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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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回 离奇雾霭古栈道 远古奇谭矿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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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要去的地方比较特别,山中可能会聚积着许多瘴气,需要先行去银铺买些银环与银制的首饰带着。
把这些银饰分别戴在足腕、腿部、腰上,手腕,脖颈上,根据银器的变黑程度,便可感触到山内瘴气浓度的变化,在瘴气过重的地方,他们看到银器表面接近全黑,就必须停止,不再进入更深处。
华灯渐浓。
刚用完饭,走出满庭芳酒楼门口,白长庚一行人就碰上了好些走街串巷发着戏单和画片的小花童。
“石榴红今晚河上有游船演出嘞!”
“沿河一路过去,最后在丹若榭搭台,今晚唱的《金罂儿》,各位观众老爷来捧个场唷!”
他们猴子样的灵巧身体在人群中窜来窜去,口舌也说个不停,招徕顾客的样子伶俐得紧。
果不其然,一大帮男女老少便跟着涌过去了。
是杏倚楼沿河的那条大街。
在游船上演出,可以一路沿河而歌;丹若榭,便是水边一处平台,在那里唱曲儿,隔着河岸对面也能清晰地听到歌声,借着流水与河风,笛音也会更加悠扬。
木相留和凉曜她们拿到了戏单和画像,好奇地去看上头的美人。
只见一位红衣的美人,身着凤凰花纹的帔子,笑意温柔妩媚。
“石榴红?我之前走老家那边的时候,听过她哎。”
木相留蹙眉回想,一拍脑袋,“想起来了!是不少九河下梢的富商子弟都慕名下江南来看的那个花魁。”
“现在还早,不如我们也去看看吧。”
凉曜见木相留好奇,加上自己也确实想看,便道。
白长庚不置可否。
自然,这儿正在搭台唱戏的是王兰仙家的女儿——安饶。只是细看着画片,感觉现在的安饶神态愈来愈像石榴红了,根本分不清二人。
她也要去探测一下王家的动向到底如何。
于是,三人快步跟着人潮的方向过去。
一段念白乍起,随后,沿河两岸逐渐鸦雀无声。
只闻清幽的笛音与丝竹入场,缓缓交织着歌声进来,河上飘来动人心魄的唱腔。
一曲完毕,所有人都听入迷了。
白长庚恍然一瞬间,还以为是真的石榴红,安饶的声音远远听来,几乎和她本人没有什么差别。
在人潮拥挤中,去看丹若榭上红衣的那个身影,也是全无二致。
可是,真正的石榴红还在杏枝观呢。
白长庚心下微惊,没想到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她们已肖似到了如此地步,恐怕若不是极其近距离地看,就连她也根本不会对安饶有任何怀疑了。
木相留和凉曜同样看呆了。
不过,她们主要是因为头次赶上这种热闹的大场面,二人都是兴奋不已的样子,回去的一路上买银器的时候,还在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木相留边挑选着银器,边回味着刚刚的曲儿:
“花魁娘子真好看,嗓音也好听,难怪京城的人都千里迢迢跑来凑热闹呢。”
“确实很美,就像戏文画本上的美人似的,我也第一次见。”
凉曜拣起一枚雕刻有孔雀纹的银镯看了看,在手上拿着,比对手腕的粗细,“小姐,你戴这个大小正好。”
“我看看!”木相留乐呵呵地凑过去。
白长庚默默不语,她早已挑好了,东西拿在手上——都是清一色没有任何花纹的、最稀松平常的那种银制品,是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们压根不会留意的款式。
她在等姊妹两人。
三人都选完了,正准备去柜上结银子,各自争着掏腰包,木相留这边突然一怔:
“我的荷包呢,怎么不见了!”
凉曜面色一凛,眼神射出两道寒光,飞速地在偌大的银器店内扫了几圈,铺子里人不多,她马上锁定了一个看起来很平常的姑娘。说时迟那时快,凉曜三步并两步便跑上去,即将揪住那人的肩膀。
姑娘回过头,见凉曜差点抓到自己,立马神色由镇定自若转为惊异,飞快地躲开凉曜。
此人身段十分灵敏,她鬼鬼祟祟地便要跑出去,走前竟然还把放在门口的货郎担挑起来就走了,背后轻如无物!
看起来是个小贩,木相留也赶快追上去。
凉曜飞身跃起,几下子翻上了墙,步子迅疾如御风,七弯八拐地越过街巷,马上就逮到了对方。
那小贩姑娘惊呼,货郎担里的东西撒出来了,一地狼藉。
凉曜本身幼年就做些荣行偷盗行径,打一眼就知道人群里谁不对劲,论身姿敏捷也不亚于任何人;何况她已在木家的安排下,在六扇门练了这些年,自然能轻轻松松就擒住各种小偷了。
“江家人,”
凉曜面色和善地微笑,“论荣行的事情,还是我们卿家比较顺手吧。”
被压在身下的那位姑娘闻言,无奈道:
“快放了我,卿家的!还你就是。”
姑娘站起来,整理好衣服,不得不归还凉曜荷包。
木相留才追来,凉曜把荷包交给木相留,并帮她佩戴好,柔声道:“小姐,看好东西。”
木相留嗯嗯应着,注意到眼前这个姑娘同她们差不多大,睫毛长长的,看起来有些妖娆的气质,行动都是轻手轻脚的,木相留觉得她长得像小时候在爷奶家四合院墙边经常晒太阳的一只三花猫。
“你们江家最近不是应当还挺景气的么,怎么还偷呢?”
凉曜疑惑,并问了姑娘的名字,“你可以叫我凉曜,姑娘怎么称呼?”
“免去礼数吧,咱们年纪看着差不多大,叫我江浸月便好。
“景气?快别提了,夏大这当家一走,阴门百家有哪个好受哇,各地生意都做不动喽。”
她抱怨道。一边蹲下身整理着筐子里的货品,心疼地数着里头被弄翻糟蹋掉的东西,木相留和凉曜也跟着一起拾掇起来。
木相留看了她损毁的东西不少,便拿出几吊钱赔礼道:
“江姑娘叫我相留就好!喏,给你点这个做盘缠,是我的心意。”
江浸月见她给的很多,眼前一亮,拢住吊钱道:“不必客气,是我的不对!居然想着偷相留姑娘的荷包……喏,这个担子里的东西全送你们罢。”
白长庚提着几人刚买的饰品走来。
她拿出一件递与江浸月:“姑娘若不嫌弃,请收下。”
江浸月眼睛都瞪直了,这位青衣公子这么阔绰?
她知道她们能进去银器店自然很有钱,可还买这么多,这些人什么来头啊?
“不过,你要陪我们走一趟,有要事相托。”凉曜瞥了一眼白长庚,懂了姐姐的意思,笑着补充。
“啊?”江浸月摸不着头脑。
凉曜简单解释了去处,看着白花花的银子,江浸月吞了吞口水,便同意跟着白长庚他们走了。
“行啊,我也顺路经过你们走的这条道儿!正好运货。”她爽快答应。
…………
四人同路,便顺理成章共同前往蜀山寨子。
原来,江家货郎担的人,历来最熟悉蜀道,祖上也走遍了茶马古道和秦岭一带,相对比较熟悉这种山路地带的景况,白长庚想带着江浸月,也好应对意外情况。
这次的路,都是白长庚看着家中留下的羊皮图琢磨出来的,有些细节的据点还不确定,最初的前面一段路,几乎全要依靠走高高的栈道上山。
都说,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几人在栈道上前进,天地渺远,她们置身其间,宛如小小的蚂蚁。
开始的时候,暖融融的日头在顶上,白云飘浮,春花遍野,鸟语花香,俨然一幅生机勃勃的山间美景。
木相留倒是攀爬得毫不费力,和凉曜有说有笑的;
江浸月在最前面带头,背着货筐,一边和她们滔滔不绝地说着山上有意思的怪事;
白长庚面无表情地跟在三人身后,时不时察看四周的路况,谨慎提防着落石。
“江浸月,你送的什么货呀?”
木相留跟在江浸月身后,货筐上面都是很普通的常见玩艺儿,最底下的东西隐隐见着是个方形的盒子,似乎很重,还被紧紧包裹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便好奇道。
“小姐,礼数。”凉曜跟在木相留后面走,闻言提醒道,“不该问的别问。”
她是卿家人,对此类事情极有分寸,和自己无关的货品交易,知道太多内幕本没必要,有时还会有危险。
“卿家人,我很欣赏你。”
江浸月没回头,呵呵笑着回凉曜道。
江浸月身轻如燕,在栈道上如鱼得水,丝毫不用休息,甚至一路上都在与她们讲古(说书讲故事)。
白长庚并不怎么相信这个江浸月随口侃的稀奇传闻,她本只是希望她帮忙带路,话别太多。
走了一段,江浸月突然看着不远处的山头,拧了拧眉:
“不好,帽子云盖顶了,要下雨!”
群山间的天气十分多变,每走一段路,可能就是另一番景象了,这会儿江浸月说话间,给她们找了个地方躲下,马上跟着便春雨连绵。
她们暂时待在巨大的岩洞里面避着。
远处滚来隐隐的打雷声,天上挂着怪异诡谲的大片黑云,再远一些,却是显露出明亮的一角蓝天,从中透出日光,将这片巨大无际的黑云,描上了一层细细的金边。
雨后,山涧的溪流淙淙而过。
伴着小雀儿啁啾和青蛙咕咕的声音,草木湿漓漓的,坠挂着漂亮的露珠;露珠落下,惊飞了金褐色的小蜻蜓。
木相留惊呼着,指着不远处一座山的山腰,那儿由于刚刚的阵雨,产生了一波不小的泥石流,伴随着两侧的滑坡下来,激出不少奔逃的鸟兽,从她们这边看着,就像一阵巨大的黄烟自上而下悄然划过了山林。
“我们出去也小心为上,这儿山路崎岖,很容易有滑坡泥石流之类的。”凉曜见状,触目惊心。
雾气散去,她们从避雨的洞中离开。
四人转眼间已经爬到了群山中很高的位置,从栈道的路走下,换成普通的山路没走多久,便遇着了瘴气林。
连木相留也不再有心玩笑,戴上面罩,和伙伴们赶紧在林中疾速穿行。
白长庚和凉曜注意到,她们所有人腿脚那块佩戴的银器开始发黑了;细看,瘴气中还夹杂着绵绵密密的花斑蚊子与虱群,这可千万不能被叮上。
江浸月笑道:“跟着我。”
林中密布着各种繁杂的小路,部分疯长的草丛时不时还有腰那么深,草丛里带着各种倒刺,蚊蝇飞舞,脚下可能会踩到陷落的池子或沼泥地,她飞速辨认出适合走的平坦草地,领着大家,轻车熟路地去往一侧的空处。
“哎哟!”中途,木相留不慎被花斑大蚊子叮到了暴露出来的皮肤,由于中毒,木相留的嘴唇很快便发乌了,被咬的地方也眨眼变成红饼子似的大包。
“得,今儿我替你们受难了!”
木相留苦恼着拍蚊子,蚊子们似乎都比较心仪木相留,没有去叮咬其他人。
凉曜看着木相留的嘴唇,十分担忧:“这儿的蚊子也太毒了。”
白长庚查看着木相留的包,准备抹上草药膏,江浸月道:“你这个见效慢,用这个。”
她避开倒刺,随手在旁边的草丛里翻找了一会儿,抓过一把紫色的草,挤出汁来,敷在木相留的伤口,木相留辣得嗷嗷怪叫起来,江浸月呵呵哈哈地大笑着,不依不饶给她涂完;也将木相留胳膊那里捆扎了两三道,防止毒性蔓延开。
四人接着步履向前,不一会儿,木相留的嘴唇便又恢复了颜色。
这时候的白长庚,脖子开始隐隐作痛。
她才想起来,之前因被石榴红偷袭扎麻药受了伤,自己的伤口由于动作被拉扯到了,有些微疼,不过,小伤无碍,她抹了些药并护住脖子,极力让伤口避开瘴气浓的地方。
前方忽然发出奇怪的呜鸣声,似乎是什么野兽的叫声。
江浸月示意所有人放低身子隐蔽,只见眼前是一大片诡异的开阔林地,这是一片的树木残骸群,树早已都被砍去了,只余千万个空荡荡的粗壮木桩和干涸的年轮,每一棵都两人粗抱不过来。
“怪了。”
凉曜把司南放在其中一个树桩上,发现到这里司南失灵了,四处乱摆。
木相留忽然怕到躲在白长庚身边,因为她说看到了诡谲的兽影。
“那树桩背后有头棕熊,牙齿一晃过去!眼睛盯着我们呢。”
大家都去看木相留说的地方,却根本没找见,凉曜安抚木相留,别太紧张,肯定是刚刚被蚊子叮的余毒,小姐眼花了。
过不到一会儿,凉曜也看着白长庚,幽幽道:“我刚也看到了,树桩后面草丛里,有狐狸的半张脸飘过去了。”
“那只狐狸……好像还在笑。”
“看,真的有嘛!”木相留跟着急道。
江浸月笑而不答。
白长庚并不在意,只是观察着附近的古怪景致。
不知为什么,这一带林地的残骸上方浓雾阵阵,能见度极低,带着诡异的微微腥黄色,压根看不清树桩远方的景物。
空荡荡的林地附近,却发出各种山间野兽的活动窸窣声。
小鹿经过的跳跃声,悦耳的鸟鸣,熊的咆哮,野猪奔腾、狼群呜呼、山獐子、山羚窜过的声响、还有乌鸦的嘶哑悲鸣……
时间一分一秒地焦灼着过去。
野兽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白长庚等人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能原地不动。
银器表面的泛黑程度此刻更深。
凉曜见江浸月神色平静,想来应当是见惯了,对这种场面有把握。
眼前却始终空无一物,寂静无风,空中的树叶都静止到可怖。
此起彼伏的野兽叫唤声逐渐平息。
轰雷掣电般地,传来一声老虎的低低嘶吼。
木相留心惊肉跳的:难不成在这儿碰上老虎了?
霎时间,有什么东西越跑越近的声响,兽啼声与鸟兽的鸣叫愈发壮阔起来。
江浸月轻声:“捂住耳朵。”
三人照做。
隔着双手的遮挡,依旧能听见山中野兽们嘶吼的叫音此起彼伏,强风忽至,眼睛都被吹得痛了,根本睁不开一条缝,鼻尖还传来腥臊的各种动物毛皮味道!
眼前虽然黑暗,却在黑色背景上不断晃过红色的大大小小的虚影——宛如万兽就从自己的面前奔腾而过。
耳间也灌满了兽鸣,震声大到催人欲聋。
木留和凉曜吓得不轻,闭眼捂耳强作镇定,等待这阵怪风静止。
“没事了。”
江浸月放下手,轻松地对大家招呼道:“这是雷雨后常有的事儿,道上走江湖的老人都说是山鬼开路。”
白长庚明白了。
只不过是这一片林地的磁场混杂,雷电记录了它过往的模样,偶尔逢雷雨后条件合适,便会释放出这种鸟兽奔腾的异象罢了。
在它没有被砍伐之前,此地必然是生机盎然。
他们江家人是货郎担,力气大,耐力持久,又适应各地环境,江浸月自小都在古栈道上走,早已习惯这类山中异事。
众人问她背的筐子运着什么货,她不答,白长庚也想过,无非是带着茶叶、酥油、肉干、山货山鲜、布织品等——最多是阴门百家的私下交易物什,还能有什么。
四人继续前进,到了接下来的峭壁,路理应是要往下去了。
耳边传来水声滔滔。
下方赫然一片刀削似的直立的红土色悬崖。
远处是莽莽苍苍的山林,间或夹杂古怪的迷雾,底下又高如深渊,还有一条蜿蜒曲折的大江呼啸而过,撞击在崖壁上拍打出雪白的浪花,惊心动魄,任谁往下看,见之都晕眩不已。
下方是一条窄窄的、堪堪沿着岩壁修建的古道,宽窄只能一个人贴着岩壁通过,都快被江风与江水腐蚀得失去形状了。
木相留手足无措道:“姐姐,真要从这下?”
凉曜也担心从这里下去不好走,很容易掉进汹涌澎湃的江水中。
白长庚也没办法,她们要去江边的峡谷,白家的羊皮图显示,这里目前好像是唯一能走的地方。她也没来过,除此以外不清楚别的路了。
江浸月瞧了瞧底下波澜起伏的江水道:“我知道,去峡谷还可以从不远处的另一条道下去,只不过……”
“不过什么?”木相留问。
“卿家人无碍。”
江浸月来回瞟着白长庚和木相留,“你们俩是官家小姐罢,怕不怕棺材?”
三人面面相觑。
…………
很快,她们便跟着江浸月沿着一处悬空的栈道往下走了。
只不过,这条栈道周围诡异得紧,穿插着许多奇特的悬棺,岩壁上还有不少空桩孔。
这是一片古栈道与悬棺交织的,满是悬棺群的山路!
木相留已经后悔走这边了,不过那边的悬崖峭壁更危险,她只能哭丧着脸抓紧白长庚的袖摆。
白长庚注意到,这块的岩壁多红色,绘制着漂亮的彩绘壁画,线条粗犷,构图简约大气,壁画内容丰富,还夹杂着许多奇特的神兽和看不懂的文字符号。
一路沿着栈道下去,有炊饭,生儿育女,舞蹈,祭祀,捕猎的各种生活场景,形象很生动。
“姐姐,这个没有之前在沙漠里那个画的好!人歪七八扭的。”木相留轻声对白长庚道。
白长庚面无表情,示意木相留噤声。
江浸月居然被逗乐了,仔细看了一会儿壁画,乐哈哈地笑道:“别说,确实人脸画得不太好看呢!”
凉曜亦觉得在这里说这个太危险,无奈嗔声道:
“小姐,快别这么说。这是一种稚拙天真的画法,象征着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
嘎吱。
“动了……”
木相留忽然小声惊道。
咚咚。
咚咚咚。
白长庚跟着也感觉前头的悬棺抖动了一下,警惕起来。
木相留已经面色煞白了,棺材上似乎垂下了一个笑嘻嘻的小孩儿,正偷看木相留。
凉曜和江浸月都说:“没有动啊。”
其实,白长庚和木相留看到的一样,她闭唇不语。
木相留根本不敢说话,她看见那个小孩儿的人头在棺材上跳舞,上下欢快地蹦哒。
蓦然一瞬间,小孩的头朝着木相留看过来。
木相留吓得往后怔怔退了两步,忽然踩空了!
白长庚也被她拉了下去。
木相留的下半身堪堪砸到了往下一层栈道的其中一个悬棺上,她一个激灵吓到浑身发紧,“哎哟”着挣扎双腿,赶紧把腿从悬棺里抽出来——她摔下来这一脚,把本已腐朽的棺材盖都撞裂了一半。
拔腿上来的时候,还踢翻了里面的什么东西。
白长庚的胳膊将好攀住了本身她们在走的那条栈道,木相留现在扯着白长庚的腿,两人勉强挂住了,身体悬空,被凉曜和江浸月手忙脚乱地拉了上来。
白长庚注意到,木相留摔下来的这个悬棺看起来是空心的,内壁只是黑乎乎的木板,却明显没有人躺着的痕迹。
“就在那儿……怎么没了?”
木相留还在和江浸月他们说着刚刚看到小孩儿的头在跳舞的事。
“姐姐呢。”凉曜忽然反应过来,四下都不见白长庚的身影。
江浸月指了指下方,原来白长庚已经翻身下去,到下一层栈道破损的悬棺处查看了。
三人见她已经下去,赶忙一起跟上要去看悬棺如何了。
白长庚已经完全看见了这个悬棺的内部——原来,悬棺里装的全是古怪的坛子,垫满了稻草与香布。
棺盖现在没了一半,它们正发出奇异的、香臭交加的味道,说不上来是什么。
刚刚它们中有两个,被木相留那一腿打翻了,白长庚正将它们扶起来放好。
江浸月镇定自若,凉曜一看,眉头紧锁,木相留则脸色发青,险些干呕。
其中一坛里面,泡着个几个月大的婴儿;还有旁边一坛,像是某种巨大的鱼尾截下来的一段酿成的酒。
一个小孩子的手脚印子连续出现在这个被弄坏的悬棺上,从左边到右边,啪嗒啪嗒响了好一阵,听起来十分开心。
白长庚面色严肃,平静地将小婴儿的这坛酒安置好,悬棺便不再响了。
现在,只有白长庚能看见小孩的魂魄,他递给白长庚一块碎裂的棺木板,咯咯笑着消失了。
凉曜大概知道,白长庚这是把婴儿超度了。
接着,白长庚催促众人赶紧离开。
“这是阴木?”凉曜看了看她手中的棺木板,辨认道。
“是。带着,可能有用。”白长庚将阴木收好。
小孩子在这里太寂寞了,他们这样的人年纪轻轻便作为陪葬品,被酿成了酒,长眠在这处深山,好不容易见着生人,很想和忽然闯入的她们做好朋友罢了。
木相留知晓后,不太害怕了,很是唏嘘:“啊……那我刚刚和他多玩一会儿,就好了。”
白长庚摇了摇头:“人鬼殊途。”
四人无话,沉默着继续走下栈道。
“和你们说个好玩的!刚刚另一坛子酒,里头那东西我认识,是鲛人。”江浸月见气氛沉闷,接着侃道。
木相留不太了解这个,只晓得鲛人都很漂亮。
江浸月打开了话匣子,同她们讲故事:
“嗨呀,你们不知道哟,南海底就是鲛人的居所哦。鲛人是好东西,因此常年都有人捕杀他们,官家的拿去当禁娈养着,鲛人哭出来的是珠玑,杀了能吃肉,死后的油还能做成长明灯。”
木相留咋舌。
“不过,南海有一种巨大的砗磲贝,里面生长着全是白色的水母触须似的东西。
“它们是这鲛人的克星,会吃鲛人呢!鲛人喜欢晒月光,这种砗磲贝很狡猾,就露出自己的珠子,故意用它释放出月亮的精华,模仿成真的月亮,有时候还制造「海市」,都是为了引诱鲛人游进来——一旦游过来,他们马上会被内部的水母触须捕获、一同交欢。”
木相留正听得入神,忽然闯进交欢二字,脸都红了:
“停……停一下,我缓缓。”
“听说海底的东西,是向阴的!基本上都喜欢月华。”凉曜回忆着补充道。
“是的。
鲛人会在交欢的快感中流连忘返,身体瘫软,根本不愿逃走,这期间,鲛人还会释放出十分特殊的香气,滋养到砗磲贝本身——过个一百来天左右,鲛人最终精气耗尽而死,身体心甘情愿被这砗磲贝‘吃掉’,经历长久的岁月,砗磲贝会腐蚀、溶解掉他们的一切……
“最终,变成一颗拳头大的珍珠——这便是鲸舍利。”
“这种珠子,是羊脂玉色的?”
白长庚听闻此处,再度确认。
“是哟!公子见多识广呀。”
江浸月回过头,边走边和她喜滋滋高声道。
鲸舍利——这不就是「万年春」蛊的其中一味药材么,没想到这个江家人知道它的这么多细节。
之后白长庚得去南海那边一趟寻找解药,无意间也开始有线索了。
后面,白长庚无心去听了。
江浸月开始和姊妹两人说起什么关东的黄大仙和蔚家的伞坊闹鬼等等事情,那两人倒是来劲得很。
…………
宛如梦中。
白长庚忽然闻到海的苦咸味道。
她在海水中穿行。眼前,看到了一整片的砗磲贝。
前方传来好听的幽鸣声——是一个鲛人。
等游近了,白长庚才发现,这不是鲛人,是石榴红。
她被困在了砗磲贝里面,石榴红现在是鱼尾人身的模样,正在对白长庚求救。砗磲贝里面有好多条白色的、很恐怖的,像珊瑚、又像海蛇的东西,他们紧紧缠住了石榴红。
石榴红用哀求的眼神看着白长庚:
救我。
看着那些水母的触须愈来愈密集疯狂,白长庚根本不敢耽搁一秒,马上过去要拉住她。
“你真好骗。”
石榴红看白长庚进来了,忽然诡魅地笑了起来。
砗磲贝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