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桓玄亲登广陵公府
夜幕降临,一轮弯月从东方升起,斜挂苍穹。
建康城内灯火通明,家家户户炊烟袅袅,空气中混杂着烧柴的浓烈焦糊味和烧饭菜的香气,一派人间烟火气息。
内心激动不已的桓玄匆匆地吃罢晚饭,怀里揣着自己授意下由散骑侍郎写的诏书,乘豪华驷马车舆来到乌衣巷的广陵公府门前。
桓玄下了马车,命一名亲兵上前通报。
守门家丁闻言,转身进了府门。
桓玄负手,在府门前来一边来回溜达,一边观看。
黝黑厚重的大门上方牌匾写着苍遒有力的四个楷书大字:广陵公府。
门前青砖堆砌的六蹬阶梯打扫的干干净净。
阶梯两旁紧靠院墙树立着数不清的拴马桩,周边地面坑坑洼洼,分明是马蹄踩踏所致。
不难看出,曾经的广陵公府也是门庭若市,车水马龙,彰显出昔日的繁华热闹景象。
第一代南渡而来的广陵公陈眕,是鼎鼎大名的洛阳“金谷二十四友”之一。
第二代广陵公陈谦,更是永和年间的大晋战神,以一己之力撑起大晋北方门户,保得大晋国祚延续至今。
第三代广陵公陈望,足智多谋,运筹帷幄,由兖州收复中原,开拓了衣冠南渡后大晋最广阔的疆土。
这个高大巍峨的府门,如今虽然显得冷冷清清,且古朴陈旧,但耸立在桓玄面前,恍然间还是能令他依稀感到颍川陈氏那光风霁月的历史沉淀,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威压扑面而来。
自打自己记事儿时候,父亲便已去世,传闻中父亲的去世跟陈望有关。
但陈望的阿姐又是堂兄桓石虔的夫人,两人相敬如宾,恩爱有加,而且陈望和堂兄桓石虔私交甚好。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正胡乱想着纷杂的心事,见广陵公府的家丁快步来到门口处,叉手施礼道:“我家女郎请丞相入内。”
桓玄看那家丁,身材虽不粗壮,但能依稀能看出魁梧结实,双目炯炯,英气逼人,似是军旅中人。
不觉微微有些诧异,广陵公府的确有些不同寻常,连家丁都器宇不凡。
于是,平复了一下心情,整了整衣冠,在两名亲兵陪同下,昂首上了阶梯。
穿过前院,进了二门,来到中院。
见远处中堂的阶梯下,一名身材魁梧,豹头环眼,颌下络腮微髯的青年汉子正在迎候。
一边向前走,一边也看清楚了,是桓石虔的次子桓振。
只见桓振躬身施礼,粗声粗气地道:“侄儿拜见叔父大人。”
桓玄入主建康,把持朝政,本就心情舒爽,春风得意。
今天卞范之给他出了这么个妙计,更加神采飞扬,他朗声大笑道:“道全快快请起,许久不见,一向可好?”
桓振起身,神色淡然,似有似无地轻哼了一声,不卑不亢地道:“托叔父的福,侄儿好得很。”
桓玄比桓振也仅年长八岁,几年前,桓玄刚做荆州刺史时,提拔桓振做了个顺阳郡(今河南淅川县附近)太守。
但这小子颇有乃父之风,好勇斗狠,经常便装招摇过市,披头散发,豪饮无度,在街头与人打架斗殴为乐。
曾经与城内帮会组织数十人围殴而力战不辍,被打得遍体鳞伤也把人打得头破血流,却从来不亮明自己的太守身份。
荒于政务,放荡不羁,真是个活脱脱的小桓石虔。
所以桓玄把他给撤了。
倒不是桓玄为官有多么体恤民情,铁面无私,实在是他早有叛晋之雄心,需要下辖郡县领导专心压榨百姓,以便为他供给粮草和兵源。
撤职后的桓振就跟随母亲陈胜谯来了建康,闲居在广陵公府。
桓玄心道,这小子看来对我心中还有气。
他抬头看了看中堂上,见陈胜谯正站在座榻前,等候他,于是拍着比他高半个头的桓振肩膀笑道:“道全啊,我们稍后再说,如今我们龙亢桓氏剿灭司马道子父子奸党,有许多职位空缺,我会给你一个锦绣前程的。”
桓振淡淡一笑,向中堂做了个请的手势。
桓玄点了点头,命两名亲兵在堂下守候,抬脚迈上台阶。
来到中堂上,老远就笑呵呵地高声道:“大嫂,我公务繁忙,未前来拜见,还望见谅,您身体一向可好?”
桓玄虽然比陈胜谯年龄小,但他在桓氏家族中的地位在这一代人中最高,因为他一出生就成为南郡公的法定继承人,相当于龙亢桓氏家族的族长。
陈胜谯双手叉在腰间,屈膝行礼道:“多谢丞相挂念,您大驾光临,妾身未曾出门迎候,还望恕罪。”
桓玄来到陈胜谯面前赶忙还礼,笑道:“我们自己人就不要如此客套了,大嫂,还像以前那样,喊我灵宝便是。”
“不敢,不敢,”陈胜谯似笑非笑地道:“丞相现在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宰辅天下,我不能失了应有礼节。”
说罢,她请桓玄坐在了上首座榻,然后回到主座榻中坐下,命丫鬟上茶。
桓振侍立在陈胜谯身后。
陈胜谯虽然已经四十六岁,但性格爽朗,活泼好动,加之平时注意保养,一看年龄也就是三十几岁的样子。
那双眼睛像是浸润在水里一样透黑干净,眼角微微上翘。
当年曾经让青春少年时的桓玄暗暗倾慕,但时隔多年,桓玄身边漂亮女人一大把,也就不再关注陈胜谯的容貌了。
他坐下后,端起茶盏,呷了一口茶水,礼貌地夸赞好茶之后,就直奔了主题,语气爽朗地道:“大嫂,小弟夜晚冒昧前来拜访,有一桩急事,还请您帮忙啊。”
陈胜谯右侧唇角微微一挑,淡淡地笑道:“呵呵,丞相心系天下大事,我一孀居在家的老妇如何帮得上忙啊?”
桓玄从袖口里把诏书取出,双手放在身前的案几上,神色庄重地看了一眼站在陈胜谯身后的桓振。
为了渲染气氛,他沉默了片刻,然后表情肃然地沉声道:“这是陛下的《诛刘牢之诏》,命道全前往谯郡交于平北将军,由平北将军赴班渎,颁布诏书,赐死刘牢之。”
陈胜谯身子一颤,灯光下原本白皙的银盘脸上忽然没了血色,她不自觉地重复道:“赐死刘牢之……”
桓玄盯着陈胜谯,郑重地点了点头。
陈胜谯也是将门虎女,娥眉蹙起,凤眸锐利地看向桓玄,咬着银牙怒道:“你这不是要让我弟去送死吗?”
陈胜谯心道,什么狗屁圣旨,那个傻子皇帝的圣旨不都是你写的吗?
桓玄毫不示弱,目光炯炯,迎着陈胜谯的眼眸,一字一顿地道:“有人告发刘牢之谋反,为人臣者,皆当以死报效朝廷!”
桓振在后面瓮声瓮气地问道:“陛下为何不遣别人,舅父染疾已经十几年未曾出过府门,如何能做得了此等凶险之事?”
桓玄沉默了一会儿,倒不是无话可说,而是故意让陈胜谯母子二人消化一下这个信息。
他端起茶盏来又喝了一口,放缓了语气,耐心地道:“大嫂,小弟在荆州兴义兵,旨在剪除奸臣司马道子父子及其党羽,天下士民无不响应,多年来司马道子祸乱朝纲,残害忠良,我闻大嫂三弟陈观亦是死在其挑唆引诱之下……”
说完,桓玄又顿了顿,试图唤醒一下陈胜谯对自己起兵造反的同情之心。
见陈胜谯沉吟不语,似在想着心事,语重心长地侃侃而谈:“小弟为天下苍生,不惧艰险,历经大小十数战,从荆州一路打到建康,并非有何私心,的确是想整顿朝纲,恢复天下海清河晏,国泰民安。”
桓玄观察着陈胜谯的表情,接着又道:“然!刘牢之拥兵自重,正联络广陵高雅之进攻建康,想要剿灭小弟的荆州人马,接司马道子回京,重新掌控朝纲。陛下和小弟实是无人可用,只得求助于平北将军,望大嫂明鉴啊!”
陈胜谯一听,刘牢之要接回司马道子,果然表情沉重了起来,紧蹙娥眉,沉声问道:“灵宝,你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桓玄郑重地点了点头,看着她的表情,听着她改变了称呼,心中暗暗得意,女人还是好哄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