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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兰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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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五回 珠联璧合再续前话 惊魄动心旧梦难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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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迷迷糊糊中。

    凉曜好像又坐着核舟,来到了咸池宫门口,再次见到了之前的桃花神官。

    他似乎在等她。

    桃花神官玉楼,他还是清清冷冷的样子,眉心间点缀着一点朱砂,神情柔和肃穆。

    景况不乐观,这边的仙界和杀破狼星结下了一点梁子,要求白玉楼刺杀凉曜——凉曜,她是杀破狼星的使者。

    “孩子,下次再见的时候,就是蟠桃会了。我受托必须杀你。”

    玉楼垂目沉声道,

    “到时,舞剑的时候,你一定要躲开。”

    他是一个善良的神官,踌躇之后,还是选择提前透露了这一秘密。

    盛会上会有剑舞的环节,而他们俩下次都会出场,凉曜本身就是优秀的舞刀人。

    玉楼的眼神告诉她,为了自己的立场,他不会手下留情。

    梦中的凉曜懵懵懂懂答应了。

    她还是年轻的小仙儿,不长记性,作为客家使者,参与完交谊会之后,回家的路上,凉曜又口渴了,被路上遇到的仙人哄着吃下了会忘事的桃子。

    …………

    脖颈上泛出一丝丝凉意。

    凉曜惊醒了,见鬼,怎么又做了这种梦。

    那次在昆仑山也是,似乎听到谁在说,让她放下什么宿世之仇。

    桃花神官玉楼?

    她感觉梦中这个人长相十分肖似白长庚的父亲,但自己对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情愫,并不熟识,看到白长庚的父亲,也想不起来别的什么。

    她自小就为了成为一名优秀的刽子手而被培养着、训练着,每天练习砍冬瓜砍到吐。

    为的就是在必要的时候,一刀毙命,不说像庖丁解牛那么熟练,也得拿得出手。

    “砍人不过九十九”,是当刽子手的规矩,将来需要杀人的时候,最多只能到第九十九个;他们家的人,只要到这个数字,都会颇有默契地金盆洗手,将刀传给孩子们。

    如果不小心杀了第一百人,自己会遭遇不测也不一定——就好像卿家的某些不听劝的前辈一样。

    卿家人除去分散在江湖中的打行,曾经祖上混到六扇门的也不少,不过,也许他们早已改名换姓,无论在哪儿,都是响当当的刽子手,刀法十分稳准狠。

    她知道的是,甚至有些卿家人,若是不想干刽子手这行了,还会隐姓埋名,栖身各地的酒楼客栈等处,转行做厨子——自然,没有任何外家的人知道这一秘密,哪怕四大阴门。

    她其实并不想承担这样的工作,也想去做个厨子算了,凉曜在非必要的时候,连刀也不愿拿出来,不过,母亲说过,刀是保护重要之人的物品,后来她便慢慢接受了随身带刀。

    何况,受族人之托,她还有更重要的另一件事得做。

    过往,卿家与木家的祖先,曾经联手铸造了怜珠剑,救百姓于水火之中,美名遍及四海;而在她这一代,怜珠剑以及上面添缀的「五帝钱」已然面目全非,化为灾劫。

    目前,毁掉五帝钱之事才是重中之重,迫在眉睫。

    另外,她需要将“怜珠剑”的所有信息汇入兵器谱《千柄集》中——他们卿家编纂的这本兵器谱,是一本收录了世间神剑与神刀的图谱,之前在鸣沙山的时候,她同白长庚她们提过一嘴这个《千柄集》。

    而现在,最后需要收录的一把剑,便是怜珠剑,目前,缺失的碎片正是如何毁掉它;即便她是卿家人的后代,目前也不知道方法。

    凉曜肩负着和木家后人汇合,并联手毁币的重大任务,她自小就潜藏在打行中,以待天时。

    哪知道后来,她会猝不及防地提前和木相留——木家的其中一位后人相遇呢?

    冥冥之中,凡事皆是天意。

    此时,她已经来到了院子里,看着自家大小姐木相留在哭丧着脸扫地,表情十分忍俊不禁。

    “爹爹天天让我在家干粗活!闷死了。”

    木相留一看到她,就抱怨起来,“什么时候才能出门玩儿啊。”

    木大当家这是在锻炼她吧,凉曜想,便好言好语地安慰了她几句,哪知道木相留嚷嚷得更厉害了。

    “我要出去——”

    此时,木家另一头院子中的厅堂。

    木当家正在与北上前来探访的“白四龙”前辈会面,他已经有点儿开始转念了,木大当家正犹豫不决,是否要真的同意木相留凉曜下江南,协助白家内门毁币。

    他实在太顾及女儿的安危了,也不想失去眼前平静闲适的生活,过去,木大当家常征战沙场,马革裹尸之间,已领略了生存之残酷,如今只愿孩子平安喜乐。

    白四龙和他两人都是笑眯眯的,十分轻松地谈话品茗,毕竟两家作为世交多年,根本没什么不好说明白的话头。

    杏倚楼。

    且说安饶身上已有了「万年春」,而且是加入了水币的新的万年春蛊,魅力更增数倍。

    举手投足间,她已经变得和石榴红一模一样,快要分不清了,连王兰仙都赞叹不已,除非安饶用自己的声音说话,对着王兰仙笑着喊“娘”,王兰仙才能回过神。

    她感慨地抚摸着女儿的头。

    坊间所有人都以为石榴红回来了,财主们也纷至沓来,稍微抱怨几句王兰仙“之前为什么把她藏起来”。

    杏延年戏班的班主本还在找失踪的花见欢,见真的「石榴红」回来了,一时间哑了火,怕得罪王兰仙,只得暗搓搓取了之前赚的银子彻底跑路了,远离杏倚楼和秦淮河这一带。

    王兰仙也效仿过去,照着葫芦画瓢,找写真画像的画匠给安饶画了新的画片,民间再次掀起了收集美人画片的热潮。

    至于其他的场子,厚着脸皮该模仿的还是继续模仿,虽然比起安饶和真正的石榴红本人,还是有些拙劣。

    …………

    环佩叮当。

    百灵鸟般的笑音伴着清幽的笛声。

    王兰仙似乎还是年轻的时候,她正穿着绛紫的衣裳,带着少女的嬉笑怒骂,耀眼又明亮。

    她正紧挨着年轻的石知火,没个正形地走着路,时不时戳一下身旁隽美风流的老石头。

    二人看起来十分般配,宛如天作之合。

    老石头吹着笛子,悠扬悦耳,王兰仙咯咯笑着,细细倾听。

    忽然,王兰仙往前跳了两步,拦住老石头,娇嗔着问:

    “知火,你有多心仪我。”

    老石头放下唇边的笛子,无奈道:“怎么又问这个。”

    “我要听嘛,快说~”

    “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老石头微笑着注视王兰仙的双眼道。

    王兰仙凑上去细看了看,调侃道:

    “哟,念句前人的诗耳朵还红了呢,小媳妇儿似的。”

    老石头微微低下头,轻声骂道:

    “适可而止啊。”

    “就不就不,你再说一遍,刚刚声音太小了。”王兰仙凑近老石头。

    老石头没有躲开,他紧紧握住王兰仙的手,认真又说了一遍。

    王兰仙开心地掩住嘴,面上盈满笑容。

    “成亲后,我会好好照顾你的哟,娘子~”

    她继续肆无忌惮地开老石头的玩笑。

    老石头无奈地摇了摇头,迎合她:

    “知道了,官人。”

    他们在这寂静无声的月下戏楼里踱步,和往常一样幽会。

    走着走着,忽然,已是青年的老石头停了下来,回头幽幽道:

    “千枫呢。”

    王兰仙的笑容凝滞了。

    再睁眼一看,哪儿有老石头的影子。

    霎时间,她也不再年轻。

    古老的戏楼里,唯有断壁残垣,青苔片片,蛛网遍布。

    老旧腐朽的楼梯在她脚下踩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不知道为何,变成了杏倚楼的后院。

    前方是黑洞洞的门廊,灯笼忽亮忽灭。

    阴风吹拂。

    窗外的草木哗啦作响,红纱悄然轻擦过耳朵,使她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远处,忽亮忽灭的灯笼光影间,悬空着一个红色长条的东西,衣袂下方随风摆动。

    像是人挂在那里。

    滴答滴答,水声。

    王兰仙不想往那儿走,也不敢往那儿看。

    这是杏倚楼后堂西边屋梁的方向。

    此时,她的头却不能动弹了,身子也不受控制地朝西边屋梁走过去,愈来愈近,愈来愈近。

    愈来愈近。

    她的眼睛也忽然不能眨动了一般,瞪得老大,宛如要她看清楚这一切。

    王兰仙害怕得要哭出来了,头皮发麻。

    “不,不不,我不要往这儿来。”

    愈来愈近。

    愈来愈近。

    直到那悬挂的红色衣裳,就在眼前几步远。

    她不受控制地往上看去,眼珠要崩裂出血丝似的。

    “不……不!”

    她痛苦极了,却无法闭上双眼。

    嘴巴也不受控制地张开了。

    黑色的、如瀑布的长发覆盖在王兰仙的面颊,冰冷粘湿。

    这些头发忽然不断地生长起来,不停地往她的耳孔里、嘴巴、鼻孔里钻动,仿佛有生命的癫狂的蛇群似的。

    王兰仙无法闭上眼睛了,眼泪直流。

    她的喉咙里有要窒息到干呕的感觉,双手不受控制地要去拨开眼前的长发。

    是一张腐烂的红色的血脸。

    黑洞洞的,没有眼珠。

    面貌模糊,分不清是夏岩秋还是石榴红。

    “妈妈,我爱你。”

    悬挂的尸体忽然伸出干枯的爪子,卡紧了她的脖子。

    石家人的骂声随着头发一起窜入脑海。

    “你就算他娘的去风月场,也是个没人要的!”

    “王家人就是贱。”

    “知火,那个女人哪里比得上夕颜,钱家人可都是真正稳重的大家闺秀。”

    “马上离开她。”

    “臭,滚出石家大院!”

    …………

    午夜时分。

    “啊!啊……啊啊……”

    王兰仙再次从噩梦中醒来。

    她的满头青丝都汗湿了个透,王兰仙痛苦地抱住头,低声嘶吼。

    王兰仙已被最近的噩梦折磨得快要疯掉了,要么是梦到被石榴红冷着脸掐脖子,被石榴红放火烧,被石榴红拳打脚踢;要么是被已经变成厉鬼、飘来飘去的石榴红惊吓追赶;

    要么是重复着同老石头当年相遇、相恋、分离的过往;要么是被石家人脱光了衣服,围成一圈儿,臭骂各种难听的话;要么是被这些年杀死的女孩儿们的亡魂包裹在中间,瑟瑟发抖。

    司徒苑开了好些安神的方剂给她喝下去,都收效甚微。

    王兰仙止不住地小声啜泣,直到整个人埋在自己的肩臂之中。

    黑暗之中,没有人能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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