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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月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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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十一回 破釜沉舟安饶赠帕 披荆斩棘道长添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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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起白长庚第三味要解开的东西——老鸨的指甲,这是除去九种药材之外的一件物什。

    实际上是隐藏的第十味药材。

    「开阳派」花见愁的手下十分得力,行动迅速,他们本身就擅长情蛊,包括如何制作和解开不同的情蛊。

    石榴红的魂魄留在杏枝观的这些日子,他们已经摸清了蛊中多出来的一味药——这老鸨指甲的主人是谁。

    果不其然,和白玉楼他们想的一样,王兰仙没有用自己的指甲,而是用了另一个人的。

    指甲的主人是桃李,王兰仙年轻时的手帕姊妹。

    花见愁手下的人们与常家留在江南的人合作,顺藤摸瓜,用开阳派的秘法,排查出了万年春蛊中指甲的主人。

    这个方法,他们本是用以滴血验亲等等时刻的,在这个危急境况下,居然也发挥了特殊的作用。

    跟着桃李,他们去打听她最宠爱的后辈是谁。

    花见愁的手下们最终打听到,桃李最喜欢的孩子是安饶,这件事,整条河的老鸨们似乎都有所见地。

    桃李自身没有孩子,大约是无法生育。她总会笑眯眯地看安饶——虽然安饶是王兰仙的女儿,并不是她自己带出来的,但每每看到安饶,桃李都会给她塞些好吃的好玩的,和对其他的姑娘完全不同。

    也就是说,白长庚必须取得安饶的贴身之物,用来解开「万年春」蛊其中的指甲那一味药!

    「万年春」蛊的九味主药材太过强大,必须分散攻之,用蛊毒中每一味药材的所爱之物,来引导蛊毒化解、疏泄与最终消散。

    …………

    蓝情和花雨正在杏枝观的一处小屋调制新香。

    “你小瞧我。”

    花雨因为放错香料,被蓝情骂了好几次,忽然撂下手头的活儿道。

    “以前每次大事拖后腿的是谁啊。”蓝情手上动作未停,嗅着香粉斜睨着她。

    “哼,那王家和常家最近把鸳鸯冢放回一处了,他们可能要有大动作,你也知道?”

    “知道。别以为我们「香篆派」的情报网比你开阳派弱。”蓝情表情淡淡的,对花雨的挑衅习以为常。

    花雨哼道:“去,烦着呢。花见愁那小子从不给我省心,人都走了还留下烂摊子!每次找人和做事动静都那么大,要不是我回回派人压着,他手下的那帮子人都不知道被别家发现收尸几次了。”

    蓝情笑道:“你也别五十步笑百步,能有个这样的后辈不错了。

    “而且哪次没我在你不掉链子的。之前被司徒礼下蛊,疼的不轻吧?”

    “哪壶不开提哪壶。”花雨佯装嗔怒,“你不也中招了。”

    蓝情并不理她。

    花雨转而摇了摇手上的细环银铃轻笑:“那个‘百日穿心’不过如此,我俩一联手,还不是轻轻松松解开了。”

    “哎,你不知道我有多烦,上次在仙鹤居那画船上,还不知怎的有谁落下来的「开阳派」的锦囊,吓死人家了~还好趁走水的时候人多眼杂,才拿回来……铁定是花见愁那小子,以前又四处留情乱送的!”

    蓝情叹气:“是要小心点,不该好心乱送东西。我之前也不知道,苑儿找我要和合秘香的方子,竟然是为了做失传了的蛊。”

    花雨闻言,陷入沉默。

    蓝情也不再接话,只把内门送回来的卷轴一看——这是之前,她借给白长庚的月宫古画,蓝情用毛笔蘸了一种透明的水,涂在某处看不出任何特别的地方,只见古画上出现了几行药方,下面回了几个字,是白玉楼新留的:

    “多谢。”

    “好了,白双雁老头也有救了。”

    蓝情舒了口气,花雨笑而不答。

    原来,蓝情花雨瞒着白家的「须臾派」暗中合谋,最近已解开了自己身上的「百日穿心」蛊,她们才将解法通过古画交给了内门,让白玉楼他们想办法,也找机会给白双雁解开。

    至于她们自己,则打算继续在司徒礼面前演戏,唯命是从。

    她们还抽空对内门传出了重要信息:「归心派」——归心客栈那边,要在乙巳年秋冬季节左右与司徒家联手,蓄意共同谋反内门。

    其他的信件等方式会太明显,她们现在总是通过透明墨水与古画、以及调制特殊的能燃成字的香料等等手段,给内门和白双雁等人传递讯息。

    阴门百家那边,已是岌岌可危。一枚火币根本稳固不住局面了,各家又在私自民间暗寻其他五帝钱的位置。

    石大当家近期也在家皱眉沉思,「金币」还在石家。不过,他也想见一见王兰仙,当面问清楚,她写那些信欺骗自己,到底是要干什么。

    …………

    秦淮河畔有座桃花楼。

    虽热闹风光的程度不及杏倚楼,却也门庭红火,常年处于春风得意的势头之中。

    这家桃花楼的掌柜兼老鸨,叫做桃李,她是当年王兰仙的同辈人,也是与王兰仙关系最为交好的姊妹。

    曾经,王兰仙就是不舍得对自己下狠手,取了她的指甲,入了「万年春」蛊。桃李对王兰仙的人品与性情都颇有微词,还嫌她“怎么就着了那个石知火的道”;只不过,王兰仙常与她合作,分不少好处与她,这些年桃李才把不满压了下去。

    桃李心底最喜欢的孩子是安饶,她很欣赏安饶,只不过,她从来不和人提这茬。

    因为安饶总会让她想到小时候的自己——她和自己一样,是努力生活着的普通人。

    桃李膝下无儿,如果说她有什么所谓最在意的孩子,那就是安饶。

    白长庚去杏倚楼找安饶。

    她面无表情地进了杏倚楼的门,无视了王兰仙的媚笑与招徕,开门见山道:“我要见「石榴红」。”

    王兰仙一开始还打算和白长庚盘桓一会儿,并不放人。

    安饶现在可是顶着石榴红回归的名头,要稍微抬高门槛的。

    见白长庚拿出了一袋沉甸甸的东西,王兰仙很轻蔑,朝里头瞧了眼,马上将袋子拢起来,讶异道:“哟,好阔绰的手笔呀。”

    “这位公子,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王兰仙还是好奇,不过,来人看似不好亲近,面上冷若冰霜的,别是哪位官家的不认识的公子便服出行,自己不小心得罪了他就完了。

    不过,很多男人一来这销金窟就藏不住了,总要找某位心仪的姑娘炫一炫家世的,要不回头让安饶诈诈他,留下这个大金山?

    王兰仙正绞尽脑汁,安饶正好走了过来,虽白长庚戴着斗笠,她一见到白长庚的身形,便马上认出了她。

    “妈妈,没事儿,我来吧。请,公子去我房里打茶围。”

    安饶笑着看白长庚,手上拿着泥金扇。

    白长庚恍惚了一瞬。

    太像了,安饶的姿态和眼神,让她以为自己身在梦中,以为还是几年前来杏倚楼见石榴红,给夏岩秋治病的某一天。

    水币和火币共同汇聚的力量,应该为她的易容模仿也添力过不少吧。

    白长庚的神色毫无变化,眼底却流露出淡淡的落寞。

    于是,王兰仙暂时让白长庚和安饶走了。

    王兰仙笑意深深道:“好生招待,别委屈了公子。”

    安饶垂眸回了:“知道,妈妈。”

    白长庚微不可察地深吸一口气,她来安饶这里目的很明确。

    根据花见愁手下给的讯息,要智取她的一件常用贴身之物,给石榴红解开「万年春」蛊中老鸨的指甲。

    无论是头发、手帕、簪子、耳坠,颈链、脚环等等每日的常用物品都可以,可这些偏偏都是无信任便难以取得的。

    白长庚第一次来到安饶房里的时候,心情有些古怪。

    安饶居然把房间的陈设,摆置得很像石榴红原本的房间,只是少了些花里胡哨亮闪闪的东西,仔细观察,也更整齐有致些。她看起来也不会乱扔鞋子。

    当白长庚三番四次来到安饶这里,安饶终于不再摆架子了。

    这一次,安饶给白长庚沏了上好的武夷肉桂,靠在桌前的美人椅上,边笑扇起了扇子:

    “二少爷,有何贵干?”

    安饶虽然放开了很多,依然对她充满了防备与警惕。

    “安饶姑娘。”

    “叫我什么?”安饶微嗔道。

    白长庚顿了顿,改口称:“石榴红姑娘。”

    从鼻尖传来的气息,比起石榴红的真是不相上下,若不是白长庚经常和石榴红的魂魄呆在一起,早已习惯这样的气息,她还真遭不住「万年春」蛊的干扰。

    何况,安饶身上现在是已经加入了「水币」炼制的万年春蛊。

    “我知道,你现在由于「万年春」蛊已损命几十年。”白长庚也变得直截了当,“并且,死时会很痛苦。”

    安饶手上的扇子停了一瞬,继续摇着:“哦?”

    “关你何事?”她毫不在乎地笑了笑。

    白长庚面无表情,仍感到了一丝混乱,她这样毫不在乎的样子,也很像石榴红,导致她说不出口接下来的话。

    如何开口要贴身之物呢。

    白长庚眸色深黯,她余光稍微一瞥安饶的枕畔,思索着,她的床榻上,应该有头发。

    要不要智取?

    安饶忽然偏头看向白长庚,调笑道:“你看着我的时候,还在想别人。”

    “以前来找她的时候,也这样?”

    白长庚面无表情,心下却一片惊涛骇浪——这人说狠话的本事,也和她如出一辙。

    一定不能让安饶发现自己的女儿身,这次一定要顺利拿到贴身之物。

    自然,安饶和司徒苑不一样,她并不知道白长庚的真实身份是女子,安饶只会认为:

    白长庚作为男子,早已心仪石榴红已久,又不好意思让家里人知道。他以前经常来杏倚楼密会她,后来“石榴红”却在杏倚楼的火灾中死去,所以,她现在才来找自己,和那些纨绔子弟们一样,把自己当成石榴红的替代品消遣了。

    哼,这个白家二少爷,肯定不知道那次死的是夏岩秋,石榴红本人还活着呢,她只不过现在昏迷不醒,人就在这楼里。

    她漫不经心地笑着看白长庚。

    所谓富贵人家出情种,便是如此吧?

    如果能让白长庚爱上自己,是不是算赢了她呢。

    白长庚则飞速思考,怎么才能去床榻上取安饶的头发,一会儿又去看桌上有没有贴身之物,耳畔忽然悠悠一句:

    “抱我。”

    定睛再看的时候,安饶已经朝她伸出了手。

    见白长庚有些发愣,还呆呆盯着桌上自己的一块手帕,安饶微颦着恼,轻声道:

    “怎么啦?又不是没抱过~以前抱不动,现在还不行?”

    白长庚心下一片混乱,难道,当时,被她窥听了?

    可是不应该,每次来,她都会用六耳符。

    除非那时候,她刚好在石榴红的房间里,那么,以此推知,这个安饶知道的石榴红的把柄会很多。

    明明彼此心知肚明她不是石榴红的事,两人却在激烈地暗地较着劲,没人想着真正戳穿到底,白长庚揣测不出安饶的真正意图,对于这熟悉的对话,只感觉十分危险。

    “我身上没下毒,放心。”安饶笑嘻嘻道,一边手捻起那块手帕看了看,

    “想要?抱着我转一圈儿,我就把这个与你。”

    白长庚深吸了一口气,游移不定,她真不敢保证这个安饶会不会学她在身上藏毒,比如泡子里、簪子里什么的。

    停顿了半晌,白长庚决定破釜沉舟,速战速决。

    “安饶姑娘。”

    “叫我什么?”安饶柳眉倒竖。

    “我会帮你解开。”

    “啊?”

    “我说,会帮你解开身上的蛊毒。”白长庚郑重道。

    安饶有点儿不解,最不解的是白长庚是怎么知道的——她确实不想要「万年春」折损自己的生命,也真的不想最终的死相难看。

    只是太舍不得它带来的好处,也想和石榴红较劲,想要赢她。

    于是,安饶心虚地继续佯作石榴红会做的表情:

    “谁要你管。”

    “你是你,她是她。”白长庚看着安饶,逐渐神色清明。

    或许,就好像白珍是白珍,白长庚是白长庚。

    她开始分清她们俩了。

    安饶身上的万年春蛊有一些致命的弱点,她并不能做到像石榴红那样无懈可击。

    安饶心慌,从来没有人这么对她说过。

    她也不摇什么扇了,兀自避开白长庚的眼神:“二少爷是什么意思。”

    “安饶是安饶,石榴红是石榴红。”

    安饶的扇子一个没抓紧,掉落在地。

    白长庚道:“给我那条帕子,那是解开蛊需要用的药材之一。我答应帮你解开身上的蛊,这是白家内门对于病家的责任。”

    白长庚确实有把握。

    只需要能把石榴红身上的「万年春」蛊解开,这边原理实际上差不多,如果之后想解开安饶的,会是相当容易的。

    安饶身上的蛊效力扩散的话,同样危害百姓,内门迟早也要上门来解决她身上的蛊,自己算是投石问路。

    反倒拿不到安饶的贴身之物,对她自己和内门才是最大的麻烦,石榴红那边,时间非常紧急了。

    自从上次添完灯油,石榴红身上的蛊毒亟须更快地解开,否则自己也不会这么着急。

    安饶看着白长庚坚定澄澈的眼神,动摇至极。

    她的鼻子发酸。

    安饶确实不知道白长庚是女儿身,可是,白长庚是为数甚少的,把她不当石榴红的附属物的人,和桃花楼的那位老鸨桃李一样。

    连妈妈王兰仙都没对她这么说过。

    妈妈只想自己越像石榴红越好,直到完全成为她。

    她有时很怀疑,自己是不是只为了帮妈妈复仇而生?

    最后,安饶决定瞒着妈妈和司徒苑,将自己的手帕送给白长庚。

    就算白长庚是骗我的也好。

    安饶感觉自己赢了石榴红一回。

    我也可以是安饶,而不是她吗?

    她目送着白长庚离开杏倚楼。

    回去之后,白长庚便马上着手,用它解开蛊中的第三味药——老鸨的指甲。

    …………

    且说回前些日子,石榴红荷塘回来在睡梦中奄奄一息,白长庚入定后的事。

    她不算顺利地进入了石榴红的内心世界。

    白长庚闯过重重关卡,提着差点被打灭的灯笼,来到了她的心门前。

    没想到石榴红会在心中布那么多道机关。

    明枪、暗箭、温柔的刀、落石、水牢、火海,应有尽有。

    比起古墓或秘境里的那些关卡,她的内心世界中的机关真是有过之无不及,简直是想置每个人于死地。

    看起来柔弱的石榴红,真是个极其矛盾的人。

    见到了她的心门。

    这是白长庚第一次见到人的心门。

    原来会如此具像化,和玉先生说的一样,每个人内心的心门都会不一样。

    如果想进去添灯油的话,必须要去心门里面的那个房间,这个房间里会承放每个人的心灯。

    石榴红的心门紧闭着。

    白长庚看着它,感觉很像一座苏式建筑的院落大门,又像杏倚楼的大门,它古怪地介于两者的混合体之间,门是红色的,门口有两个灯笼,一对石狮子。

    石榴红也站在门口,微笑着,并不让她走近一步。

    “哟,这不是二少爷吗,有何贵干。”

    石榴红笑着挡住门。

    白长庚看着她:“让我进去。”

    “凭什么。”

    石榴红依旧笑着,神色毫无波澜。

    白长庚自然不能告诉她是因为她俩固定了命格,石榴红现在只是魂魄,已经奄奄一息,快要消散,因此,自己是来给她添灯油的。

    白长庚面无表情道:

    “解毒。”

    石榴红犹豫再三,瞟向一旁,很小声地道:

    “真的么?”

    白长庚作势就要开门,石榴红上来阻止,很奇怪——红门并没有锁,白长庚轻轻松松就推开了。

    一片稀薄的光明。

    小小的案几上,放着一盏灯,烛光微弱。

    白长庚回头一看,忽然发现门口的石榴红不在了,看来她没有怀疑自己,这是默许了。

    事不宜迟,白长庚飞速地将自己的灯笼取下,从中,小心翼翼地将灯油转移到石榴红的灯盏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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