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而后在暮色之中,藤萝之下,见着个熟悉的身影。
他身着素白布衣,微微侧身,正在专心致志地听身旁之人说话。
脸上并无笑意,却不会显得疏冷、难接近。
他与沈裕不同,仿佛天生了一段温和气质,如山涧的泉、和煦的风。
容锦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沈衡手上。
他指尖勾着条容锦再熟悉不过的络子,那时她前不久亲自打的,而沈裕要她找的那块玉珏,就坠在其上。
沈裕拿来为难她,却凑巧被途径此处的沈衡看到,认出是沈裕的物件,拿到了。
好运气难得又眷顾了她一次。
第44章
见沈衡身边还站着个身着孝服的公子哥,容锦便没立时上前打扰。
她后退几步,将身影隐在一株梅花树后,静静地等待。
秋风拂过,也送来了两人的声音。
“参元嘉表兄的奏表是你拟的?”
公子哥双手抱在身前,站姿懒散,语气中带着不加掩饰的轻蔑,兴许是因着正处变声的年纪,声音低哑的同时又显得聒噪。
沈衡如今在朝为官,纵然不及沈裕那般地位尊崇,但也不是谁都能随意呼来喝去的。这小公子却开口就是质问,再加上他的年纪……
容锦心中立时就有了猜测。
这应当是长房那位嫡孙,叫做沈律。
按辈分来算,他是与沈衡同辈;论年纪,应当还得唤沈衡一声“堂兄”。
可细论出身,他是伯爵府金尊玉贵的小公子,沈衡不过是早就败落的沈氏旁支养大的。
直到科举得中,伯爵府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号人。
沈律自恃出身,并不觉着自己这位堂兄有什么值得正眼相看的,说到底,也不过就是御史台的一个小小属官罢了。
而就是这么一个小官,迎着他质问的目光,神色自若道:“是。”
沈律怒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谁给你的胆子,敢与宋家过不去?”
“宋公子身为朝廷官员,却品行不端,公然狎妓,甚至为此与人在花楼大打出手,惹得百姓议论纷纷。”沈衡不疾不徐道,“我参他,不是与谁过不去,而是分内之事……”
他看起来从容不迫,仿佛再怎么麻烦的处境之下,都依旧能耐性十足。
容锦放轻呼吸,听着两人的交谈,将事情猜了个差不离。
也正如她料想的那般,沈律的耐性并不足以支撑他与沈衡争辩,最后被驳得哑口无言,气势汹汹地撂了狠话,拂袖离去。
沈衡并没被他这威胁给唬住,只是略带无奈地笑了声。
容锦看着衣摆上不知何时沾上的尘土,轻轻拍了拍脸颊,上前拦了沈衡的去路,垂手行了一礼。
沈衡的目光在她身上掠过,语气中带着些许意外:“何事?”
“奴婢是天水居伺候的,奉命来寻沈相失落的玉珏……”容锦顿了顿,抬眼看向他指尖勾着的络子。
沈衡恍然,解释道:“这是我方才在山隙中捡到的,看着像是沈相的东西,原本想着晚些时候交还给他。既然如此,你就拿走吧。”
按理说,沈衡并不认得她,但兴许是这府中不会有人敢冒充沈裕的侍女,他并未多问。
冰凉的玉珏落入掌心,靛青色的络子随之垂下。
容锦合拢双手,玉珏上的云雷纹清晰可感,她道了声谢,知道自己此时应该离开了,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多看了眼沈衡腰间那块青玉。
沈衡循着她的视线看去:“有何不妥吗?”
容锦连忙摇了摇头,轻声道:“恕奴婢冒昧,只是见您这块玉佩的纹样有些新奇……”
她自己在家中时常做绣活,各式常见的绣纹、花样熟稔于心,但从没见过记忆中的图案,更不知是何物,只是囫囵吞枣似的记在心中。
若他是沈裕那般的脾性,容锦应当不会多言。
可沈衡看起来格外温和,也没有沈律身上那种倨傲,她便大着胆子问了句。
“这是古书上记载的泽兽,祥瑞之兆,亦有镇灾、辟邪之说,”沈衡抚过玉佩上的纹路,“只是书上只有寥寥几句记载,模样大都是后人以此幻想,各不相同……”
容锦早前曾听过几日临街的老秀才为学生开蒙,拖长了声音授课,无论讲什么都能听的人昏昏欲睡。
如今她攥着玉珏,听他娓娓道来,心中忽而生出个想法——
沈衡这个人,应当很适合当夫子。
只不过这不合时宜的想法稍纵即逝,容锦也没呆呆地发愣,等沈衡讲完之后,正儿八经地敛袖行了一礼:“多谢公子。”
见她郑重其事地一谢再谢,沈衡却是有些不明所以,微怔后笑道:“无妨,举手之劳罢了。”
容锦没再多言,收好玉珏之后,独自返回了天水居。
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
因府中丧事的缘故,檐下悬着盏白纸糊的灯笼,在夜风之中摇摇晃晃。
沈裕回来的比她还要晚上不少,更深露重,大氅上仿佛都沾染了秋夜的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