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魂归
—————————————————————
四十二回 白长庚只身下黄泉 石榴红魂返杏花村
—————————————————————
白家内门,白长庚三人近日一直在紧急商讨。
石榴红的身体在杏倚楼里,昏迷不醒。现在应该是被王兰仙关了起来,有专门的郎中治疗。她的身体只要在那里,就会持续释放「万年春」的影响,不能怠慢。
杏倚楼虽看似和平时一样,实际因为之前夏大当家擅闯的事情,周围已经戒备森严,现在阴门百家的人都有。
祖孙三人商量数日,决心让白长庚下一趟黄泉,去寻石榴红的魂魄——通过借助百年香炉的力量,和那次去昆仑虚的方法是一样的。
由于之前白长庚的梦境,“白四龙”前辈推断,石榴红现在的魂魄一定还滞留在冥府的某处,她没有完全“死去”,还是有机会回来的。
她既然无意识地托梦给白长庚,并且告知肉身现在的地点,可能是愿意让白长庚带她回来的,甚至有可能就是在求救。
白玉楼道,如果魂魄没有找到,只能去试着改生死簿了。
他们准备了一下,提前叮嘱好了一切可能出现意外的事宜。把百年香炉暂且秘密安置到白长庚的房间。
“长庚,后面就靠你了。”二人道。
“我们在门口守着,三个时辰,必须出来。”
白玉楼拿出三清铃,并另外递给女儿一个。告知她,每过一个时辰,他们就会摇铃,白长庚那边可以听见铃响,并以此判断时间;如果她在下阴的时候遇到危险,也可以摇三清铃,白玉楼他们会及时进来帮忙。
白长庚点点头。白家向来就是芝兰玉树,贤明之士辈出——而他们内门,在外人眼中断情绝欲、无趣至极,实际上经常需要做非常重要、危险又骇人的工作,以守护整个家族的和平安宁。
因此,必要的时候,下几趟黄泉这样的事,也是十分常见的。
父亲和“白四龙”前辈轻轻带上房门。
白长庚拿出之前在梦中带出来的那个白瓷盒——里面是石榴红烧毁的画卷的灰烬,暂时放在床榻上。
她飞速做好了手头的其他工作,马上在百年香炉前打坐,准备好。
开始走阴!
…………
白长庚经过了一条雾霭沉沉的宽阔道路,头顶布满星星。
从玄鸡的背上下来。
眼前是片片红色的彼岸花,层层叠叠的,一直开到极远处才消逝。
远处的山峦见不分明,黄昏,残阳如血。
她的手上现在提着一盏灯笼,这便是在昆仑虚渡海的时候,“白四龙”前辈所说的,每个人心中的执念化作的“心火”。
在阴曹地府,四处晦暗不明,提着心火作灯笼是非常必要的。这个灯笼在下来之后,要随时看好,不能熄灭,否则就会意识涣散,再也回不去了。
“何人擅闯冥府阴司。”
白长庚一愣,原来不知不觉走到面前,云雾之中有个牌坊。
牌坊一左一右站着看不清面貌的两个幢幢的人影。
“金陵白长庚。”
白长庚之前已经摸清过白家前辈们的过往经历,虽是初次走阴,看起来却十分老成稳重。她和前辈他们做的一样,礼貌地作揖并报上名字。
“到此所为何事?”两个人影的语气不太耐烦,看来他们日夜做着这份守门的差使,已经麻木了。
“寻人。”
“地名、人名?”
白长庚确实不知道石榴红的名字。她想了想,从自己的乾坤袖里拿出了一张纸条,是之前梦中回来的时候,那张从襁褓里掉出来的纸条。
「千枫绕水榴花红透,华灯溢彩霞映高楼。」
现在,纸条上的字居然能看见了,前两个字直觉上让她十分熟悉。
她稳住声音道:
“姑苏石千枫。”
两个人影看过她的白家内门路引,便让她进了门。
此刻开始,白长庚才真正踏入了地府。
她先经过了一片和杏花村很相似,但并非是现在的杏花村的地方——这里生活的,都是过去杏花村的人,他们留恋生前的土地,神识便在这里汇聚,又制造了一处所谓的「杏花村」。
白长庚在“杏花村”这里找了一会儿,发现石榴红不在,这个杏花村十分古老,也没有杏倚楼,只好作罢。
不过,她居然在闹市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看起来很像叔叔们口中说的白三鱼前辈。不过,现在这不重要。
她在这边杏花村的土地庙位置立住了脚,拜了拜。离开“杏花村”继续上路。
接下来,她缓缓走过黄泉路。
黄泉路周围看不见任何东西,也没有什么彼岸花的点缀。周围仿佛无边的暗夜与虚空,上无日月星辰,下无土地尘埃;向前看,没有任何道路,向后看,也是空无一人的死寂。
但只要跟着心火照亮的方向走,便不会迷路——自然,现在能提着灯笼,是因为白长庚还是活人。
白长庚非常轻松地过了黄泉路,然后,来到书写着三个赤红色大字的崖壁——望乡台。
望乡台,是非常险要高耸的一座石台。不知为什么,它整个泛出月光的颜色,无比温柔。
白长庚听前辈们说,魂魄一旦来到这儿,几乎没有还魂的可能。
天上开始下小雨了。
她看着手上的灯笼,有些隐隐的担忧。为何走了这么远,石榴红也不在,是否要继续往深处前进?
白长庚站上望乡台看了看,果然和传闻中的一样,真的可以望见家乡与亲人。她看到了遥远的杏花村,还有杏枝观里的白家人们在忙碌。
定睛一瞧,自己的身体还在房间里打坐呢,面前正是百年香炉,父亲和“白四龙”前辈在门外守着,别有一番趣味。
那么,也可以看到石榴红现在如何吧?她聚精会神,转念想着要看石榴红。
不一会儿,望乡台前的雾散开,眼前骤然间换了一副景象。
白长庚看见,石榴红躺在杏倚楼的房间里,脸蛋红扑扑的,似乎带着微笑,看起来和睡着了似的,她的身上有许多绷带的痕迹;床榻周围的布置十分奢华,比起过去的杏倚楼只增不减。她的旁边,现在是司徒苑和王兰仙在守着,司徒苑手上拿着针,似乎在救治她。
她默默看了好一会儿,感觉自己这边也要加把劲了。
自然,就算石榴红醒了,肯定还是会先被王兰仙她们扣着,不能从杏倚楼出来。
白长庚留了个心眼。走前,她在望乡台上顺便看了一下:假如从现在的杏倚楼进去,怎么找到石榴红的房间,把路线默默记在心中。
下了望乡台,一路前行,白长庚忽听见一阵阵的狗吠声。她知道,这是到恶狗岭了。
鸡与狗二者都是阴阳两地沟通的重要载体,现代的鸡(酉)代表着晚上五~七时,狗(戌)代表着晚上的七~九时,正好分别处在日落和夜晚的时间点;因此,阴间也根据天地的规律,设有守卫的“恶狗岭”与“金鸡山”。
就好像白家内门人走阴的时候,也会用特殊的黑公鸡血,来作神识出入的媒介。
白长庚终于在恶狗岭这里见到了一些鬼魂。
可能是因为她本不属于这里的缘故,她看着鬼魂们,都像是很淡的影子,若有若无的,几乎和景物融为一体了。鬼魂们飘了过去,后面还紧紧跟着一大群的凶神恶煞的狗,比起普通的狗体型大很多,看起来铁嘴钢牙的,十分可怖,看久了,五官还有些像人脸的幻觉。
狗们对鬼魂们穷追不舍,直到追上他们,把他们咬成残缺不全的肢体,鬼魂们疼得撕心裂肺,恶狗们叼着胳膊、手、腿等欢欣离去;不一会儿,这些鬼魂又会长出新的手脚,若是走不出去,鬼魂们就只能在这里反覆着受到如此折磨。
白长庚将心火调亮一些,提着灯笼缓缓走过,恶狗们都呜呜低声鸣叫着,恐惧地避开她。
又来到金鸡山。
翻过这座峰峦迭起、如同鸡的脊背形状的金鸡山,基本上就接近丰都城的城门了。
然而,石榴红的魂魄也不在这里。
金鸡山这里,说是有什么金鸡看守,实际上它们比鹰隼还要凶残,这些金鸡浑身散发着金红色的光芒,扇着翅膀就扑向鬼魂们,把所有人追赶得慌不择路,还会去啄食他们的眼睛,锋利的爪子朝着心脏就是猛抓上去!一直抓挠到鬼魂们的五脏六腑都碎裂开来,散落在地。
白长庚虽然有心火罩着,还是不免被金鸡们的翅膀风扇得忽明忽暗,当心火变暗的时候,那些金鸡就会来啄她,她只得小心避开这些金鸡,勉强向前。
忽然,前方出现了一处热闹的灯会集市。
鼻尖飘来香喷喷的油炸小吃的味道。
白长庚一看,面前有经营美食和各色糖水的摊铺、卖各种玩艺儿的店子、花灯铺子,还有敲锣打鼓的,以及踩高跷、舞狮舞龙的人们。
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带着面具的木相留忽然出现,边大吃大嚼,边拍了拍白长庚的左肩膀道:
“姐姐!你忽然愣着干嘛。走啊!”
凉曜追了过来,塞给木相留一串芝麻糖葫芦:“小姐,我买来了!排队的人真多啊。”
“好嘞!”木相留特别开心,看见糖葫芦双眼发光。
凉曜也递给白长庚一串,白长庚呆呆地接过。
“前面有个戏台,走,我们一起去看看。”司徒苑也来了,拍了拍白长庚的右肩膀。
白长庚迷迷糊糊的,一下子忘记了自己在哪,在干什么。她被三人从左到右拉扯着就往集市深处走。
这时候,石榴红身着华裳,迎面而来,十分耀眼。
木相留三人都对她的装扮赞不绝口。
她们……什么时候认识的?白长庚有点疑惑,大脑一片空白。
“哟,今儿才来捧场?”
石榴红转过头,笑着看向白长庚,伸出了手,
“累了吧,要不我先提着。”
白长庚怔怔地把灯笼递了过去。
忽然,耳畔传来阵阵三清铃的响音,白长庚猛地惊醒。
…………
杏枝观那边。
“一个时辰了,长庚不知怎样。”白玉楼皱眉。
“白四龙”前辈道:“无碍。我刚刚摇了铃嘛,她在那头能听见的,听见的话就会知道,还剩两个时辰,要赶快了。”
这边,白长庚紧紧地抓住灯笼,警惕地看着“石榴红”。
果然,石榴红变成了古怪的诡异黑雾,伙伴们也逐渐变幻成了幢幢的影子,接着,所有人都变回了之前虚无缥缈的鬼魂。
这处集市和村庄,顷刻间化成了片片废墟!
原来,他们是之前从恶狗岭和金鸡山逃出来的,鬼魂们肢体残缺不全,只能在这儿先聚集着,使尽浑身解数引诱过往的鬼魂,让他们把完整的身体部件交出来,嫁接到自己身上,这样,他们才能混进丰都城。
白长庚心下后怕,打亮灯笼,赶忙跑着穿过这儿。
跑了一会儿,眼前出现了一座华美的亭子,古色古香的,还有一小堆鬼魂在排队。
细看亭子里面,原来有一口井,井中冒出汩汩的泉水,她想起来了,这处泉水,祖父很小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叫做什么迷魂泉。
喝下了这个,人便会失去神智,成为一名真正的鬼魂。井口旁,都是在排队取水喝的鬼魂们,他们看起来十分谦让礼貌。总之,她自己不能喝这个泉水。
白长庚拒绝了友好的鬼魂们递给自己的水,继续往前走了一大会儿,终于到达丰都城。
前方一座城门,似乎通天彻地,往上往下都看不分明。
一块巨大的黑匾,漆着“酆都城”三个金色大字,挂在城门中间。
城门左右对联上书:
「人与鬼,鬼与人,人鬼殊途;
阴与阳,阳与阴,阴阳永隔。」
这儿,便是真正的阴曹地府——丰都城。
白长庚瞬间感到了强烈的压迫感与肃穆感,并且,进城后,四处都带着幽深阴沉的味道,连手中灯笼的光芒都弱了一些 。
阴雨连绵。
这里有两道城门,过了第一道门后,在第二道门和第一道门之间,还有两盏灯笼高高地浮在顶部,灯笼宛如悬挂在虚空之中。
一盏灯笼是金红色的,通透光明又耀目;另一盏却无比昏暗,闪着阴森的暗色红光。
白长庚先走去了暗色灯笼下的那条路。
这条路可以去往更深的冥府腹地。
一进入第二道门,她便看见了白家前辈们说的十殿阎王殿。
它们依次排列,秩序森严,每一座阎王殿门口,都有数不清的阴兵与鬼差把守着。
她看到了黑白无常——谢必安与范无救,正站在殿前广场门口争论不休。
白长庚将心灯适时地藏到袖子中一会儿,让他俩注意到自己是活人,会有点麻烦。
她放轻脚步,提着灯在阎罗殿的周围缓缓前进,一边借助草木的遮掩,一边走动,躲开将将出殿门的牛头与马面。
此时,白长庚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起来,之前和石榴红对戏文,有一部叫做《金罂儿》的话本中,便有小和尚玉蟾走到黄泉,央求阎罗王的桥段。
再往阎王殿里面去,就有民间传说中十分有名的十八重地狱、年节烧纸钱让鬼魂领取财帛的钱庄,以及一些亡魂居住的地方了——不过,白长庚这回的目标不是这些。
她在走向另一个方向,借着周围景物的掩盖,去往冥府深处的藏书阁。
如果到这里,都无法见到石榴红的魂魄,只能先硬来了。
去改生死簿。
白长庚迷着路,循着记忆中的祖父的话,也问了一两个碰到的白家的老前辈鬼差,七弯八拐地,摸索来到藏书阁。
门口有两个阴兵模样的看守,他们拦住白长庚,并不让她进去:
“地府藏书阁,生人不得进入。”
白长庚耳畔再度传来了三清铃的响声。
还剩一个时辰了,她要抓紧。
白长庚认真解释了自己的来意,那两个侍卫依旧毫不宽容。
直到拿出了白家内门的路引和信物,他们才勉强放白长庚进去了。
“早些出来!不得有误。”
白长庚应允。
她进入后,沉着脚步,尽量保持无声。因为藏书阁太安静了,一根针落地的声响恨不得都听得见,在这里走动的话,四处都是震耳欲聋的回音,怪不舒服的。
一路来到最里面的书阁——她要去翻生死簿。
胆战心惊地,好不容易才摸到对应的书架,忽然,在她触摸到生死簿之后,忽然听到了一声哈欠,接着是诡异又爽朗的笑声。
“后生?为何来这里。”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忽然出现,他端坐在地,手执七彩拂尘,周围带着光晕,神情好像是刚醒的样子。
白长庚礼貌地打过招呼,却兀自摸了一下背后那把从石榴红的梦境里带出来的纸钱剑。
方才脚步声太响,惊醒了不该惊醒的人。
“吾乃看管藏书阁的先生,白家人的后生,有何贵干。”
白长庚简短解释了来意。
“哦,看生死簿?”
老者意味深长地笑了,“只是看?”
老者忽然甩了一下手中的七彩拂尘。
白长庚腿下跟着一虚,感觉踏在了棉花上,再看周围时,已然不是藏书阁的场景了。
脚下,是旋转着的八卦场景,眼前,幻化成了八道门。
四处都是无尽的黑暗,只有八道门中有光。
“小儿,不得扯谎。”
取而代之的是低沉可怖的嗓音,
“现在你只有一个选择。解开这局奇门遁甲。”
“只有一条生路,选吧。”老者悠悠地眯眼道。
白长庚看着八道门,神色清明,她知道,选错了的话,自己便彻底回不去了。
休、生、伤、杜、景、死、惊、开。
八道门上的字银光熠熠,寒气逼人。
白长庚看了一会儿,决定在生、死两道门中择出一个。
她必须要活着回去。
生门或死户,当下有何分别?唯有一赌。
白长庚深思熟虑后,挑中了其中一个,就要踏进去。
“等等。”
蓦然地,熟悉的声音出现在生死关头,白长庚稍稍一惊。
一位黑白相间道袍的青年忽然立在了白长庚旁边。
对面的老者骇然失色。
“玉先生?您在我身上?”白长庚问。
“非也。”
玉先生摇了摇头,
“在你那位故人的玉镯上。”
白长庚回忆,石榴红确实在深龙脊的时候就戴着一个很朴素的镯子。玉先生居然离开荷碧扳指,去了那里。
“为何帮我?”
玉先生的声音似乎带着笑意,回响在虚空中:
“有趣。”
老者表情愤然,不知为何,他好像十分惧怕玉先生的样子,只得拂袖背过身。
“后生,动作快点!我就当你没来过。”
玉先生眼神示意白长庚。
白长庚飞速翻阅生死簿,直到翻到杏历戊子年的卷目,在万万千千人中,找到自己的名字,她看到「白金」二字的时候,有些恍惚,她指给玉先生。
白长庚掏出了白瓷盒。
玉先生闭目,点点头。
祂从白瓷盒里,抽取出了一串八个字的耀眼光团——这是名义上已经死去的,石榴红的命格。
然后,祂将光团再次放回了簿子中,几道金光闪烁下,八个发着光的字“咻”地一下窜到了生死簿上,化作已然落笔的黑墨,书写着「石千枫」的名字与出生地,还有八字。
这些发光的字,很快覆盖了原本「白金」名字与八字的全部位置。
同时,生死簿上的整排字,都在流动跳跃着,也带着金光、分流了一半左右的部分,重新淌入了白瓷盒中。
生死簿再度合上。
玉先生将白瓷盒递给白长庚。
未曾想,【地道】居然出手,帮石榴红改了生死簿。
“实属下策——也是现在唯一的办法。你们的命格,从此被固定在一起了。”
玉先生解释道,自此,需要白长庚时不时用自己的精气神,去维持石榴红的形态。
“维持?”
“是。还魂之后,你需要在入梦的时候,去亡者的内心世界里,那里会有一盏灯,叫做心灯——喏,就是你手上提的这个。”
玉先生指了指白长庚提着的灯笼,
“经常把心灯里的油添一添,这样,魂魄便不会消散。”
玉先生细细交代了如何找到亡者心中的灯笼,与如何添灯油的细节。
白长庚沉默着一一答应。
她并不打算告诉家里人上面这件事。
还有一个条件是,白长庚不能让石榴红本人知道,她自己已经「死去」;因为,魂魄回去之后,会认为自己就是原来那个完整的人,他们失去了死亡时的记忆。
根据以往还魂的绝大部分情形,如果魂魄见到自己的身体居然在另外一处躺着,或者由他人之口得知自己「死了」,可能会受到惊吓、怀疑现实,最终导致魂魄震荡,彻底消散。
那么……这样一来。
“如何让她的魂魄回归肉体?”白长庚问道。
玉先生望着白瓷盒:
“时间。”
那就是等了。
总之,暂时不能让石榴红的魂魄回杏倚楼那边,因为她的身体就在那里——这是找到别的方法前,最安全的做法了。
没有人能保证,见到身体的她会不会回忆起死亡的瞬间,而受到精神刺激,这样就危险了。
父亲和白家内门人那边,也可以先帮忙保密她已经死亡的事情。
白长庚心下了然。
只需要暂时看好她,不让石榴红见到杏倚楼里自己的身体就好。
她收起盒子,准备动身回去。
她突然想起来,要问问玉先生【地道】是什么,再回头,背后却空无一人。
…………
白长庚继续前进。
她抓紧时间回到了丰都城的第二道门处。
眼下,连一炷香时间可能都不剩了!
白长庚再一次看见了一盏亮灯笼,一盏暗灯笼。
目前,走到这里的一路行程都是「暗」,属于通往地狱的道路;现在要返回上面了,就要踏上另外一盏灯笼——「光」所指引的路。
忽然,她发现手中的灯笼消失了。
另外,那个白瓷盒子也落下了地,居然转瞬间就变成了石榴红的模样。
只不过,石榴红还闭着眼睁不开,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半躺在地上,挣扎着要起来。
是石榴红的魂魄回来了。
“这是哪儿呀……”
白长庚轻轻扶着她起来,把她背到背上。
“休息,别说话。”白长庚轻声道。
石榴红浑身虚弱,只得先任白长庚背着走路。
白长庚终于循着明亮的路,来到了还魂崖。还魂崖的边堪堪一座桥,桥上,是她不认识的护桥神兽坐落两侧,看起来有些像百年香炉上的神兽。
桥下的水,看起来十分诡谲多变,一会儿波光粼粼清澈见底,一会儿浑浊不堪,散发着血腥味儿。
这座桥下还有看不清的几层什么桥,黑黄相间,雾茫茫的,不断从下面传来水音和人挣扎呼喊的哭声。
白长庚和石榴红的这一层桥,看起来是最祥和的一层了。
桥上有一位和蔼可亲的老婆婆拿着茶水,递给过往的鬼魂饮用,想必,这便是孟婆汤了。
喝下孟婆汤,人们便会忘却前世的爱恨情仇、是非成败,正邪与黑白都不再重要,一切尘归尘、土归土,所有人都会投胎前往各处新生之所。
桥的那边,仿佛有一块金色的圆形在旋转,发出各色光芒,白长庚什么也看不清,十分刺眼耀目。
第一回下黄泉的经历十分奇妙,白长庚回头望了周围最后一眼,作为道别。
白长庚背着石榴红离开投胎的这条队伍,直接朝着还魂崖走过去。
还魂崖的对面,才是回归人世的道路。
三清铃的声音再度响起。
几乎与此同时,白长庚深吸口气,一鼓作气,跳下还魂崖。
…………
石榴红在那个跟着古怪的人们排队的梦境里卡了数日,一直循环往复着,数不清过了多长时间。
她一次次地想拉夏岩秋回去,都被推开了。
期间,石榴红在队伍里走来走去的,也问了一些人,他们都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要么一听她问起来,马上就躲得离她远远的。人们都是双目失神的模样,迷迷瞪瞪的。
夏岩秋这边,则始终冷冷的,只让她离开这里。
她也不告诉石榴红这是什么地方。
“秋姐姐……我马上走,你告诉我一件事,好不好。就问最后一句!”
夏岩秋寒着面庞道:“说。”
“杏倚楼……那晚是不是你放的火。”
夏岩秋不吱声了,身子也同时僵住,宛如一座雕像似的静止了几秒钟。
霎那间,她变得歇斯底里。
夏岩秋离开了队伍,一边说着我恨你,快滚,别来找我,一边落下眼泪。
石榴红也哭了,她欣喜地喃喃道:
“我知道,我就知道是你……”
夏岩秋根本不理睬她,只把石榴红一直推搡着,推到了人群尽头——石榴红才发现这是一座桥。夏岩秋还是没有停手,直到把她从一处地方推了下去。
背后是悬崖峭壁!
石榴红脚下瞬间踩空。
…………
杏枝观内。
石榴红猛然一惊,躺在白长庚的床榻上醒来。
她发现自己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一晃神,还以为自己死了呢,周围仙气飘飘、雕栏玉砌的。
待她从床榻上昏昏地坐起来,醒神看清楚以后发现,原来只是普通的一处宅舍,十分整洁干净,四处都是书卷。
白长庚陪在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