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3939

    这个时候，意外还在增加。一天夜里，祥子拉到了久违了刘四，祥子不告诉他虎妞埋在哪儿，在气势上战胜了刘四。这让祥子感到振作：他觉得，既然战胜了刘四这个心魔，就能战胜生活。毕竟还有小福子在等他。曹先生出主意，让他把小福子接到自己家来帮工。这是个祥子不敢想的喜讯，他们从此可以像一对小鸟一样干净体面地生活。祥子走了以后，小福子被卖到最下等的妓院，因为不堪忍受折磨，上吊在这个转折落地之后，真正的结局来了：祥子从此堕落成了最下等的车夫，没有廉耻和信用。他甚至连曹先生的钱都骗，直到没人愿意租车给他。

    当初有个告发曹先生的阮明，阮明想通过组织车夫捞取政治资本，却被祥子出卖了。

    花光了钱以后，祥子就靠在丧礼上打纸旗挽联换几个铜子儿，这是老人和孩子才干的活儿。此时的祥子，才只有二十几岁，就已经是个活死人了。

    看完祥子，我们再来老舍笔下的虎妞，老舍的小说看起来很传统，很平实，用的都是京腔京韵，但他从留学英国起，就一直很留意世界文学潮流，他的写作是深受英国小说影响的。

    二十世纪初，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让西方文化对人类自身和人类社会产生了新自觉，小说的写法也跟着变了。最直接的表现，就是现代小说刻画人物，从传统的个体描写，转向了普遍的心理和精神分析。但老舍觉得，文学的事实是人的事实，人物仍然是小说创作的中心。

    老舍的选择，除了个人的文学观，还有一个写作对象问题。

    现代主义小说的宗师乔伊斯、卡夫卡的写作年代要早于老舍，但他们所面向的西方世界，是个正在经历现代性问题的社会，所以他们选择了现代的写作方式。而老舍写的，是生活在旧文化里的中国人。写什么，写给谁看，决定了怎么写。

    老舍有两绝，一是写景，到现在还是散文绝品；二是写人，三五句话，这个人就立在我们眼前了。如果你以为这仅仅是深通人情、观察力强，那就轻视了小说家的专业功夫了。

    老舍说，写好一个人物，你用不着写他的一切，可你必须知道他的一切，要完全能感知到他在故事以外是如何活动的。人物的准确性，不是小说的根本目的，更重要的是通过外在，让读者认识到生命的内在。海明威有个出名的“冰山理论”，就是说写小说要像一座冰山，呈现在文字上的，只是浮在水面的一小部分山尖儿，真正支撑作品的，是水面下的庞大山体。

    这些事却让祥子在车夫中的人缘变好了，因为他变得和大家一样了。祥子也明白人是不能独自活着的。此时的祥子还不算太坏，只是个很普通的车夫。我们看这一段情节：反复从努力开始，最后回到失败。祥子的处境越来越差，反抗也越来越无力，像泄气的皮球。读者的情绪，也像被一把锤子不紧不慢地反复敲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