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012
生产队在社员们殷切的期盼中，花了五天时间，算好了上缴国家的公粮、以及要卖给国家的余粮、留了种，剩下的就是发口粮。
一大早上敲锣喊着去晒谷坪上集合，叶小曼全家拿着大口袋，拉着板车，排着老长的队伍等着发粮食，会计喊到一个人，就上去一个家庭主力。
排在前头的陈满英拿到了粮食，喜滋滋的和王会计说了一会儿话，又是邀请来家里吃饭，又是询问什么时候给儿子办酒，亲密得不得了。
称完粮食，陈满英走到叶小曼身边，突然来了一句，“晦气！”
叶小曼眼珠子转了转，“您慢些走，可别闪了腰！”
轮到叶国华时，王会计没好气地斜瞟他，“你家去年挣了8238工分，除去成人、小孩固定发的基数粮。你们家还可以通过工分获得稻谷100斤，高粱米200斤，包谷面200斤，红薯300斤，没意见的话，就在上面盖手印吧！”
今年使用了化肥，粮食大丰收，所有的社员们比往年发的基数粮要多一倍。
叶国华开心，想也没想就要去按手印，却被叶小曼拉住了胳膊。
“大哥，等等。”
叶小曼走过来冷笑，“王会计，你算错了，陈满英家，只有两个劳动力，她家的稻谷为啥就能发140斤？”
王会计心中微惊，眼神闪躲，不自在地捋了捋登记表，可被一个丫头虎视眈眈盯着，他又有些不爽快，于是没好气地抬头，“陈满英家里，我少发了一些杂粮。”
“谁都知道，稻米比杂粮好吃。”叶小曼和王会计认真对视，“我家工分多一倍，按照你的这种算法，你必须补齐陈满英家的两倍粮给我。”
“你是在无理取闹，不想拿粮是吧，那就赶紧走，别挡了后面的乡亲。”
王会计磨了磨牙，往年叶小曼都在学校里读书，所以他能糊弄住叶国华，把多出来的粮食，往自己家里搂。
而陈满英又是自家的亲戚，所以他每年优待她家，多算一些粮给她。
可偏偏这事被叶小曼发现，被她拿捏住了。
如果此时给叶小曼两倍，他就要亏一些粮出去，毕竟他就多给了陈满英一些稻米而已。
“不给是吧？那我就去找大队长、不行就去找公社书记。因为你这个会计，让我们这些无产阶级的劳动人民内斗，是你让我们不团结，我相信一定会有人给我主持公道！”
一顶大帽子扣下来，气得王会计差点跳起来，“你别以为自己读了书，就可以胡说八道！”
“咋回事？咋还吵起来了？”马队长走过来，皱着眉头问。
“没啥！”王会计没办法，被抓了个现行，只能装模作样的在册子上划掉数字，重新记录，“算错了一组数字，我给她补上。”
又压低声音，“丫头，你给我等着！”
叶小曼心满意足地走到秤边上，“威胁我？往年你给我家少算了不少，没找你还回来，就已经是我的仁慈！”
“好，好的很！”王会计眼里闪着暗光。
叶小曼见他报复心重，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扭头看向排长龙的队伍，“大家注意啦，刚才王会计给我家算错了粮，待会儿你们可要谨慎些啊！”
后头的社员们立刻来了精神，“真的？算错了多少，为啥算错？快给我们说说！”
“他给陈家多算——”
叶小曼被妇女主任捂住了嘴巴，强行拽到一边，“哎哟，我的祖宗，你嫌这里不够乱啊，每年为了分粮的事，都要打架，你可别让今年又来几场！”
“这可不赖我。”叶小曼瞥向脸胀成猪肝色的王会计，“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王会计欺负我大哥老实，每年给我哥少算粮食，您说谁忍得了？”
“这事我会去说他，你一个姑娘家，不要当众和他吵架，不好看。”
“行，我听您的。”叶小曼也不是真心想吵架，只是因为这事气得太久，“您去忙吧，我不和他吵，我现在要去看粮食称重。”
妇女主任笑着点点头。
这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插曲，大家领了粮食，挑着担子，推着板车，各回各家。
才吃过晚饭，又在敲锣喊开会。
叶家今天太忙，晚上八点才吃饭，送到赵谷阳这里，已经是八点半。
赵谷阳听到敲锣，拎着温热的铝饭盒，和一群男知青慢慢朝前走，打算在晒谷坪里吃，再听听队长要讲什么话。
陈玉梅如痴如醉地看着赵谷阳，想到母亲和表妹吩咐的话，又冷静下来，“赵知青，要不你来我家吃饭吧，叶家的伙食不行，没有一点油水，而且常常吃糠，你们大男人吃了，容易胃酸。”
赵谷阳瞥她一眼，好半天没记起她是谁，皱着眉头绕过她，“我已经把粮食都送到叶家，就不麻烦你们王家了。”
得，只针对女生的脸盲症又发作了。
陈玉梅郁闷不已，“赵知青，我姓陈，我家人也姓陈，我叫陈玉梅！”
“噢？”赵谷阳停下脚步，认真打量她，忽然用力拍了一下手，“我想起来了，你就是即将和郭志坚结婚的陈玉梅，对了，郭志坚还好吧，他马上三十六了，你们赶紧扯证结婚生孩子去吧。”
陈玉梅气得嘴角直抽抽，现在谁提郭志坚，她就跟谁急。
四周人越来越多，大家七嘴八舌讨论着问题，陈玉梅忽然心跳加速，慢慢地伸出手，想去抓赵谷阳的衣服，让外人看到他们的亲密，造成一个假的既定事实。
曾经听表妹说过，这人身份不简单，是从首都来的，她决定赌一把，万一能嫁到首都去呢？
“别碰我。”赵谷阳退开数步，满脸冷漠，“你手太脏！”
陈玉梅心中火大，却像哄骗孩子那样说话，“你扶我一下好不好？我的新布鞋打脚。”
“噢。”赵谷阳好人做到底，抬起俊朗的眉目，“郭志坚，你的未婚妻陈玉梅不舒服，你赶紧抱她走。”
嗓门大得吓人，生怕别人听不到似的。
在场的乡亲们：“……”
陈玉梅五雷轰顶，她想赵谷阳毁自己的名声，不想郭志坚那个神经病靠过来啊！
从小树林里突然窜出来的郭志坚，目光四处搜寻，刚好听到赵谷阳的声音，他看到了陈玉梅，“玉梅，你咋在这儿呢，咱们不是说好了，今天晚上你送新粮给我尝一尝吗？”
“闭嘴！”陈玉梅火冒三丈，“那只是安抚你这个神经病的话术而已。”
郭志坚拉下脸，“你什么意思，咱们两个可是亲过嘴的关系！”上次他和陈玉梅被人关进供销社的仓库，为躲避从货架上砸下来的箱子，靠墙时，不小心嘴巴碰到了一起。
此时的郭志坚，认定了陈玉梅。
陈玉梅快要疯了，气冲冲地朝前走。
七大姑八大姨看到这一幕，神色暧昧，一起跑到陈满英那里去喊恭喜。
众男知青：“哈？这是怎么回事？”
奇怪，刚才陈玉梅不是在勾|引谷阳吗？
……
数百号人站在晒谷坪上，听马队长在那里吼话，大致意思是，明天去公社里缴粮后，他们生产队没有假休了，要建水库，完成上头交代的修水利工程的指标。
赵谷阳翘着二郎腿，坐在草垛上慢条斯理地吃饭，冒着油脂的焦黄五花肉，吞下去口齿留香，干茶树菇泡发了，吸饱了鲜美的肉汁，和五花肉一起静静的咀嚼，不肥不腻，舌尖传来满足的快|感。
旁边的人猛吸口水，垂涎欲滴！
明明就吃饱了饭，食道却在叫嚣着要吃肉。
是香喷喷的肉啊，而且还是一块块的五花肉！
这是多么奢侈的一餐饭，他们过年也不敢这样吃，气人的是，赵知青的餐盒里却有四两肉以上！
“爷爷，我要吃肉！”
“那么贵的菜，俺家吃不起。”
“妈妈，我要吃肉。”五六岁的娃儿缠着母亲哭。
惹来了一顿打，“吃啥吃，忍着，等过年队里杀猪再吃！”
赵谷阳似乎不清楚自己造成了巨大的影响，附近一片小孩都在哭。
叶家的龙凤胎跑过来，傻乎乎抬头，张大嘴巴，赵谷阳就把肉片塞进他们的嘴里，“乖，多吃点，你们的姑姑总担心你们营养不良。”
“谢谢苏苏。”叶家宝和叶青青吃到肉，满足地离开，其他小孩嚎得更大声，惹得马队长直皱眉，过来查看情况。
一个大铝饭盒里，铺满焦香的五花肉，还有茶树菇，新鲜的白米饭，沾上香味浓郁的肉汁，就连他这个队长，都忍不住扇动鼻翼，真想吃！
他们家也有三个月没吃肉了，这香味，谁扛得住啊！
但马队长又不好说什么，只能吼着安静，他还有几件事没交代完。
赵谷阳这个始作俑者，始终置身事外，扭头看向叶小曼，“我还说带你去城里玩，买些书和练习册回来，这下完蛋了，我们都得去干苦力。”
叶小曼满脸问号，“买什么书？”
赵谷阳神秘兮兮地看她，“我有一种预感，今年能恢复高考。”
叶小曼瞪大眼睛，瞳孔骤缩，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警惕地问，“你在开玩笑吧！”
“没有。”赵谷阳不愿错过她的任何表情，“我梦到的事。”
叶小曼强忍着镇定，“梦是反的。”
赵谷阳目光深邃，笑了笑，也没再试探她，龙凤胎跑回来，他继续把香酥的肉片投喂进小嘴巴里。
旁边又是一阵小娃儿要吃肉的哭喊。
大家既羡慕又郁闷，认为这个一表人才十项全能的赵知青太招人眼红，所有人都过着苦哈哈的日子，只有他天天吃香喝辣！
听说这饭菜是叶小曼做的，看来她也没少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