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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奉献的泽西的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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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蓝妹妹官若存头顶的狭长天空已经和黑暗浑成一块,谷底的轰鸣比白日更加清晰,好像暗河正在不断涌起,即将淹没自己所处的这片小小方舟。蓝妹妹官若存周围已经积满了雪,她背靠岩石坐着将手电筒放在岩石上。雪花在电筒微光里向前飞舞一段小小的距离便被黑暗突然吞掉了。

    随着夜晚的来临,天气更加寒冷,即使穿了两套防寒服,蓝妹妹官若存依然冷得像被冰锥刺骨般疼痛。蓝妹妹官若存的意识断断续续,有时突然睡过去再突然的惊醒,但是她右手却死死地攥着对讲机,期待能得到且孤独多吉的消息。由于身处裂缝,对讲机的信号很差,收不到大本营的消息,她只能希望里面能不时传来且孤独多吉的声音,但是除了且孤独多吉出发后10分钟内两人有过简短的交流之外,对讲机都是一块冰冷的、黑色的、死去的砖头。

    不觉间,和且孤独多吉已经失联三个多小时,这三个小时里,蓝妹妹官若存只要清醒时便一直向对讲机呼喊。慢慢的,蓝妹妹官若存开始意识到,且孤独多吉是在完成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山上的气温已经接近零下60度,且孤独多吉单薄的衣服无法让他在如此严寒的雪山上生存下去,更不要说还要在暴风中攀爬博玛冰瀑布了。想到这里,蓝妹妹官若存流下了泪水,泪水的温度让她的脸感受到了短暂的温暖,如且孤独多吉在轻抚自己一般。

    黑暗的头顶,突然划过一道闪电,之后闪电的光迅速填满了整个裂缝。就是这一瞬间,蓝妹妹官若存看到了自己身处一个巨大的空洞,她觉得自己是一个永远无法满足的恶鬼的肚子里刚刚被咽下的一盘腌菜,暗河里流淌的胃液马上就会涌上来把自己消化干净。恶鬼一定是要连骨头也消化干净的,否则这个巨大的肚子里为什么会没有白骨呢?难道皑皑的白骨会化为皑皑的白雪消失殆尽?蓝妹妹官若存感觉闪电袭过的一瞬好像有一分钟那么长,足够她看清空洞里的一切,随即雷声袭来,巨大的声浪灌入大裂缝后在岩壁上来去碰撞回环,用力的挤压着蓝妹妹官若存的耳膜。

    “多吉可能死了。”蓝妹妹官若存在孤独和寒冷中再一次陷入了悲哀之中,她不再呼喊,对讲机慢慢地滑落,她忘记了害怕,沉沉地睡着了。梦里,赤膊上身的且孤独多吉向自己冲过来,他就像一团火,全身通红,周围的雪被他化成了河,发出滚滚波涛的巨响。且孤独多吉伸出双手抱住自己拼命地摇晃。蓝妹妹官若存在梦中不合时宜的思忖着,为何燃烧的且孤独多吉触如冰霜,世界上难道真有冰冻的火焰。正当她想从且孤独多吉口中讨个答案的时候,且孤独多吉像变身的超级赛亚人三一样,“嗖”的全身裹满蓝色闪电,且孤独多吉冲自己大声地喊:“官若存,快醒醒,不能睡!”随即,她便感知到闪电与空气的摩擦声,像燃烧的木头。

    对讲机里传出了嘈杂的电流声,即使在风雪中酣眠,这个声音在蓝妹妹官若存的意识里也无比清晰。蓝妹妹官若存本能地拿起对讲机大声地喊着:“多吉,是你吗?”

    很快,一丝痛苦的念头闪过,像又一道闪电划过虚空。如果且孤独多吉到达了目的地,自己在裂缝中是不可能收到对讲机信号的。

    “除非,对讲机就在附近。”念头就像又一道闪电划过虚空。蓝妹妹官若存开始了内心自我证明:且孤独多吉的对讲机一定丢失了,再被风卷起碰到了开关才触发了信号。蓝妹妹官若存再转念:如果对讲机在附近,且孤独多吉会在哪里呢?他到底还活着吗?如果现在且孤独多吉还没上山,那且孤独多吉一定是凶多吉少。她恍惚中看到且孤独多吉的手上、脸上、睫毛上、络腮胡上挂着晶莹的雾凇,犹如一个后现代的冰雕。这个冰雕在蓝妹妹官若存大脑里像三维动画般清晰地播放,可以从任何角度放大缩小供她仔细地观看。

    蓝妹妹官若存开始责备自己,如果自己不接受且孤独多吉的衣服,那么且孤独多吉就不会冒险上山,不会冒险上山他便不会死。即使要死,蓝妹妹官若存也希望能和且孤独多吉死在一起,在且孤独多吉把他的衣服给自己穿上的一刻,蓝妹妹官若存便已经知道自己余生唯一的挚爱是谁。自己平生最怕孤独,只要一想到且孤独多吉可能已经不再这个世界上了,孤独感就像铺天盖地那么多的蚂蚁遍布全身,这种感觉对自己来说比死亡更可怕。

    “官若存,你还好吧!”对讲机里断断续续传来了且孤独多吉虚弱的声音。

    蓝妹妹官若存后来回忆这个声音出现时的情景:当时自己正将且孤独多吉三维立体冰雕的眼睛放大,她正仔细地看那个已经像篮球般大小的瞳孔。瞳孔里面充满了被冻结的神经,像一个充满裂纹的纯白大理石球。突然这个巨大的眼睛眨了一下,长长的睫毛刷在自己脸上。就像专心致志中有人突然跳出恶作剧一样,自己胸口如被重锤,混沌的大脑一下清醒过来。

    对讲机传来的信号像多吉哆嗦的话语一般断断续续,且孤独多吉每说两个字总要停顿一会,蓝妹妹官若存觉得且孤独多吉说话的语调很像妈妈在病床上的语调。

    “多吉,你在哪里!”蓝妹妹官若存虚弱地嘶吼着,她地声音既嘶哑又尖利,既虚弱又充满活力。她全神贯注地听着对讲机中的声音,完全不知自己早已经泪流满面。

    “放心,我死不了,我在爷爷的山洞里。”这句话,且孤独多吉说了很久。

    蓝妹妹官若存想起了距离大裂缝不远的地方,博玛冰瀑布的脚下,那个飘满经幡的小山洞,那是且孤独多吉爷爷奉献的泽西当年去世时躲藏的山洞。

    可以想象当年在那里等死的奉献的泽西该是多么绝望和孤独啊。

    那里说是山洞,其实就是几块巨石随意滚动落下后组成的一个不到两平米的狭小空间。在风雪肆虐下,山洞现在已经被大雪埋得严严实实。值得注意的是,洞口悬挂经幡的绳子现在空荡荡的,包括那张格龙狼头图案的经幡的所有经幡都像被狂风卷走了。经幡猎猎的声音消失了,稀稀拉拉的绳子像没有共鸣腔体的琴弦,再没有人会把这琴弦地震动和风雪地咆哮联系起来,即使是比喻也不能办到。就像一个病床上即将逝去的老人的手,即使抖得如风扇一般也没人会觉得是老人正在惬意地舒缓筋骨。所有人只会觉得老人是在抽搐,是生物性支配灵魂的实例。那个原本就不起眼的山洞被装饰出来的神性也随着经幡的消失而回归了它的本来存在:一个原本就不起眼的山洞。

    没有了经幡、大雪覆盖的山洞洞口处,一双登山鞋若隐若现。洞内狭小的空间里,猩猩般魁梧的且孤独多吉以一种扭曲的姿势适应着洞里的形状。他蜷缩着,身上铺满了经幡。这些经幡曾是那些朝圣者、登山者纪念奉献的泽西的祭品,上面尽是神秘咒语。如今,这些咒语被塞进洞里,花花绿绿的符咒裹在且孤独多吉身上让他看起来就像一个被咒语缠身的虫蛹,等待时机破茧而出。

    那张如床单大小的、赤焰红色的、画着格龙狼头的经幡裹在最外面一层,占据了且孤独多吉身体最大的面积。洞口已经完全被雪覆盖,一盏头灯用挣扎的光线抵抗着黑暗。在微弱的淡黄色光线下,且孤独多吉的胸口犹如匍匐着一头散发着温暖气息的巨狼。

    这是一个不眠的夜晚。且孤独多吉不敢睡,一旦睡着可能再也无法醒来;蓝妹妹官若存不能睡,她的声音是且孤独多吉能撑过今晚最大的力量。这一晚,蓝妹妹官若存说了很多,把自己从小到大的故事似乎都讲了一遍。每次讲完一段,蓝妹妹官若存总是会焦急地等待且孤独多吉用那似有似无的声音回答:“我听着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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