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怅然往事
杜月生说道:
“多年以前,有个小男孩,自小便死了娘,独自跟着爹爹过活。爹爹是王府侍卫,平日只知舞刀弄枪,他喜欢也就罢了,却也逼迫男孩习武。
“爹爹很严厉,整日里铁青着脸,半分温情也没有。男孩每次在外玩闹,挨打受伤回来,还得再挨爹爹一顿暴打,爹爹边打边骂,说挨打只怪他技不如人,要想不挨打,唯有打过别人!
“一日,男孩在街上放风筝,几个顽童走近来,说借来玩玩。男孩生性桀骜,面对几个比他长得高大的顽童也凛然不惧,断然拒绝。
“顽童一拥而上,拳打脚踢,男孩奋力相斗,无奈寡不敌众,落了下风。男孩被打得鼻青脸肿,风筝也被人夺去,扔在地上踩得稀烂。即便如此,男孩也不讨饶,势如疯虎般缠斗不休。
“正当其时,只听一声断喝’住手!’,犹如晴天霹雳一般,震得每个人呆若木鸡。待顽童回过神,一看竟是个小小女童,不禁哈哈大笑。
“一人戏谑说是他媳妇来助威啦;又一人色迷迷说,这妞儿长得不赖,娶回家管保受用!说罢,几个顽童笑得东倒西歪。
“那女孩儿约摸七岁,听他们如此口贱,小脸涨的通红,疾言厉色道,几个欺负一个,算甚么英雄好汉?羞也不羞!若有本事,你们跟我来打呀!
“顽童们面面相觑,齐口噤声。也不知道这女孩儿是否真有本事,又抑或是几个顽童觉得欺负女孩,让他们汗颜。尽管那女孩儿瞪大眼睛,挑战似的大叫来呀,来呀!
“然而顽童没有一个上前领教,呆了片刻,面红耳赤,灰溜溜去了。女孩为男孩擦去嘴角鲜血,温言相问:’痛是不痛?’只这四字,在男孩心里瞬间翻起巨浪大波。
“自打出生到现在,八年了,他是第一次得人抚慰,那份温馨暖意,于心间久久激荡,不可遏止。想起自身命运,不由鼻中一酸,淌下泪来。
“女孩以为男孩是为刚才挨打吃痛而哭,转身从自己携来的篮子里拿出一个桃,塞在男孩手里,道:’吃了桃你就不会感到痛啦!’说罢,蹦蹦跳跳去了。
“这个桃男孩自然舍不得吃,藏在衣服口袋里,一有空闲便拿出来,捧在掌心左看右看,直似中邪一般。不几日,桃儿发霉溃烂了,再过十日半月,风干只剩下一颗桃核。
“后来,男孩把这颗桃核雕成一件佩饰,贴身悬挂,以示对女孩念念不忘。男孩常想:’若那日遭人欺负的是那女孩,被我撞见,我却凭甚么去保护她?’
“从那以后,男孩浑然像变了个人也似,不分寒暑刻苦习武。悠悠十年过去,男孩长成一赳赳少年。多年苦练,终于有成。爹爹的武功早已不在其上,自然兑现了十年前的话,要想不挨打,唯有打过别人!爹爹从此再也不打他了。
“一日,爹爹问他:‘这个世道的生存法则便是弱肉强食,如今你武功已成,不再担心被人欺负了,爹爹自是欢喜不尽。只是尚有一事不解。当年你心不在武,进境缓慢,但忽然一日,你竟似变了一个人,从此专注武学,经年不辍,究竟是为甚么?’少年心下莞尔,却只字不提。
“多少年来,少年对女孩梦萦魂牵,无日不在暗暗留意她的出现,然而女孩竟像人间蒸发一般,却是杳然无信,后来……”
蓝春茗开始听时,不以为意,至此越听越奇,忍不住问道:“后来怎样?少年找到那女孩了么?”
杜月生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后来少年承袭父职,作了王府侍卫,却在这里见到了那女孩,此时她已是王府的一名婢女。纵然过去十载,然而女孩当年的一颦一笑宛在,少年一眼便认了出来……”
蓝春茗急道:“再后来,他们相认了吧?”
杜月生叹息一声,道:“没有再后来。”
听话听音,蓝春茗隐隐猜出,故事里的少年便是这眼前之人,只那赠桃女孩却不知是谁。
想是此人遭此奇遇,相思成灾,无以排遣,逮住她一诉心曲,只为一求发泄罢了。
蓝春茗以为后头还有故事,料是结局极为凄惨,心下戚然。不想故事就这样戛然而止了,不由意兴阑珊,心头登时潮起一阵失落。
感其少年心境,蓝春茗触动自家情肠,禁不住掉下几滴眼泪。
默然良久,蓝春茗竟还不死心,问道:“他们真的没有后来么?”
“王府森严,虽同处檐下,侍卫、婢女岂有说话余地?即便相见,也是咫尺天涯,断难相认。”杜月生无奈说道。
蓝春茗啧啧叹息,突然心念一动:
既然其父曾是王府侍卫,王定山说爹爹是功勋卓著的将军,因通敌叛国为朝廷所杀,此弥天巨案,其父身为同时之人,又是王府侍卫,不可能不知晓此案隐情。
虽当时他尚在年幼,不明所以,但渐至长大,多年以来,其父于他哪怕只言片语或有提及,也不是全无可能。
若相询问,与王定山所说或相印证,也许自家身世当会昭然若揭。
既然他不愿道出少年便是他本人,蓝春茗也不点破,索性假装不知,于是试探问道:
“那女孩因何在王府作了婢女?”
杜月生并不直接回答,侃侃说道:“其实那少年与女孩家颇有渊源。女孩的父亲姓李名秋章,二十多年前与那少年的爹爹同为王府侍卫。
“因年纪相仿,脾性亦合,于是拜为换贴兄弟。后来二人各自成婚生子,灾祸却接踵而至。
“先是那少年的母亲因产后失调,溘然去世;后不过一年,女孩的爹爹妈妈也双双罹难……”
“女孩的爹爹妈妈是因何而死?”蓝春茗忍不住问道。
“那是一年除夕,王爷大宴家臣。”杜月生望了蓝春茗一眼,说道:“有职位的家臣内眷也在受邀之列。李家夫妻二人相携而来,依制男女不可同席,李妻被安排到女眷一席。
“席间推杯换盏,觥筹交错,自然不在话下。李妻向来不胜酒力,加之刚刚生下女儿不过三月,气血未复,稍稍几杯清酒落肚,便薰然不支,被人搀到内室休憩。
“那王爷生性好色,对李妻早生垂涎之意,见是机会,便尾随而至。府里下人个个鬼精,见此都心知肚明王爷意欲何为,便如得令般齐整退下。
“王爷借酒遮脸,欲行轻薄,不料李妻怫然不从,王爷恼羞成怒,当下拔剑将李妻刺死。李侍卫得闻,悲愤难当,当即掀了桌子,直扑王爷似要拼命。
“一干侍卫立时将李侍卫层层围住,瞬间将他砍成个血葫芦也似,毙命当场。后来王爷酒醒,幡然悔悟,遂将李家遗孤收入王府,命一仆妇抚养,孤女长大成人,便作了王府婢女,也不称奇。”
二人谈得专注,忽见远处腾起一股烟尘,均感惊诧。
杜月生施展轻功,脚下一蹬跃上树尖,极目瞭去,原来竟是十几骑扬尘奔腾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