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027
回到山脚下,叶小曼把军大衣递给赵谷阳,她没有手表,又停顿下来,借着微弱的光,轻声问,“现在是几点?”
赵谷阳看向手腕处,“凌晨两点。”
“……原来这么晚了啊,辛苦你了,回去休息吧。”叶小曼转身去山上。
赵谷阳一边推自行车,一边挥挥手,带着不舍,如果她回头,他就笑,只是她没有任何留恋地离开了。
回到知青宿舍,外面刮大风,屋内刮小风,走进去,他发现自己的简易木板床上多了两个人。
而隔壁的两张床上,都在用夏天的草席。
此时这两人,正抱着他的被子,在那里呼呼大睡,赵谷阳掀开被子,各踹了他们一脚。
王祺祥:“赵哥,别踢,我在水库快累死了啊——”
谢和平:“赵哥,你让我们睡一晚吧,我们没有被子,如果你不嫌弃,我们三个人挤一挤怎么样?”
赵谷阳:“几个月不见,你们怎么老得这么快?”
不提这茬还好,一提就是一把辛酸泪,王祺祥揉揉胳膊,“赵哥,自从你离开水库,我们的工作量又加大不少,每天要挑六千斤的土,伙食是改善不少,但我们也食物中毒了两回!”
赵谷阳的被子上,全是一道道的黑色印记,这两人压根就没洗脸和手,“睡吧。”
王祺祥与谢和平对视一眼,鼻子微酸,按照赵哥以前的性子,一定会把他们踹下床,可今天却没有这样做,也不知道他遇到了什么好事!
其实他们也没办法,实在是太累了,挪不动窝,从水库干完活,走回生产队的宿舍,他们倒头就睡。此时醒来,感觉身体被拆成了数个零件,又痛又僵硬,动一下,骨头要散架,身上没有一处好肉,天天摔跤,肩上一层厚厚的老茧子。
特别是王祺祥,家里兄妹多,太穷,下乡时,母亲给了他二十块钱,连床毯子都没带。在工地还好,可以和老乡们挤一挤,回来却啥都没有了。
他们累得双腿虚浮,瞧见赵哥的床上有棉被,这诱惑力谁扛得住?
至于孟援朝,他的被子破破烂烂,臭得作呕,他们不想挤在一起盖!
赵谷阳选择看书,一整晚没睡,第二天,借着开拖拉机送牛去公社治病的机会,他在邓家湾生产队,买了一些棉花,让农民偷偷给他弹一床棉被,再去王盼盼女士那里要来了一床被套,花了两天时间,他盖上了新被子。
至于另外一床被子,他送给了王祺祥与谢和平。
“呜呜呜……”
晚上坐床上看了会儿书,赵谷阳迷迷糊糊要睡,听到抽噎声,他无力吐槽,一脚蹬过去,对面那张床立刻安静。
王祺祥擦掉眼泪,抱着信,“赵哥,咱们搞个学习班吧,每天下工回来,一起复习好不好?”
赵谷阳很困,“别吵,老子要睡觉。”
“好,你睡。”因为他们突然从水库回来,赵哥两天没睡好,王祺祥心怀感激,抱着信躺下去,然后又觉得谢和平脚臭,他实在忍受不了,掀开被子要骂人,可看着那双烂掉的大脚,上面无数裂纹,想到它们风里来,雨里去地泡着,他又给小心翼翼盖上被子,没让谢和平滚出去洗脚。
王祺祥还是很兴奋。
他家乡那个被推荐上工农兵大学的姑娘,给他寄信了,还给寄来了一些书,让他好好参加高考,她在城里等他。
王祺祥太激动,急于和人分享喜悦。
“赵哥,我以为我的那个姑娘抛弃我了,她整整四个月没有给我寄信。”
“……”
“那姑娘人很好,开朗、活泼、大方,很多男同学对她有好感,以前我也没想到她会选择我。”
“……”
“还记得初遇那一天,我读高二,路上结冰,走下坡路时,我一路滑到底,狠狠摔了一跤,腰痛得直不起来,那个姑娘把我带到家里,她爷爷给我做推拿,敷草腰,折腾了好久,我当时以为自己会死在她家。”
“……”
“可是过了几天后,我腰不痛了,一点后遗症都没有留下来,咱们中医可真神奇啊。我知道我配不上那个姑娘,她家父母是双职工,而我没有父亲,母亲在厂里赚二十五块钱一个月的工资,要养一家子的人。”
“……”
“可那个姑娘不嫌弃我,我们每天碰面,能找到很多共同的话题,那时候我可真幸福啊!”
“……”
屋子里,都是王祺祥絮絮叨叨的声音,赵谷阳似乎是睡着了,从头到尾安静地躺着,外面寒风呼啸,刮动了屋顶的茅草,发出了沉闷的响声。
土坯墙有不少老鼠打的破洞,拿稻草堵上后,还忒奶奶的四面漏风。
赵谷阳在梦里诅咒了一声:这该死的冬天!
第二天早上六点不到,马队长从家里赶来,笑道:“赵知青,上头下达通知,让你们插队的知青,去云弯公社领取煤炭,每人四十斤,把女知青也叫上吧。”
赵谷阳拿着搪瓷杯子在漱口,昨晚没睡好,一直做梦,此时他满肚子的怒火,瞧见队长看过来,他点点头,“行,我知道了。”
马队长临走前交代,“冬天地里不忙,你们把板车带过去。”
赵谷阳烦闷,“好。”
吐掉口里的泡沫,漱完口,赵谷阳站在渠沟旁边,“队长,咱们住的土房子漏风,风能从那个瓦的缝隙里灌下来,门口的墙壁,还被牛拱烂了,能不能给我们换个地方住?”
马队长摸摸鼻子,“唉,实在对不住……你也知道,我们队里的条件有限,今年把钱都拿去买拖拉机,明年还要买种子和化肥,再添置一批农具,暂时没钱建新宿舍。”
赵谷阳:“那算了。”
为了冬天不被冻死,四个男知青,六个女知青带着麻袋,拖着板车,去公社装好煤炭。前面一人拉绳子,后面推板车,赵谷阳掌舵,在寒风中一路小跑回来。
马队长心有愧疚,拿了两个用黄土烧制的煤炉子送过来,分发给两个破旧的猪圈屋,“你们趁着不忙活的时候,去山上把冬天要用的柴砍回来。”
赵谷阳:“我们还需要一张新门。”
马队长:“行,你们去树林砍两棵好点的树回来,有空的时候你们自己做个新门。”
只要不花钱,马队长啥都可以商量。
……
山上这一头。
叶小曼的嫂子在家里弹棉被,旧棉被拆线,晒上几天,加上一点新棉花,重新弹在一起,冬天盖着也暖和。
如今空闲下来,叶国华天不亮就和生产队的人,一起去县城里掏粪,给记八个工分,傍晚一身臭烘烘的回来,跑去打水洗澡,头发没干,美滋滋的和媳妇儿聊着今年的收获。
叶小曼被邀请去了生产队放农具的杂物房里学习,而邀请她的人除了赵谷阳,还有女知青胡淑芬。
屋子小,里面暖烘烘的,气氛空前高涨,大家听叶小曼这个年级第一名,给大家讲题。
前世叶小曼高考“失利”,高中的那些书籍被她翻烂,耿耿于怀一生,虽然高考的题目只记得一部分,但也足够考个普通大学。
叶小曼递上一支粉笔,“赵知青,你上来做道题,和大家讲一下你解题的思路。”
赵谷阳拿铅笔的手一顿,懒懒地站起来,“行啊。”
和对别人的态度不同,他对叶小曼十分狗腿。
用粉笔,在木板子上面写过程,“这是一道需要了解三角函数、判断三角形形状、正余弦定理应用的基础题!”
只需看一眼,赵谷阳拿起粉笔,有条不紊地答题。
叶小曼走过来,“赵知青答得不错,以后数学方面的问题,大家可以问他。”
众人张大嘴巴,久久没闭上,他们揉揉眼睛,只感觉吃惊,一个个望着那自信又肆意的背影,觉得大概是在做梦。
其中有几个女知青和赵谷阳是同一届,她们忍不住怀疑,这真的是那个每次年纪垫底的混子同学么?
躲在外面偷听的宋卫星抖了抖衣领里刺骨的寒风,觉得自己没看走眼,满脸自豪,“赵哥,我进来了哈!”
赵谷阳轻轻地碰了碰叶小曼的手背,指头挠了挠,见她怒目圆睁,他滑过去,笑着看向门口,“你来干什么?”
宋卫星:“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高中三年,每次都考倒数第二,啥都没学!”
然后他又一阵委屈,“我爸说,如果我没读大学,他就把我调去当森林里的护林员!”
说到这里还打了一个冷颤,宋卫星不想成为狼和老虎的食物。
赵谷阳:“粮食带够了吗?”
宋卫星:“我爸资助了我不少,让我这两个月吃好、喝好,一定要考个大学出来。”说着他讨好地看向了叶小曼。
叶小曼低着头,假装看不到那求救的眼神,“刚才看大家做题,我发现你们的基础没打好。回去后,把该背的数学公式全部背出来,明天早上六点,我来抽查。”
天色不早了,山风越来越大,放农具的茅草屋子摇摇欲坠,似乎要垮,大家只能收拾好书本,各回各家。
屋外放着一个装满粮食的大麻袋,上面印着“猪饲料”三个大字,叶小曼抽抽嘴角,瞟一眼人高马大可怜兮兮的宋卫星。
叶小曼:“去我家吃饭也行,除了你的口粮,每天你还要帮我家砍柴、给缸里挑水。”
反正一个也是吃,再多一个也不稀奇。
宋卫星想也没想答应下来,“可以!”
一行三人来到村尾,山下陈家的几个儿子每个星期天都会回来一趟,此时正在井里捞人,一个半死不活的女人被捞出来,大家七手八脚地把她抬进屋救治。
宋卫星第一次看到这场面,“这是被逼嫁了吗?”他听得最多的就是农村某个亲戚家的女儿,为了彩礼,被逼着嫁给一个残疾人,后来想不开跳井自杀。
赵谷阳摸下巴,“真不像话,陈玉梅有婚约,陈家人怎么能逼她嫁给别人。明天我去一趟供销社,把那个郭志坚找来和她结婚。”
叶小曼笑睨他一眼,“郭志坚是个疯子,陈玉梅心智不正常了,难道你想让两个疯子一起互相伤害?”
“你真聪明。”赵谷阳扯着一抹痞笑。
他不正经地在叶小曼的耳畔轻喃,“我又做梦了,梦里面,瞧见一个六十二岁的糟老头子东奔西跑到处调查你的事,查到了陈玉梅对你做了很多的坏事,而且刘秋娟是主谋。”
叶小曼停下脚步,神情大变。
难道他又在做预警梦?
前世她为了照顾智力不足的侄子侄女,每天忙着讨生活,无暇顾及其它。老了后,才知道高中的同学刘秋娟顶替了她的人生。
可是自己的人生,除了高考,还有一系列不顺心的事。
刘秋娟一直很厌恶自己,但她在b市,想到她和陈玉梅是姐妹,那么也解释得通,这女人一直在遥控家乡的陈玉梅来害自己。
难怪自己找工作明明被面试上,过几天就被无理由解雇;后来经营的小饭店,总有人来找茬!
难怪每次自己越倒霉,陈玉梅就越幸运。
宋卫星打断她的沉思,“副班长,我饿!”他觉得自己好多余,人家处对象,他在这里当灯泡。
叶小曼回神,把所有的事串在一起,她有了答案。
眼里多了一层恨意,很快又收敛,“赵谷阳,我觉得你的主意不错。”
赵谷阳在她耳边挑眉低笑,“是吧,我会帮你扫清障碍,让你的人生顺顺利利。也不要别的报酬,只求你让我以身相许!”
叶小曼无语地瞥他一眼,“那还是让我自己来吧。”
宋卫星委屈,“你们说啥悄悄话,能不能大点声?”
叶小曼:“抱歉,我回去做菜,家里今天吃黑面馍馍,希望你别嫌弃。”
得到关注,宋卫星一秒钟变开心,“不嫌弃,我喜欢吃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