造就了波澜壮阔的教育市场,经过三十年猥琐发育,当年那些曾经在在电线杆上跟“老军医+梅毒”小广告抢夺生计空间的家教业内同仁,已经进化成了可以上市圈钱的“培训机构”。如果教育被唯利是图的资本所绑架,那么它终将在资本的包装和裹挟之下逐步沦为一部追逐利润的机器,其害远甚于兵火匪患,牺牲的将是几代人的福祉。
然而,李昂和肖恩看不到这么遥远的未来,他们完全沉寂在赚钱的喜悦中,经过一个多月的辛苦劳作,俩人各自分得了两三千块钱,腰上也全都挂起了当时最拉风的装备——寻呼机。
寻呼机,又称 “bb机”,是 “beeper box”的缩写,广东人称之为“call机”。高端的数字寻呼机具备“汉显”功能,寻呼服务台可以直接以汉字发送信息到寻呼机屏幕上,价格当然不菲,最便宜的也要两三千块人民币,而普通一点儿的模拟寻呼机则便宜得多,五六百块钱就可以买到顶配的摩托罗拉。然而,模拟寻呼机经常会让人抓瞎,因为它收到的都是一串串的数字代码,跟破译敌台通讯的难度有的一拼,经常是寻呼机一响就得撒腿跑出去寻找公用电话。即便如此,模拟寻呼机它也仍然是个寻呼机啊,也不是人人都用得起的,仍不失为装逼良品,不管是骑着自行车还是在路边摊儿上嚼着油炸臭豆腐,牛逼轰轰地挂在腰间最醒目之处的寻呼机始终都在提示着别人:主子是一忙人,一个有身份的人。
班上第一个挂上寻呼机的是冷渡,他配的是摩托罗拉“汉显”。随后,李小晋整了一个比他更大的一款“汉显”,屏幕超大。但由于李小晋的个子不高,这么大的寻呼机经常给人以错觉,打眼儿一看,寻呼机似乎占据了他身高的三分之一强。自从肖恩和李昂也挂上了寻呼机之后,上课时就热闹了,因为总有人会不小心忘记关机,“嗡嗡”的振动声或者“哔哔”机叫声此起彼伏。脾气好的老师笑笑也就过了,但很快就有一位老师被彻底激怒,严禁携带寻呼机进入课堂。
这位爷,正是外语系传说中四把大刀坐第三把交椅之金老太婆。她是从这个学期开始执教综合英语和英美文学选修两门课程的,也就是说,外语92203a班的同学们自此每天至少有一个半到两个小时都要生活在她这把大刀的阴影之下。她的出场自带光环,还伴有背景音乐,因为外语系每个同学都听说过她傲人的教学成绩:在她的指导下,滨海学院外语系的英语专业四级和八级成绩每年都名列全国高校英语专业的前茅。前几年,她始终稳霸第二或第三的位置,去年更是一不小心荣登冠军宝座。但大家每个人也都心知肚明,她绝对堪称是一把大刀:就这么儿说吧,凡是能在她的考试中拿到八十分以上的,都是旷世奇才,他们毕业后往往都被市级领导召为翻译或秘书,但即便是这样的旷世奇才们也仅能被她凑合着评为“good(良好)”;而那些能拿到七十分的,只能勉强算作“ordinary(普通)”;能拿到六十分的,全都应该感谢她的不杀之恩,因为她每个学期期末考试中起码会关掉半数以上的同学。幸好,那个时候的“量化考评”还没有被完全渗透到教学成绩考评之中,否则她种做法无异于自己给自己挖坑。不难想象,她的课堂会是怎样的一种庄严肃杀的氛围,毫不夸张地说,即便是一根针掉落在地,回响的声音都足以传遍整个教室。
远离鬼子的炮楼,就能减少被洗劫的概率。同理可证:远离讲台,或许就有可能降低被老师提问的风险。所以,在她的课堂上,大部分同学都选择了课堂战略移民,坐到了远离讲台的教室后半部。而坐在教室前面几排的,永远都是袁玴琳和王家波这种学霸级的,且艺高人胆大的良民,以及那些正在孜孜以求地努力成为学霸的郝平和罗兰这样儿的。肖恩选择了跟张轩、李昂和林一笑等人等一起挤在了教室的最后一排。
但金老太婆是个不喜欢走寻常路的人,她偏偏就喜欢拎着最后几排的同学轮番提问。而且她对这种座位格局表示相当不满意,一下课就像赶牲口一样把后面几排的同学赶到了前排去。肖恩看出了门道。在她的课堂上,风暴的中心恰恰是最安全的地方。经简要绘图论证,他得出结论认为,靠近讲台的第一排正中间位置是最佳选择:人的眼球相当于一个35毫米的广角镜头,讲台的宽度一米,高度一米五,距黑板轴线的距离也是一米五,而金老太婆的身高大约在一米六五左右,那个位置正好坐落于金老太婆的视野盲区之内。即便金老太婆俯身看讲义时习惯将视线从金丝眼镜的上方瞥出来,但她此时视线的重点扫射范围仍会集中在教室的中后方……
于是,肖恩毫不犹豫地再次实施了战略机动,做了袁玴琳的同桌。
没坐同桌还真不知道袁玴琳原来是个话痨。每当金老太婆转身板书时,她总忍不住偷偷和肖恩聊上几句,如果一个话题还没说完,她一定要找到机会给凿补回来。巧就巧在这金老太婆特别喜欢检查背诵课文,而此时就会成为绝佳的良机。金老太婆每天布置的课后作业堪称海量,而且别的作业第二天上午她都可以不检查,唯独背诵课文不行,必查无疑。正因如此,肖恩几乎每天晚上都能看到林一笑生无可恋地坐在床边,一边翻着白眼,一边苦苦地背诵课文。金老太婆检查背诵时有一个习惯,她每次都会把坐在后排的同学当作检查重点,走到他们座位旁边,背着双手盯着人家。自然而然的,教室的前面几排就变成了背对着金老太婆的最安全的避风港,不管是什么婆婆妈妈的话题,袁玴琳总能与肖恩滔滔不绝地聊到酣畅淋漓的状态。
但古人说得好,吃烧饼就没有不掉芝麻的。没用多久,肖恩和袁玴琳就被金老太婆给抓到了现行。
肖恩并没觉得自己有多少的幽默细胞,但哪怕只是随口说几句笑话,袁玴琳也可以笑得上气儿不接下气儿的。有时候,实在忍不住了,她就会狠狠地掐肖恩的大腿,生怕笑出声音来。肖恩则任由她掐,始终保持沉默。那一天,她又笑得不行了,猫下了腰,两只手一起上,咬牙切齿地拧着肖恩的大腿。肖恩感觉到疼了,于是便暗自发力,绷紧了肌肉。“铁牛!”,袁玴琳终于泄气了,不再拧了,但却突然失口笑出了声音来:“呵呵,你怎么这么硬啊?”话一出口,她便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赶紧用手去捂嘴巴,可是一切都已经晚了。她说话时明显是尽力压低了声音的,但在金老太婆的课堂上,这已经无异于沧海一声笑了。就在肖恩刚刚意识到情况不妙之时,一颗粉笔头已经正中额头之上。
金老太婆转过头来,凶神恶煞一般地瞪着肖恩。肖恩以极为无辜的眼神与金老太婆对视,那意思是在说:俺一直都老老实实地坐在这里,您肯定是搞错了嘛!但很快地,他就败下了阵来,耷拉下了脑袋。雪上加霜的是,有人又从后背狠狠地戳了一下肖恩。他感到了一丝刺痛,判断凶器应该是一支铅笔。肖恩转身,怒目相向后座的王家波。他却若无其事地正襟危坐着,满面洋溢着一团祥和之气。余光里,南曦涓射过来一道冰冷而幽怨的目光。
据可靠消息报道,南曦涓现在应该是已经有男朋友了。透漏这个消息的不是别人,正是张轩和李昂二人。张轩加入摄影俱乐部后,周末常与肖恩和李昂一同沉浸在暗房的岁月中。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漫漫长夜里,三人无话不聊。等照片即将冲洗完成时,风停雨歇,天也蒙蒙亮。能聊和不能聊的话题都已经聊尽,《相伴到黎明》电台谈话节目也结束了播音,暗房里顿时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李昂一边把照片贴到窗玻璃上晾干,一边有意无意地挑起了南曦涓的话题:“哎,老张,你最近听说过那个什么没有?好像有人对咱们班的南曦涓有点儿那个意思嘛,难道你们没听说过吗?”
“咔擦!”,一道闪电贴着窗户根儿瞬间炸响。
李昂被吓得连连倒退了几步。
肖恩惊闻此言,内心顿时觉得很不是滋味儿,但他迅速镇定下来,搅动着盘中的定影液,继续不动声色地侧耳聆听李昂接下来还会说些什么。
张轩从压光机中取出照片成品,一边用切刀裁剪着照片,一边说道:“不瞒您说,我还真听说了,不就是那个什么记者团的团长吗?叫什么港督的,是吧?”
“哈哈,不是港督,他叫都刚!”,李昂笑着纠正道。
“我管他是港督还是都刚的,不就是他爸爸有点儿来头儿嘛!不然,就凭他那两把刷子,还能当什么记者团?你看他写的那些狗屁文章,简直就是个笑话:‘某年某月某日晚上六点半,大礼堂灯火辉煌,什么什么大会在此胜利召开’”
“老张啊,你可真有闲情逸致啊,谁闲着没事儿还去看我们学校的院报呢?除了没完没了地重复各级领导讲话,再就是成天地无病呻吟!”
“话也不要说得这么绝对吧?我去赚点儿稿费总还是可以的吧?我只不过就上去看看投稿有没有发表而已……”
“你还想发表?做梦吧!”
“你什么意思?你可以发表,我就不行了,对吗?”
“老张,我不是这个意思,论文笔、论才华,您都胜我百倍!可以了吗?但你还没注意到没有:你看看现在的主编,给发表的文章几乎通篇都是都刚的吧?他那也能叫文章?都刚说他在高中时看了一场很棒的电影,有多棒呢?他说就跟《霸王别姬》一样好看。他还说了,当时城里的电影院空无一人,只有他一个人孤独地坐在那里欣赏……哈哈,你说,他这也太搞笑了吧?还真没见过这样骂自己不是人的……哈哈!”
肖恩恍然大悟,终于明白最近篆刻和摄影投稿缘何均石沉大海了。但这哥俩说来说去的都在谈论都刚的文章,这跟南曦涓能扯上什么关系呢?于是,肖恩装作若不经心的样子问道:“那,你们说的这个都刚,他跟南曦涓又是怎么一回事儿呢?”
张轩冷冷地回应道:“还怎么回事儿?难道你未曾目睹过他写的那狗尿诗吗?”
“什么狗尿诗?”,肖恩好奇地追问道。
张轩便装模作样地开始了一番情深款款的诗朗诵:“我——在静谧的夜空中……”
李昂即刻跟进应和:“站在你的窗前!”
随后,俩人突然非常默契地汇聚到一起,摆了一个造型,异口同声地齐颂:“为你献上——一朵大花!哈哈!”
李昂:“笔名——”
张轩:“魏——”
李张合声:“曦涓!”
肖恩不住地摇头道:“你们两个呀,真是少见多怪!笔名魏曦涓又有何妨?一个笔名,何足道哉?他爱用啥笔名就用呗,我们管得了那么多吗?”
李昂小心翼翼地从显影盘中用竹镊夹起最后几张照片,端到肖恩面前的定影盘中,目不转睛地盯着肖恩说道:“满大街都知道了,估计就差你一个人了吧?前些日子,学校的广播一直都在播放都刚给南曦涓点播的《小芳》,你没听到吗?”
张轩马上又拉着李昂开始合唱:“谢谢你,给我的爱,今生今世我难忘怀!谢谢你,给我的爱,伴我度过那个年代……”
肖恩有些不耐烦了:“我说你们两个闹个什么劲儿?他自己一个人在那里浪费表情,爱怎么演就怎么演吧!关我什么事儿啊?“
张轩阴阳怪气地说道:“谁说不是呢,这关我们什么事儿呢!我只是好奇,以我们南曦涓同学的品味,不太应当会看上他的吧?但还真奇了怪了,昨晚他俩还一起钻进大礼堂去看电影了……”
就在肖恩思绪正浓之时,李昂腰间的寻呼机骤然发出急促的嗡鸣声,刺耳的音调在教室中久久回响,不绝于耳。肖恩下意识地扫了一眼自己的寻呼机,还好,这次它并非祸端之所在。然而,就在他刚刚转头望向声音源头的时候,又一颗粉笔头便无情地击中了他的后脑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