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014
赵谷阳走了五十米，慢慢反应过来，他没有具体的地址，不知道叶小曼在哪栋楼。随手拦住一个年约三十岁左右的男子问路。
该男子瞧见赵谷阳人高马大，穿着军绿色的衣服，裤腿全是泥点子，似乎是干了农活的农村人，但华丽的脸，和一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一看就不是乡下人。
这个男子很防备赵谷阳，“你找谁？”
“大哥，这里有没有姓叶的人家？”
“有！”男子观察赵谷阳的意味很浓，觉得他像一头伺机而动的狼，“而且有两家，一家叫叶元清，一家叫叶文海，你想找哪家，我帮你指路。”
赵谷阳思索片刻，他不清楚叶小曼的大伯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那个大伯家里有几口人，有什么样的特征。
不过这难不倒他，“麻烦大哥告诉我这两家的门牌号！”
男子自然不肯说出来，“我有空，要不这样吧，我带你一家家找。”
说着就朝第十栋楼走去，“你为啥要找他们？”
“不是，我是来找同学，她叫叶小曼。也没别的事，就是我答应借书给她，她一直没出来，我担心她是不是被什么事耽搁了。”
丝毫不避讳的口气，让那个陌生男子停了下来。
这个男人当过兵，上过战场，杀过敌，去年因为伤病退伍，如今在棉纺厂后勤科上班，他眯眼打量赵谷阳。
以他当侦察兵多年的习惯，这个年轻人身上带着杀气。
“你这样去找她，就不怕给她惹上麻烦？”男人语气冲，“还有，既然是同学，就应该知道男女有别，这样进出她家，被周围邻居看到，传出的流言蜚语对她不好，你应该心里清楚吧。”
赵谷阳笑了笑，那双虎眼里，带着攻击性，“如果给叶同学造成不好的影响，我愿意道歉，也愿意承担责任。”
陌生男子一脸不屑，“你满二十岁了么？不靠家里，你能承担得起什么责任，空口白牙，尽说漂亮话，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重！”
赵谷阳不以为意，没皮没脸地笑着。
陌生男子皱着眉，把他带到十栋304，也没敲门，自己拿出钥匙打开了门，从里面能听到叶小曼在喊话。
“大堂哥，你回来了——”
沙发上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叶小曼，还有一个是欧阳宇。
而另外一个主角不在。
赵谷阳微怔，散漫的笑容并没有消下去，反而变得更加的亲热，“原来是大堂哥，你好你好！”咧嘴笑得愈发灿烂。
也不等叶向东说话。
赵谷阳大喇喇地坐到了吃惊的叶小曼和欧阳宇的中间，“同学，相亲呢？他多大，叫什么名字，家里几口人？知道你的喜好么？”
“你来干什么！”叶小曼咬牙。
赵谷阳没回答，勾住了一旁看似风吹就倒的欧阳宇的脖子，“我同学人很好，厨艺不错，喜欢挣小钱。最大梦想，想找份城里的工作。是个持家的好姑娘，谁娶了，谁幸福！”
“赵！谷！阳！”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声音，带着凛冽的杀气。
“诶——”
赵谷阳立刻扭头，像情人一样满脸宠溺地回应，又摸摸叶小曼的头，“别急，他要和你处对象，我不得仔细交代一些事？”
“谁要和谁处对象了，你别胡说八道！”
叶小曼想捶他，但想起高三时，这人和宋卫星偷偷把十多个戴红袖章的人揍了一顿，她只能把拳头捏得紧紧，“你赶紧走！”
“不行。”赵谷阳以为她在害羞，“和你处对象的同志，都得过我这一关，不然我不放心。”
“你是我的谁呀？”
“这话太见外了，我是你高中的同学！”
叶小曼想发火。
赵谷阳像个幼稚的小孩，屁股挤了挤，欧阳宇快被挤到墙上去了。
叶小曼一把扯住赵谷阳的手臂，“你不要欺负人家。”
“我不欺负他，我就是锻炼他的胆量！”古铜色的大手和白皙的小手交握在一起，赵谷阳秒变忠犬，喜形于色，紧紧地贴着她的身体。
叶向东双手抱胸，算是看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叶小曼拖着牛皮糖一样的赵谷阳起身，“堂哥，我和他就不逗留了，你帮我跟堂姐说，不用借单车，我有免费的劳动力。”
接着，扭头看向欧阳宇，“对不起，害你受惊了。”
“没有没有。”欧阳宇其实一直在忍笑，所以肩膀在抖。
叶小曼感觉自己丢脸丢到家，领人出门。
叶向东站在门口，从口袋里掏出十块钱，“小曼，堂哥没时间回家看奶奶，你拿钱给奶奶买些吃的。”
钱递过去，又警告地瞪了一眼赵谷阳，“你和我堂妹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订婚，该注意的，还是得注意。如果真想娶她，你必须顾及好她的名声，否则我饶不了你。”
“堂哥！”叶小曼语气冷漠，“他只在我们那儿插队当一阵子知青，马上会回城的，我和他不会有任何关系。”
赵谷阳这会儿，没假装虚弱，眼神坚决，站姿如松，好似一个军人，凝视着叶向东的眼睛，“放心吧堂哥，我一定会注意影响。”
“喂——”叶小曼对赵谷阳的称呼很不满。
“行了！”叶向东挥挥手，“你们回去小心一些，天气不好，注意看路。”
门被关上，赵谷阳殷勤地帮忙挑担子，这点重量，完全压不弯他的脊背，来到路上，不少人频频看他。不管何时何地，他都不像一个乡下人，棱角分明的脸带着天生贵气，就连高傲的营业员，和他说话都含着三分尊敬。
叶小曼在一旁很安静，等着他在百货商店替她买缝纫机回去。
……
买了缝纫机，一夜回到解放前，叶小曼连肉都买不起。
赵谷阳回到公社，在供销社里大手笔买了两斤肉，三斤猪下水，五斤大骨头，社员们多看了两眼，他们在为买二两还是买三两肉纠结，这个年轻的同志，一个人就称了十斤。
“你家办喜事啊？”
“对！”赵谷阳笑道。
众人露出了然的表情，这年头，大家省吃俭用，否则一年扛不过去。只有家里办事，才敢这样大吃大喝。叶小曼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她感受不到喜悦，只有忐忑不安。
回生产队还有一段路，叶小曼仰脸看他，“我来挑担子好不好？”
“不好！”赵谷阳满脸深沉，“一个男人肩膀上要有重量，他要学会负担起一个女人的喜怒哀乐。”
说完这话，又笑吟吟地看她，“我老头子对我大哥说的话。”
咕噜噜……
空气中传来饥肠辘辘的声音。
赵谷阳丝毫没有不好意思，叶小曼盯着他的肚子半晌，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没吃饭？”
“在水库的工地上，只喝了三碗稀粥。”赵谷阳用黑沉沉的眼珠子盯她，弯了弯眼睛，“好饿！”
叶小曼咕哝，“你的食量，那点吃的哪够啊。”她百感交集，这个从来不亏待自己的男人，竟然会因为她，饭馆都不进，急吼吼跑来找她，她感动，却也心慌。
“赵谷阳，我现在没有处对象的打算。”
“嗯。”
叶小曼停顿了一下，仰头，和他对视，“我也做过梦，梦里面，的确是今年恢复了高考。我还年轻，还想考大学，读完大学出来，才会去想人生大事。但是我得声明一点，那个人一定不会是你。”
她认真的表情，让赵谷阳无所适从。
心里揪成一团，他像个无助的大男孩，张了张嘴巴，却因为喉头太酸被堵住，说不出话。梦里面，他听人口述了她悲惨的一生。因为他，她承受了一个女人三倍的痛苦，颠沛流离，惶惶无依。他被骂是一个背叛者，是一个无耻之徒。
“好……好！”赵谷阳艰难地挤出笑容，“我知道，你不喜欢我。”
叶小曼眼里多了一丝湿润，她扭过头，“咱们回生产队吧，我做饭给你吃，犒劳你今天给我挑担子。”
……
回到家，龙凤胎拿着两只螃蟹跑回来，是他们的母亲去河边上洗衣服时，在洞里挖到的，叶小曼看到里面有黄，稍微思考了一下，决定做大菜——蟹粉狮子头。
把肥瘦相间的五花肉斩成细丁，打进一个鸡蛋清，撒上盐、淀粉、生姜沫、花椒粉、胡椒粉、葱、料酒，朝一个方向打上劲儿，和四喜丸子切成细细的肉糜不同，这个必须是用丁和馅儿，团成一个个乒乓球大小，清蒸，等出锅时再把蒸熟的蟹黄放在最顶端。
大铝锅里，多放一个隔板，还可以同时蒸肉沫茄子，淋上调配好的佐料酱汁，用油烫一下，满屋子的香味儿。
再做一个芹菜炒腊肉。
家里的香芹，不像后世的那么肥大，叶小曼试吃一下咸淡，芹菜鲜嫩脆爽，腊肉咸香不腻。
同一时间，用小炉子煲一锅莲藕排骨汤，小炉子里常常烧着大灶里未燃尽的木炭，此时放上砂锅，正好！
一个小时后，四个菜差不多好了。
叶奶奶闻着味儿，停止做鞋子，站在堂屋大门口喊吃饭。
“国华，小菊，青青，家宝，回来吃饭哟——”
叶奶奶声音嘹亮，余音不绝，整个生产队都能听得到。该归家的人上来了，不该来的人，不要脸的跟在后面，陈玉梅挑起一边的眉头，眼里带着冷笑，她今天倒想看看，这个长年吃糠的家里，能拿出什么好料招待赵谷阳。
不好空手来，陈玉梅装模作样地拿了点自家晒干的白辣椒。
“叶奶奶，我妈让我送点白辣椒上来给您！”
不等人家说话，陈玉梅满脸嫌弃，走进要倒不倒的土房，看到满桌子的肉菜时，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她见过世面，表妹刘秋娟以前请她去了几次饭馆。
但没有见过这么丰盛的一桌肉菜，清蒸狮子头、腊肉炒芹菜、排骨炖莲藕、肉末蒸茄子，饶是她有工作，也不敢这样吃。
这一桌，简直比城里吃的还奢侈。
从后门进来的赵谷阳没看到多出来的外人，今天他被允许来吃饭，没了以往的不正经，他坐姿笔挺，笑眯眯地给大伙儿递筷子。
饭桌上宾客尽欢。
赵谷阳慢慢品尝，忍不住夸赞，“清蒸的狮子头，嫩得像豆腐，里面的肉软糯肥腴，入口即化，多咬几下，鲜美的汤汁从那肉粒的缝隙里爆出来，流进食道，太温暖了，搭配着一点蟹黄，鲜润得掉牙！”
“谢谢。”叶小曼抿嘴一笑。
龙凤胎拿着筷子，吃得摇头晃脑，“好吃好吃！”
“慢点吃，别着急，当心狮子头烫。”叶奶奶笑呵呵道。
陈玉梅馋得连口水都要滴下来，肠胃在翻滚，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揪着她，不让走。
光闻着味儿，就能知道这狮子头有多鲜美，肚子里的馋虫在挠她，如此诱人的肉菜，简直要了她的命。
“玉梅！”叶奶奶被强行塞了一把白辣椒，不好把人赶走，“你要不要吃点？”
陈玉梅刚走进一步，叶小曼便站了起来，“你的好意，我们家心领了，白辣椒你拿回去，我们家要吃饭，就不留你了！”
这死丫头，真小气。
陈玉梅看着这些让人欲罢不能的肉菜，屡屡升起的热气，刺激着她的口腔，害她不停地分泌口水。想到今天晚上只吃了四个干饼子，她就抓心挠肝的难受，她想吃带有油脂喷香的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