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心中住个小哥哥(下)
符箓已经到了祭坛那儿,黑泽可没有乖乖绕着祭坛一圈,而是抬起前腿砸了过去。祭坛应声碎裂,有如山石坍落那般,发出巨大的闷响。
前边的人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唐言轩想去看,可他已经被白云飞往那缺口里塞了。唐言轩身姿娇小,轻轻松松就过了,可下一个看到的不是推他的白云飞,而是扛着徐央的白家门生,这里会堵住多久时间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外边一样昏暗,浓烟密布。
一个人在外面,多可怕,即便只是一下下。
*
他们到底出去了没,聂芳不知道。可他却觉得,自己出不去了。
黑泽把祭坛拍碎之后就回过了身,巨尾又给断残的祭坛补上一记,然后──然后就朝着他们扑过来了!
聂芳甩开绳子,推开陆宁,抽出破剑向前奔去,左臂上的伤扯得他暗暗叫疼,黑泽前腿踩了下来,聂芳以剑推挡,避过一击,滚地两圈,压得他胳膊辣疼。
聂芳喊道:“陆宁你快出去!”
陆宁未有半点迟疑,抽了剑就往他那儿跑。聂芳失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然后被陆宁狠狠扯住胳膊向外拉去。
聂芳痛得大叫,被陆宁拖着往洞口的方向去。
谁知道其他人出去了没?
聂芳扯尽嗓子喊道:“蓝烝!”
一点儿回应也没有。聂芳怔了怔,心想大伙儿真都出去了?
欣喜不过一瞬间,一道巨大的黑影从二人头上飞过,陆宁定了一定,飞快地将聂芳反向扯去。
砰的一声巨响,引起了几道石子滚落的细响,黑泽在他们面前落地了,陆宁背对黑泽,还来不及拉着聂芳转身,聂芳双眼圆瞪,受伤的左臂借力使力,直接将陆宁扯了过来。
陆宁顺着自己与聂芳的劲儿踉跄向前跌去,正越过聂芳身侧,竟被拍开了手,还被重重一推。陆宁发出一个闷声跌倒在地,滚了两圈滑了几步出去。
他的身子都还没停下,他便搭手止住,屈膝撑起身子想往回跑,可哪里还需要他跑,聂芳自己过来了,还远远超过了他。
聂芳飞过来了。
陆宁听到咳血的声音。
是这样的,方才聂芳瞧见黑泽落地的同时摆起巨尾,眼看巨尾就要打在陆宁背上,他才连忙将陆宁拉来又推开,可推那一下让胳膊上的伤疼得他使不上力,巨尾挥上来的那个过程异常缓慢,但聂芳能作出的反应仅仅是将破剑提起。
巨尾重重拍在剑上,聂芳自然是挡不住那般力劲,就像徐央被拍飞那样,可他幸运多了,他的身子并没有直接被巨尾触及,可另一方面他也倒楣多了,徐央那时只是黑泽顺势摆过尾巴,幅度并不大,聂芳就不同了,黑泽何止只是摆尾,压根是直直朝他拍去的,他还庆幸自己没直接被拍死在铁扇尾下。
沉重的闷响,清脆的喀当声,显示出聂芳与破剑双双落地。陆宁心中一紧,四肢并用,边跑边爬了过去,他一个踉跄,跌在了聂芳身侧,他又急急爬了起来,捧起聂芳吐了满脸血的面门,仓皇失声道:“……聂芳!聂芳!”
连声音都在抖。聂芳猛地吸了口气,才吸到一半就被血呛得咳嗽,他抓住陆宁的腕部,粗粗喘了几口气,艰难地睁开双目,尽是血色一片,在满红之后他瞧见了陆宁惊慌失措的样子,觉得有趣,失笑一声,道:“陆宁……”
好疼。疼得好怪。怪得好疼。
陆宁沉声叫道:“你还笑得出来!”
听他这么一说,聂芳又忍不住笑了,笑一下就咳一摊血,抖一下就扯得全身发疼,陆宁按着他低吼:“别笑!”
聂芳真的不笑了,他眯着眼努力想看清陆宁的脸,真狼狈。他想,自己在陆宁眼里肯定更狼狈吧,他老感觉有什么热热的东西一直往外流出,浸湿了他的衣服,尤其是左身。
聂芳的手堪堪滑落,摔回了身侧,他还想使劲,他想往腰上摸去,他想问洞箫还完好吗?可是没力气了。他只感觉到有什么在他身上摸来摸去,陆宁面下的侧脸又红又模糊,然后什么也看不到了。
对了,黑泽又如何了?
陆宁终于在一身凌乱中翻出了金冠玉给的药囊,还有那帖汤剂。
他脱下外衣,挽起袖子,小心翼翼地拉开了那身血红黑裳,黑裳褪去左半,他急匆匆将最后一壶水取来,倒了一些水在手上,以掌抹身清理。
陆宁全神贯注从药囊挑出有用的草药替聂芳敷上,心中虽急,手劲极轻。聂芳晕过去了,但在陆宁眼里看来更像是睡着而已。
怎么有人受这么重的伤呼吸还能这般平稳的?聂芳身上最重的便是胳膊上的箭伤,但凭方才那一击,内伤肯定不容小觑。
陆宁将外衣两袖撕去,缠在了聂芳的胳膊上。全身都是血,到底该不该擦?又拿什么擦?
陆宁想了想,叹了叹,终于还是连衬衣也褪去了,贴身衣物如今成了帕巾,细细将聂芳身上的血迹擦拭──擦拭不干净。
斑驳一片,但至少不会湿漉漉的。陆宁丢开湿红一片的衬衣,将外衣盖在了聂芳身上。
虽说是夏季,他却觉得寒凉万分,可骨子里又是热血沸腾的,特别难受。
“……小哥哥……”
一声细微软绵,又霎时攫住了陆宁的心绪,他脑儿发昏,捧着聂芳的脸凑耳去听,却始终只听得一句悠悠的“小哥哥”。
陆宁抬首向后一跌,垮着双肩,脑袋又热又胀,好似比起聂芳,他才更该是躺下的那个。他压着额角甩了甩脸,又低头看向聂芳,心中有万千思绪,有喜有恨有庆幸,他埋下了脸,压着血迹斑斑的双掌,就贴着聂芳纠结在一起的侧发,依旧听得一句“小哥哥”。
只趴了一会儿,陆宁开了水壶,虎口捏起聂芳的下颚,即便张了嘴,也没停止那声小哥哥。陆宁听得愣神,将壶口对上下唇,慢慢往里倒进所剩不多的水。
一口,他就给自己留了一口。当少得可怜的水滑过咽喉,陆宁想起了自家的温泉,就像那般炙热的温度滑过喉头,躁涩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