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命运
“万事万物都是有原因的,今生的果就是前世的业。”泽那寺上师那措活佛在正殿后的修室中,和蔼的对跪在面前的且孤独多吉和蓝妹妹官若存说着最简单的真理。
作者好久没有借机倾诉了,仿佛这本书已经远离了荒诞而进入了现实主义。拿错上师的话让我想到我的一个四处传道授业的朋友。在收入低微的繁忙的工作间隙,他会四处讲课。我问他备课是不是一件辛苦的事情,他说no!人生备一次课足矣,无论到哪都是这一套ppt,他只要做到敌不动我不动,敌欲动,他便换一家敌不动的!只有不动才能用在卑微的时间间隙中压榨出的劳动报酬为家庭的发展贡献些许力量。我再次提醒,这是一本和现实无关的科幻书籍而已。
塔克人相信生命的轮回,因此害怕作孽。高原的自然条件让农业时代的塔克贫穷,因他们最惧怕神灵。然而轮回的力量是自己做自己的主,自然的力量是神做自己的主。想要今生和来世过得舒服一些,那么塔克人便将自己和自然合二为一,既信神也行善,即不招惹神也不种下孽债。然而自己不了然的事就去问神,如若神不了然的事就忍,忍不住就求,求而不得便是自己作孽了,自己作孽后还是归神管。最终,还是落到神的手上,生死皆凭天意。
上段大意便是人做不了命运的主。
“塔吉尼娜是圣神的,你不可能让塔吉尼娜俯身接受凡人驾驭。”
泽那寺金光闪闪的塔吉尼娜雕塑十分巨大,巨大的物体本身对人就有压迫感。人类最初的敬畏便来自自身面对巨大物体感到单纯的渺小。巨大产生的压迫感让先民百思不解,便去心灵找答案,向神讨答案。结果内心世界越来越大,神像越来越大,自己便越来越小,如此便成循环,人成了世间蝼蚁,而那个巨大的存在确是蝼蚁用心一世一世搭建起来的。当然这个存在里充满了累世蝼蚁的智慧,会让一只只落单的蝼蚁们自叹弗如。就像塔吉尼娜的神像,明明是万世蝼蚁而成,却化为一面慈悲、一面恶煞的主神,让蝼蚁者无从揣摩。有了好运就在正面抹上一层金子,劣运就在恶煞一面抹上一层金子,不知是好是坏便围着这堆金子走一圈。先看善的一面就会觉得煞的一面更煞,先看煞的一面就会觉得善的一面更善,如此多转几圈,蝼蚁堆的金子便活起来了,变的有生命了,进入了越来越善和越来越煞的循环,直到蝼蚁变得晕乎乎,跪倒在地上,祈求宽恕。
然而拿错上师的智慧却是由心底起来的,他很清楚,金子便是金子,神秘的力量或许有或许无,金子无论怎么变都是金子,有些存在是本来便存在的,但要教蝼蚁懂,便需要一些中介,比如神像和开始的话。
“她只会在恰当的时候选择恰当的人给他们看他们应该看的东西。你们应该时刻感受她的训诫。每时每刻,所有发生的一切都是她给你地讯息。当你们展现出她需要的,她自然会接纳你们。她在你们心里,你们也在她心里。”
拿错上师是一个好导师,他并非不想把事情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但是他知道,这世间的事说得太清楚便是不清楚。特别是道理这个东西,说得太清楚会让信徒失去自我,让人失去自我不是拿错上师这样真正有修为的人想要看到的结果。于是,凡当拿错上师说得不清不楚的对象,很大可能便是他认为的可渡之人。但是有些可怜人,拿错上师也会教一些具体的方法,比如下午三点整喝一碗从山海子盛出的清水,向三点钟方向磕两个头,后脊上抹上一些蜂蜜什么的。
宗教一向让且孤独多吉头疼,绕来绕去,没有一个线头。道理有,又好像没有,说没有,有时又希望有,说有,有时又希望没有。但是且孤独多吉的祖父、爷爷、父亲都说有,而且都虔诚的觉得在他们的悲剧中自己是过错方而从来没有流露出过对神的诘问,因此且孤独多吉也觉得,无论如何,应该是有天意的。
“塔吉尼娜需要什么?”蓝妹妹官若存问拿错上师。
“需要敬畏、勇气和爱。当你们决定进入她的身体,你们就是一体的,她能感受到一切,然后决定赐予恩赐还是惩罚。”拿错上师垂眉低首,没有一丝神秘的架子,就像一个慈祥的老祖父。
拿错上师拿出两串自己亲手开光的黑褐色木制手串分别戴在了蓝妹妹官若存和且孤独多吉的手上,之后将两个人的手握在一起对他们说:
“愿塔吉尼娜保佑你们。”
走出泽那寺,便是一片广阔的高原草甸,山海子就是嵌在草甸上的一块蓝色宝石。四周雪山围绕,和夜晚山的孤傲不同,在阳光的照耀下,托木尔峰洁白得像一块插入云端的大理石墓碑,腰身的几丝巧云在阳光下不断变换着颜色,就像献身给塔吉尼娜的魂魄因为渴望永恒而不舍离去。
草甸上,一个牧民骑着马在山海子旁聚拢牦牛。山海子里装着雪山、白云、慢悠悠吃草喝水的牦牛和闪耀的光点,她的底色是大片的蓝。
“这么宽阔的草原,这么美的海子,真想骑马狂奔一次。”蓝妹妹官若存看着眼前的美景,自言自语地说。
“你等着。”说完,且孤独多吉便向牧民的方向走去。不一会,马蹄强劲的“突突”声由远及近。只见且孤独多吉骑着一匹白马从牧群里冲了出来,背后扬起一阵灰尘。马飞奔到蓝妹妹官若存面前,且孤独多吉对她伸出手。
“快,上来。”
蓝妹妹官若存感觉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拽上了马背,还没坐稳,只听见且孤独多吉大吼一声:“驾”,马便狂奔起来。
蓝妹妹官若存感受到了胯下那股猛烈的力量上下起伏,她双手死死抱住且孤独多吉的腰,闭着眼睛把脸贴在且孤独多吉的背上,脑子里只剩背的温度和花草的芬芳。好一会,当自己的胯部跟上奔跑的节奏后,便觉得一股豪气沿着丹田涌到胸腔。她睁开眼,看到两旁的灌木丛携着色彩快速倒退着,远处的雪山却依然岿然不动。风把她的短发吹得“啪啪”响,像配合迅疾马蹄声的一个和弦。
“马哪来的?”蓝妹妹官若存问。
“我偷的。”
“你个坏蛋!”狂奔的马让周围的美景变得模糊起来,蓝妹妹官若存再次把脸贴在且孤独多吉的背上,闭上眼睛。
不知飞驰了多久,马突然停了下来,在一声长长的嘶鸣里,它前蹄向天空腾起。且孤独多吉一个纵身下马,将马牵牢。蓝妹妹官若存睁开眼睛,面前就是高耸的托木尔峰,他们正停在一处悬崖边上。站在这里,蓝妹妹官若存仿佛感到托木尔峰正在把自己拉入这个深深的谷底,这个谷底一定藏着她全部的秘密,那些死在托木尔峰山脚下的勇敢的人们一定想知晓这些秘密,否则怎么会化为巧云围绕左右呢?站在这里,蓝妹妹官若存感觉自己就像一棵正在茁壮成长的大树,脚像树根扎在土地,手像树冠一样触摸天空,天堂和地狱似乎在这里连为了一体。
“真不敢相信,再过不到一个月,我就能站在那里。虽然从小看着它长大,但是却没想过有一天能亲自触摸它。”蓝妹妹官若存指着峰顶对且孤独多吉说。
“和你一起。”蓝妹妹官若存转过脸朝牵着马的且孤独多吉笑着。
“我会保护你的。”且孤独多吉有些不知所措,络腮胡下涌出一抹红,像才搽的胭脂。
太阳逐渐西斜,夕阳在先前雪山壮丽的白色中间揉入了金黄。太阳驮着蛰伏了半日的黑暗沿着皑皑雪山往山脚缓步走去,把东面的托木尔峰照得通红。蓝妹妹官若存骑着马,被且孤独多吉牵着走在草原上,草原上开满了格桑花。两个人的影子被拖得好长,远远望去,就像只有两个黑色的影子在地平线上移动,背景是一块闪着金色光芒的涂满雪山、草甸、蓝天的油画。
蓝妹妹官若存望见了不远处的牧民正在牛群中席地而坐,抽着烟,一双眼睛恼怒地盯着自己。看到他们回来,牧民将烟掐灭,朝他们快步走来。牧民走到且孤独多吉前,一脚踢在且孤独多吉的屁股上,一只手迅速拎着且孤独多吉的耳朵,疼得且孤独多吉哇哇乱叫。
“多吉,你个臭小子,下次你再偷我马骑,我就告诉你父亲,让他收拾你。”牧民把且孤独多吉的耳朵扯到自己的嘴边,用责备的口气对且孤独多吉说。
“下次请你喝酒啦。”且孤独多吉被拎着耳朵的脸发出一脸坏笑。
“滚,要不是看在你女朋友的份上,我非打断你的腿。”牧民又是一脚踢在且孤独多吉屁股上。
秋天给蓝天下这片高山草甸涂上了颜色,红的、黄的、蓝的三原色在未知者的画笔下肆意组合,夕阳给了这些颜色最厚重的饱和度,它们在画布上流动着,像还没有干涸或哭泣着的油画。山海子上布满了翻腾的、金色的鳞片,鳞片的反光在它周围的岸上闪动着,那些岸边的树干、石头这些无法动弹的也鲜活快乐起来,它们伸着懒腰、打着哈欠迎接着夜的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