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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繁星归位喜相逢,班魁内定生微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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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恩一心向往解放军洛阳外国语学院,却因为县里当年没分到招生名额而无缘报考。结果,机缘巧合之下,他选择了报考上海滨海学院。

    “上海这个地方怎么样啊?”,在填报志愿之前,他求助于教历史的班主任老师。

    班主任当时正急着赶往他每日不可或缺的广场舞,听到肖恩的问题,他并未立即作答,而是用双手揉了揉圆滚的将军肚,费力地将一只脚踩上椅子,艰难地弯下腰来,细心地给马靴上涂上鞋油。他一边擦着鞋一边唠叨:“分儿,分儿,小命根儿!我平时跟你们千叮咛万嘱咐,你们就是不听,现在知道分数的重要性了吧?考上海?一个字:难!每个学校,每个专业,每年在整个辽宁省也就招那么一两个人,能不难嘛!不过,上海可是个好地方: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不是猛龙不过江,历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冒险家的乐园!”

    肖恩一听就乐了:哎呦,这个好!

    在挂满招生广告的阶梯教室里,肖恩一眼就被上海滨海学院的制服给吸引住了:齐刷刷的大盖帽,黑色的海军冬裙……

    正是这身制服的诱惑促使他决定报考了这里。

    但在领取制服时,肖恩总觉得不太对劲,与印象中正宗的海军制服差了不止一星半点儿。询问仓库保管员后,方知此乃“高仿”产品。肩章虽在,但“星”和“豆”需要自己花钱购买。一颗豆一块钱,十元便购得一副三道杠。仓库中有一面大衣镜,肖恩把大盖帽扣在头上,迫不及待地凑上前去,可武装带尚未扎好,就被其他同学给推到一边去了。没得照就没得照吧,他心想,回宿舍了再慢慢欣赏也不迟。可等到了宿舍,眼前的景象让他心里当场凉了半截儿。三张上下铺的铁架子床,一个公用脸盆架,一个书架,一张书桌和一个残破的壁橱。别说大衣镜,连个电风扇都没有,唯一能勉强称得上是电器的,便是那屋顶上的荧光灯了。

    宿舍里只有一个人,孤伶伶地立于窗前,神色忧郁。

    “你好,我是肖恩,很高兴认识你!”,肖恩热情地走过去打招呼。然而他的反应很迟缓,过了好一会儿才转过了身来,看了肖恩一眼,不紧不慢地回答说道:“哦,你好,我叫王家波。” 他似乎不想说多一句话,这让肖恩感觉颇为不爽。

    这时,一阵“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从走廊里传来,紧接着,一个皮肤黝黑、个子不高但却长得很结实的男生趿拉着一双人字拖儿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他的颧骨高突,面部特征跟历史教科书中山顶洞人的画像有几分神似。他说话的方式也很特别,肖恩可以确定他说的每一句都是汉语,但总是很难完整地理解他遣词造句的方式。自我介绍之后,肖恩得知他叫蔡永在,来自福建山区某部。

    “干您挠(闽南国骂)!这是什么破学校啊?比我的高中还差!食堂换(饭)菜难吃要死,盐巴好像不要钱一样,死命地晃(放)!还晃(放)轰蜜(蜂蜜)!”,他大声抱怨着。

    他嗓门儿很大,丰富的面部表情和夸张的手势更加增强了他的感染力。在讲到“盐巴”的“巴”字时,他特别加重了语气,令闻者足以对他遭受的残酷虐待感同身受。但肖恩不明白 “晃轰蜜”的含义,更不清楚“盐巴”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他猜测可能是“食盐”的意思,可又不敢确定。于是便怯生生地问道:“‘轰蜜”是什么东西啊?你说的‘盐巴’,是指食盐的吧?为什么还要‘死命’地‘晃’呢?我在食堂里怎么好像没有看到有人这样‘晃’啊”,肖恩说着,还用手比划了一个“摇晃”的动作。

    蔡永在两只眼睛瞪得圆圆的,盯着肖恩,就像在盯着外星人一样:“册那(上海国骂)!你连‘轰蜜’和‘盐巴’都不知道哦?那你的这个大学是怎么考进来的哦?!”

    此刻,一直在一旁沉默着的王家波突然笑了起来,解释道:“这其实很正常啊!你说的‘轰蜜’,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蜂蜜’吧!你们福建人习惯说 ‘盐巴’,而我们北方人只叫它 ‘盐’。你们说的‘放蜂蜜’很容易被我们北方人听成 ‘晃轰蜜’的,呵呵……对了,南方是不是很多人都会把‘老虎’说成是‘老斧’啊?”

    蔡永在露出了一副很不满的神情,急切地反驳道:“你这都是听谁说的啊?根本就没有的事情!”,他试图证明自己的话语,反复演练道:“你看,我就不是这样的:老斧,老……斧……”

    肖恩和王家波忍不住相视而笑。

    蔡永在有些挂不住脸了,争辩道:“真是少见多怪!这有什么好笑的啊?难道我说的不对吗?我们胡(福)建人都是这样说的啊!你们看,我再说一遍:老斧!”

    肖恩忍俊不禁,捧腹大笑。

    王家波宽慰蔡永在说:“您别生气,其实大家说多少都是带点儿口音的,彼此习惯了就好……”

    随着门外喧哗声的涌入,一位身高一米八左右的帅小伙儿昂首走进了屋里,他身后还跟着几个人,说着肖恩从来没听过的方言。他的举止中充满了自信,简洁地向大家点头致意之后把牛仔双肩包往床上一丢,他又大步流星地去了隔壁宿舍,继续着他的高谈阔论。

    他睡在蔡永在的上铺,床铺标签上清晰地写着他的名字:冷渡。

    冷渡的母亲留了下来帮他收拾整理床铺。在水房里洗衣服时,她主动跟肖恩攀谈了起来。她是部里另外一所大学里的老师,因此对滨海学院的情况了如指掌。她说滨海学院是部里的直属院校,专业性强,治学严谨,每年都严控招生规模。九二年,外语系在全国仅招收了二十五人,且仅有92203a班这么一个班级。

    临近傍晚时,宿舍的门被“咣当”一声推开,一个半人高的滑轮旅行箱像被施了魔法一般,呼啸着飞了进来。它的主人正背立于门口,跟三五同乡热烈地一一作别。他们说的方言,肖恩一句也听不懂,“呜哩哇啦”的,宛如一群猴子在嬉闹。等到他转过身面对屋里人之时,突然咧开大嘴就笑了,张开怀抱扑了过来,逮谁抱谁。

    他先是抱住了冷渡,拍打着他的后背:“我叫李小晋,汕头的!”接着,他踮起脚尖,比对着自己和冷渡的身高,:“哇!这位哥哥,怎么长得这么长呀?!”

    他身高一米六八,相对于冷渡来说,的确尺有所短。

    李小晋放开了冷渡,又扑向王家波。王家波帅气的面孔在他眼前放大:“咦!这个哥哥,好像长得蛮帅的嘛!但这脸是怎么长得哇?怎么这么长啊?好像跟驴脸有的一拼哦!”

    肖恩此时才看清李小晋的真容,虽然他长得勉强可以算是眉清目秀,对得起他这一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只可惜他的大鼻子上却坑坑洼洼的,就如同覆盖着月球表面的撞击坑一般。

    李小晋又抱住了蔡永在,用赞叹的语气评价:“唉?这位哥哥,怎么长得这么厚呀!”

    肖恩真不知道他这个人接下来还会找出多么磕碜的词儿来描述自己,于是试图朝门口的方向挪移,准备随时打个招呼开溜。然而,就在此时,一个留着小板寸的男生走进了门来,挡住了肖恩的去路。他抱拳问道:“麻烦打听个事儿哈,你们411这屋里的,都是咱92203a班的吧?”

    他口音中略带着天津快板儿的味道,但就像伦敦郊区口音与bbc新闻主持人的发音之间存在着的差距一般,多少还是缺了那么一点儿劲道。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朗声跟屋里的人招呼:“我,张轩,天津卫的,住对门儿414,咱大伙儿不都是同班的嘛?要不现在就一起过去认识认识吧,认认门儿!”

    414宿舍是一片繁忙的景象:一个白白净净戴着眼镜的人正在蚊帐里钻过来爬过去,一会儿扑过去拍死个蚊子,一会儿又笨手笨脚地固定蚊帐支架;一个套着头戴式耳机的人站在窗前,似乎并未察觉到众人的到来,只有屁股和腰肢在有节奏地扭动着;另一个身形清瘦的人则在熟练地冲洗着茶具,当他看见大家进来后,马上热情地站起身来招呼大家一起喝茶。这个人名叫方杰,李小晋凭着方杰的一口粤式普通话当场就跟他认了老乡,接过小茶杯一饮而尽。

    这些小茶杯引起了肖恩的注意。它们整齐地码放在一个长方形的茶盘之上,每个茶杯的碗口只有手表的表盘大小。无论喝水还是喝茶,肖恩历来用的都是一号海碗或者大号的搪瓷缸。他很疑惑他们为什么要用这些屁眼儿大小的杯子来喝茶。这样喝茶,真能解渴吗?

    头戴耳机的那位名叫林一笑,他跟蔡永在是福建的同乡。不过,让肖恩感到颇为奇怪的是,他俩始终在用普通话交流。对此,他俩各持一套说辞:林一笑说他的故乡永安是个移民城市,当年支援台海前线,从上海等地引进了很多移民。至今,他家楼下卖小笼包和卖菜的人还有不少仍在说上海话。他父母在家里也都是说普通话的;而蔡永在则说,这是因为他们大胡(福)建山岭高、山路长,所以哪怕是只隔了一座山或者一条河,两边的人除了普通话之外,就再无其它共同语言了。

    “李昂!你丫完事儿了没呀!磨磨唧唧、黏黏糊糊的,怎么跟个娘们儿似的!没看见嘛!来了这么多客人,赶紧地,下来接客儿啦!”,张轩朝着那个仍在床上爬来爬去的小白脸喊道。

    李昂在众人的哄笑声中,从蚊帐里露了一个脑袋出来,用重庆方言骂道:“哪凼来的龟儿子在吆五吆六的啊,干燥得很呦!你莫骚拷!看看爷爷哪哈儿把你窑裤儿打落哈!”

    正当大家欢笑不已之时,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位彪形大汉,声如洪钟地问道:“谁是肖恩?出来说话,来!”肖恩一下子愣住了,宿舍里的嘈杂声瞬间消失。

    “这是我们的中队长!”,林一笑小声地在人群中传播着这个消息,手指着肖恩,就像在犯罪现场指认犯罪嫌疑人一样:“听他们说,就是这个人,将来当咱们的班长!”冷渡马上反驳道:“勿要瞎讲八讲!大学里的班长都是通过民主选举产生的好哇?!你扯什么呢?”

    肖恩心想,这个林一笑可真是个消息灵通人士啊,自己还一无所知呢,他却说的有鼻子有眼睛的,跟真的一样。然而,他很快就发现,林一笑所言非虚,并非空穴来风。

    中队长是沈阳人,说话干脆利索。他半依在楼梯拐角的扶手上,拿着肖恩的履历说道:“我是你们的中队长,叫我佳伟就行。我看你高中当过班级体育委员,初中当班长,现在接着干,行不?”

    肖恩心里一百个不愿意。因为越长大越发现,无论是班长也好,体育委员也罢,其实都只不过是班主任手中的牵线木偶而已,其基本职能就是打小报告。于是,肖恩试图岔开话题:“中队长,您这得是个多大的官儿啊?”

    “什么官不官的,我跟你一样,都是学生,毕业了也得自己去找工作!”

    “自己找工作?可我们不是包分配吗?”

    “包分配就不要找人了吗?”

    “哦,那,中队长的上级是一个什么官儿啊?”

    “你怎么眼里都是官儿啊?我这样跟你说吧,我的顶头上司是辅导员,但学生工作处的严老师也可以直接管我。而且,因为我们是半军事化管理,武装部也可以直接提溜我,明白不?”

    “哦,那个……”

    “别这个那个的了,我在问你话呢,这个班长,你干还是不干?”

    “不干!”

    “为啥?”

    “不乐意!”

    “有性格!那好吧,其实这个我也说了不算,系里让我推荐一个临时召集人,任期一个月。一个月之后你们班级自己选举决定……”

    “那也不行!”

    “那,咱俩还是老乡不?”

    “是!”

    “那,老乡让你临时召集一下,是害你不?”

    “不是!”

    “那,就算老乡求你帮个忙,临时召集一下,行不?”

    中队长的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肖恩别无选择,只好点头应承了下来。

    回到414宿舍,肖恩立刻察觉到室内沉重的氛围。

    林一笑叼着一支烟,以一种挑衅而揶揄的眼神问道:“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是让你来给我们当班长的吧?”

    肖恩尽力摆出了谦卑的态度:真的不是当班长,只是临时召集人,临时的……”

    “你在骗谁呀,有必要这么假惺惺吗?临时召集人不就是班长吗,你以为就你自己聪明,然后就可以随意欺骗我们,是吗?”,林一笑说着,声音突然提高了八度,又用手指着肖恩质问道:“为什么是你来当召集人?怎么不找其他人呢?你以为我们不知道吗?只不过因为中队长是你老乡吧!”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质问,肖恩无言以对,只能愣在那里,心中涌起一阵难以名状的困惑与无奈。

    蔡永在上前,冷冷问道:“你当过班长吗?你知道我从小学到高中都是班长吗?”肖恩如同罪犯面对检察官,支吾着如实答道:“呃……没一直当班长……我在初中时……”

    “呵呵!还初中!多新鲜呐!”,冷渡嘲笑道:“能到我们这里读大学的,谁还没当过班长啊?这里有谁没当过班长,请举手!”他环顾四周,哈哈大笑:“你们看,没人举手吧!初中当过班长还好意思说?我高中当了三年班长都还没说话呢!哈哈!”

    “那好!既然你当过班长”, 蔡永在目光如炬,咄咄逼人地继续问道:“那你现在告诉大家,宣传委员的职责是什么,好吗?”

    “其实宣传委员也没什么事儿,平时也就是帮老师出出黑板报,宣传上面的政策,还有报道同学中的好人好事儿呗”肖恩不是很自信地回答道。

    蔡永在对肖恩的回答不屑一顾,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他轻蔑地白了肖恩一眼,趿拉着人字拖儿“啪嗒、啪嗒”地走了出去,人群也随之散去。

    熄灯号悠扬地响起,整个宿舍楼陷入寂静之中。411宿舍的人们陆续进入梦乡,然而,对面的414宿舍却突然传出一阵高过一阵的叫骂声。

    首先,张轩的咆哮声划破了宁静:“你是不是有毛病啊?大家都睡了,你还拿手电筒往哪儿照啊?你照谁啊?弄这么大动静干嘛啊你?!”

    “你好好说,到底是谁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你还让不让我们睡觉了?!”,这是林一笑的声音。

    张轩愤怒地骂道:“你有毛病!”

    林一笑的声音愈发激昂:“你再骂一句试试?再敢骂一句,老子立马把你干的好事儿都给抖落出来,你信不信?!”

    从气势上判断,林一笑已经占据上风,张轩像被霜打过的茄子一样,蔫了,不再发声。

    肖恩此时并没无睡意,心中不断思索:外语系只在沿海发达地区招生,而且一个省只招一两个人,能来到这里上学的人必定都非常优秀,每个人都有着辉煌的过去。男生这边,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事实呢也就是这么个事实了:往好里说,一个人一台戏,往坏里说,好像没有几盏省油的灯。女生那边会是什么情况呢?外语可是当下最热门的专业之一,高中报考外语专业的女生无一不是长相出众、气质优雅的,92203a班的女生想必也不会逊色到哪里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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