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神不知鬼不觉
一想到这个,他的心情又沉了下去。他将双掌探进发丝中,捧起了白云飞湿冷冷的脸。白云飞高高仰头,神情软弱,这对唐言轩来说真是新奇的观感,他一脸淡漠,又有几分难以言说的情感,道:“白云飞,你身子好冷,我房里有火炉,也该吃晚膳了。”
白云飞愣愣怔怔,反应不过来,这些话好突然,却不唐突,反而特别自然。
唐言轩鼻息浅叹,抓着他的胳膊向上拉抬,白云飞主动站了起来,他知道唐言轩肯定抬不动他的。
二人高度霎时逆转,白云飞低头瞅着唐言轩,那双细白稚嫩的小手又贴在他脸上,指尖勉强触及耳根子,与以往不同的是,如今那双手格外温暖,虽然湿漉漉的,白云飞捧上了自己的脸,捧上了那双手,神情又惊又喜,又困惑又慌张。
唐言轩神色温和异常,他抬起面门,眉眼舒软,好似看透世事,无欲无求,轻声道:“白云飞,走吧。”
白云飞蓦然一怔,他怎么觉得那句“走吧”,别有深意。
*
之后,白陌桑与唐蒙被迫“陪”着唐言轩在房内用晚膳,当然白云飞也是在的。整个过程安静得诡异,诡异得安静。
晚膳用毕,白陌桑与唐蒙用着各种烂理由逃跑了,倒是顺手将残盘都收了。
唐言轩褪去大衣,静默端坐,目光始终撇去一边,火炉在背后烧着,显得他面部特别阴灰。
白云飞始终盯着他,用着复杂的眼神、混乱的心绪,憋着满腔无法倾诉的思怀、堵着无法脱口的话语。
无声良久,唐言轩终于动了一动,却仍未抬头瞅去,仅是启唇,道:“白云飞,今夜过去,等到了明天,我……”
语音轻细而深沉,他终于抬起面门,神色亦如口吻,轻软却意味深长,又道:“……我就不再是你的小三儿了。”
说毕,他紧紧抿上了唇,周边挤压出几道僵硬的线条,他好想撇开视线,他好不想看着白云飞的神情越发错愕与失落,但至少,最后一次不要逃吧。
今夜过去,我就不再是你的小三儿了。
这句话,在白云飞脑儿里转了一遍又一遍,也在他心上刺了一刀又一刀。
他愣愣地想,难道唐言轩,现在、曾经,都是他的小三儿吗?
一股悲怨愤恨窜上心头,他左掌捂着额心,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他稍稍垂头,盯着掌心,咬牙饮恨,力劲之大,叫他全身微微发颤,置在腿上右手攥成了拳,掌背的青筋条条拱起,好似即将破土的树根。
唐言轩心中一惊,他好久没见白云飞这个样子了,让他不由自主害怕的感觉,第一次,是于在水一方,白云飞头一回替他换药的时候,那时的白云飞虽面无表情,却透着无尽凶光,散着森森气息。
现在也是一样,好可怕。
白云飞深深吸气、重重吐气,气息由牙缝出入,嘶嘶声特别明显。他几乎使劲力气,终于将牙关撬开,吐出的声音却不若神态那般愤恨,却是至极的悲怅:
“……唐言轩,别看我。”
那一句“唐言轩”,掺着无尽的思绪;那一句“别看我”,带着干涩的哽咽。
唐言轩怔了怔片刻,双肩堪堪低垂,眼帘亦然。他低下头又向右撇去,生怕瞥见白衣一角甚至是一根发丝,轻道:“……好。”
宁静片晌,他听见了,白云飞的哭声。
唐言轩感觉好怪,平时落泪的都是他,不该是白云飞的。他自然也想哭,却莫名的双目干涩,心里头也一样,好似干旱的土地,贫瘠得不可一世。
唐言轩还是众人嘴里的唐小三,独独不是白云飞心里的唐小三了。
*
破晓时分,巴陵郊区。
乡村田野,一处荒废的薄田傍着茅草朽屋,此处的土壤贫瘠得连周围的杂草都只能长至小腿高度,再高一些的,都是枯黄的。
聂芳左掌贴着破屋外墙,弯着腰瞅着地面,嘴巴大开,噗哇噗哇的。对,他吐了。
他只见识过晕船的,还没听说过晕剑的!还是他亲身体验了!
什么也没吃,吐出来的就是一摊酸水。
陆宁看了看四周,从兜内取出手帕,凑了过去,道:“还好吗?”
聂芳无奈地深呼吸了两口,直起身子正要顺手以袖抹嘴,便被陆宁抓着正着,幸亏陆宁没直接替他擦嘴,只是递出了帕巾。
聂芳怔怔接过,随口道了声谢,方帕至嘴前,他真有些舍不得下手。这手帕白得无一丝尘灰,翠绿围边,四角绣着流水鹿纹,特别闲雅,他内心挣扎一番,终究是糟蹋了。
擦完嘴的聂芳退了一步,眼神游移不断,道:“多谢啊,不知附近有没有水源,我洗干净了还你。”
陆宁摇摇头道:“不必还了。”
聂芳猛然一怔,目光直落在他脸上,惊道:“又不必还了?你果真嫌脏了吧!”
陆宁仍是摇头道:“不嫌。”
又是不嫌!
聂芳简直要崩溃,哀声大叫:“求你嫌弃吧!”
陆宁道:“为何?我没有嫌弃。”
聂芳苦了一脸,扇扇手道:“算了算了,不还便不还吧,等我收集了你们华山陆氏整套行头,我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入门了!”
陆宁道:“你想入华山陆氏的门?”
聂芳嘴角一抽,劈头叫道:“不想!”
再与这陆静虚多待一刻,他怕是真会气死。
静默片刻,陆宁走至屋前,推了门发现没上锁,索性大开,里头空无一物,就里侧墙上一个窗口,地上尽是干茅,倒还算干净。
他回过头,发现聂芳来了,道:“这附近有个村子,你在这儿等我,我去买些食水回来。”
聂芳双眼发亮,道:“能喝酒吗?”
陆宁当即道:“你方才呕酸,不可饮酒。”
聂芳登时沉面,啧了一声,道:“不喝就不喝!谅这鬼地方的酒也不好喝!”
陆宁道:“等我,别乱跑,一个时辰内回来。”
聂芳不以为然地扇扇手道:“知道了,陆大道长慢走。”
冥顽不灵。陆宁皱眉不语,走离几步,驱剑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