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大风起飞来横祸,愚人案水落石出
不知不觉中,又到了寒冬腊月时节。
此时正值期末备考时期,越来越多的人涌入图书馆自修,有时甚至会呼啦一下子涌入整个班级。由于不堪嘈杂,肖恩有时不得不临时转移阵地。
那天下午,他再次被迫返回宿舍。
刚把自行车在二号楼下停稳,肖恩便发现蔡永在惊慌失措地从楼上跑了下来,呆立于十字路口,不停地东张西望。
他的举止和神态显得有些反常。
肖恩定睛一瞧:他用左手正死死地扣住右手腕,暗红色的血滴正一颗一颗地从他手指缝间滴落,溅在了他趿拉着的人字拖上。
这个时候,他也注意到了肖恩的出现,眼中瞬时本能地闪烁出一道急切的光芒,犹如溺水之人找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但不知为何,这光芒又旋即暗黯淡了下去。
虽然他的手和胳膊上都没有血迹,但腕部伤口深处却呈现出一道森然的惨白。肖恩心中登时暗叫了一声“不好”,连忙问道:“你是不是用冷水洗过伤口了?!”
他木然地点了点头。
肖恩赶紧命令道:“快试着活动一下,看手指还能动吗?”
他咬紧牙关努力尝试着,然而不管如何折腾,手指依然纹丝不动。
肖恩斩钉截铁地说道:“听我的,上车,马上去医院!否则你将可能终身残废!”
这时,他终于开口了:“你不要吓我,有这么严重吗?!”
肖恩盯着他的眼睛说道:“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听好:伤口这么深,而且你已经失去了对手指的控制能力,说明筋腱可能已经被割断了。而你又用冷水冲洗了伤口,这必然会导致筋腱萎缩。现在去医院,或许还有的救,迟了,后果恐怕不堪设想!快走!”
蔡永在疑惑地扫了肖恩一眼,依然迟疑不决。
肖恩明白了:上次林悟清“改选班长”之后,蔡永在当上了班长。从那以后,两人中间一直存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此刻,他恐怕还在那里倔着,不肯欠下肖恩这样一个“人情”。于是,肖恩不再继续跟他啰嗦,不由分说地把他拽上了自行车:“已经这个时候了,你还在琢磨着乱七八糟的东西!马上去医院,少废话!”
那个年代,几乎所有的医院都是将救人放在首位的。当班的医生见状,二话没说,连住院手续都没办,直接将他推进了手术室。手术持续了整整八个多小时,三个医生接力主刀,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总算找到了那根已经萎缩的筋腱,用手术钳来回牵引,好不容易才成功地将其接了上去。
出院后,他痊愈得很快,也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没过多久就能用那只受伤的手来吃饭和写字了。医疗和住院费用共计花了一千多块钱,学校给他发放了六百多块的补助,严老太婆还帮他申请了国家助学补助。这个助学补助每个班级每学期只有一个名额,虽说只有两百块钱,但对于家境遇困难的同学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
蔡永在的家里承包经营着村里的一个煤窑,从理论上来说,他应该算是家里有矿的,但由于当时全国普遍存在“三角债”的问题,卖煤所得的货款很大一部分都收不回来,家里并不宽裕。他是满怀着感激之情去申领这笔补助的,却万万没想到竟然会遭到辅导员的羞辱。
辅导员连头也没抬, 咚咚地在申请表上敲着公章,劈头盖脸地问:“你家里有矿,还会没钱?没钱,你还能练气功?”
那天风大,蔡永在担心外面晾晒的衣服被风刮跑,于是匆忙去收衣服。突然,一阵大风吹来,窗户脱开了搭扣,猛地扇了过来。他情急之下伸手去推,结果窗户玻璃碎了,刺伤了他的手腕。然而,事后却不知是哪个好事者传言他在练气功,走火入魔了。蔡永在听闻此言,心中气愤难当,但也没有勇气去直接顶撞辅导员,只得唯唯诺诺地说道:“辅导员,我没练气功……家里,最近真的没钱!”
辅导员马上又来了一记神补刀:“没钱,你还来读什么书呢?!”
这是辅导员经常挂在嘴边儿的一种表达方式。还好,他这次遇上的是蔡永在这种皮糙肉厚、抗蹂躏的,能够消受这种表达。但在十多年之后,这句习惯性的表达却直接导致一个心理相对脆弱的女生直接挂在卫生间里了……当然,这并不妨碍他公开出来辟谣:“我从来都没有说过这样的话!我怎么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呢?”
蔡永在住院后,林悟清曾以文学性的笔调写过一系列宣传报道,热情讴歌了同学们在危难之际的友爱互助,浓墨重彩地突出了救死扶伤的“主角”冷渡和林一笑,然而,他对肖恩则避而不提。在肖恩听到采访录音报道的那一刻,他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一笑而过,心中还在暗自庆幸:只要以后不再挨他的整治,就好了。如今他的新鲜感已经过去,该放的火也放得差不多了,说不定接下来他就会忙于去追求自己的远大前程。如此一来,岁月岂不继续静好?但事与愿违,林悟清不仅没有淡出班级的舞台,反而继续上演了一出大戏。
教英文写作的老师改嫁去了南京,林悟清接替补位。
公说公道,他的英文水平还算马马虎虎过得去,肚子里还是有那么一点儿墨水儿的。但他的教学方式却简单粗暴,极其不负责任。每节课他只是布置一篇课堂作文,更有甚者,有时连续几节课,他只是在黑板上写下命题,然后就直接夹包走人了。
第一节课,林悟清给大家布置的命题作文题目是< my love story >。
大家刚写到一半儿,他就有点儿想溜的意思了。他先是夹起了皮包,低头想了一会儿,又将皮包放回了讲台上,然后对舒桦布置了任务:“舒桦同学,请你下课后把作文收上来,晚上送到教工宿舍106,我八点半以后都会在的……”
肖恩纳闷儿了:收作业,一般都是班长的事情,而且蔡永在手腕已经基本痊愈,也不耽误收作业的啊!就算蔡永在不能收,再怎么说还有课代表在的啊,为什么让舒桦大晚上的去他的宿舍交作业呢?
舒桦的回答同样简单粗暴:“对不起,我有四(事)!没空!”
她带着改不掉的四川口音的回答引来了同学们的哄堂大笑。
林悟清的脸色不太好看,但也没再说什么,他背着手在讲台上来来回回地踱步。咔哒、咔哒的皮鞋声很招人讨厌,也许他察觉到了同学们的不满,慢慢地在窗口旁停了下来。
窗台下面斜放着一把折叠椅,那是学校安排给老师们课间休息使用的。但因为一直没有人坐,上面积满了厚厚的一层粉笔灰。
林悟清仿佛并不在意,一屁股坐了上去,激起千层雪……
等大家都写完了,他又踱回到讲台上,指着肖恩说:“你,去把作业都收上来!”
肖恩不明白他的葫芦里现在卖的又是什么药,但也没有合适的理由拒绝,便只好照办。
因为意识到袁玴琳已经很久不搭理自己了,所以当肖恩来到她座位旁边时,特意多留了一个心眼儿。他毕恭毕敬地站在那儿,伸出双手,虔诚地等着她把作业交到手上。但即便如此,袁玴琳还是不买账,不屑一顾地把作业本“啪”地一下子摔在课桌上,拎起书包就准备走人了。肖恩心中一片茫然,他本以为捡起她的作业本就可以息事宁人了,但没曾想她又从牙缝里迸出了两个字来:“有病!”
是可忍,孰不可忍?
肖恩当场炸锅了:“拜托!你能不能把话说清楚一点儿,你说谁有病?”
“谁有病,自己心里最清楚!”
“不是……我说……就算死,你也应该让我死的明白一点儿,好吗?我究竟什么地方得罪你了啊?!”
“我没什么好再跟你说的了,你已经把我害得够惨了!”
“我怎么害你了?我到底……”
“都少说两句吧!”,罗兰见状连忙赶了过来,安抚着余怒未消的袁玴琳,同时用眼神示意肖恩赶紧走开。
肖恩顺着罗兰眼神瞄了一眼,发现林悟清正阴沉着地注视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罗兰跟袁玴琳耳语了一番之后,袁玴琳终于软化了下来,叹了口气说道:“算了吧,肖恩,我们这样下去也没有意义。但无论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我想,我们之间的恩怨是时候做个了结了!”
在西伯利亚大马路上,袁玴琳终于停下了脚步,她说:“肖恩,我看在大姐的面子上,决定原谅你了。她说得有道理,我们怎么看你都不像是一个坏人,或许真有什么误会……”
“原谅我?误会?”
“你自己做过的事情,难道你自己不清楚吗?”
“我真不知道我怎么你了……”
袁玴琳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肖恩的眼睛,仿佛是在验证他是否在说谎。
肖恩第一次发现,她的眼睛水汪汪的,挺好看的。
“我不止一次地想过,是不是真的错怪了你,但是我一直都无法说服自己。因为那天上午,明明就是你把我喊下楼的”
“你在说什么呢?什么时候的事情啊?”
“四月一号,也就是你们开心地欢度愚人节的那天!你们很开心啊,可我好惨!”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怎么了?你自己干的事情,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算了,既然我已经决定原谅你了……”
“我自己干的事情?”
“是的,那天早上,你不是喊我下楼接电话吗?!”
肖恩用力拍了拍脑袋,费力地将记忆中残存的碎片重组,过了半天之后才恍然大悟地说道:“哦!对的,是有那么一回事儿不假!那天早上,是我喊你下楼接电话的,但这有什么不对的吗?当时,我在电话亭那里遇见了李小晋……对了,还有林一笑……然后……然后,好像是李小晋,没错,是李小晋让我让帮他喊你下来接电话的,那确实有你的电话吧?”
“可是在我的记忆中,根本就没有李小晋和林一笑这两个人,我只记得有你!我之所以会选择原谅你,是因为我们宿舍的人都说你人还不错,品行不坏,没必要因为愚人节恶作剧就彻底地否定你!所以,你也就大可不必委过于他人了吧?”
“慢着!慢着!你怎么越说我越听不明白啦?什么恶作剧啊?我不就是帮忙喊你下楼来接个电话的吗?你不谢我就算了,怎么还会变成这样的啦?我当时还琢磨过,就算这是李小晋他们在愚人节搞的把戏,顶多也就是骗你下楼来白跑一趟而已的嘛!”
“你真不知道,你害得我有多惨吗?”
“真不知道啊!”
“好吧!那天,我来到电话亭的时候,确实有一个我的电话,电话中的那个人自称是我男朋友的同学。他告诉我说,我男朋友的家人突然生病住院了,情况紧急,他一时忙不过来,所以就委托他来转告我,要我立即赶到交大附属医院去帮忙。我信了。因为也真是巧了,我阿姨那几天刚好来上海看病,我男朋友正好帮忙安排她住进了交大附属医院,还经常去照看她。那几天,我们一直在等医院的化验报告,所以我接到电话当时,自然认为阿姨的化验报告肯定是出状况了,所以连假都没请,直接冲过去了。你知道去交大的那段路有多远吗?我换了四趟车不说,半路上还下起了雨,等我到了男朋友宿舍时,已经混身湿透……我不知道阿姨具体住在哪里,只能傻傻地坐在男朋友宿舍门口等他放学回来。当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我又累又饿,身上还没钱,所以我就一直饿着肚子等到了晚上九点多……结果,当天晚上我就开始发烧了……当我意识到自己被骗的当时,真是恨死你了,发誓永远都不会再理你了!”
真相终于大白,但并没有大白于天下。对于肖恩而言,这将永远都是一个千古奇冤。因为,在袁玴琳和其他知情的女生看来,这活儿就是肖恩干的,只不过是她们愿意选择原谅他而已。事已至此,已经无法跟袁玴琳过多解释了,只能打掉牙往肚里咽了。肖恩不断地向她道歉,一再感谢她的宽宏大量。
回到宿舍,肖恩一把将李小晋从被窝里揪了出来,开始兴师问罪。可是,他不仅不认账,还反咬了一口:“袁玴琳没说错,我看你是真的有病!你放开我!我让你放开,听见了没有?发什么神经呀?这么粗鲁!上来就动手?!再不放手,我就跟她证明是你故意的,说你已经暗恋她很久了!”
林一笑的眼睛瞪得跟牛一样:“哪个医院大门没关好,把你给放出来了啊?侬是不是以为阿拉好欺负哇?!你哪儿凉快就去哪儿呆着吧!我什么时候找你帮过忙的啦?我自己长嘴,用得着你嘛!有病,就得赶紧治,药该吃就得吃!”
肖恩对他们两个也是无计可施了,尽管因为自己当了个货真价实的四月愚人而难免心生懊恼,但一转念想起经常躲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看“情书”的林一笑,肖恩很快也就释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