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沈裕坐在桌前,雪白的中衣之外,罩了层烟灰色的轻罗禅衣,松松垮垮地系着。长发半湿,弥漫着若有似无的水汽。
借着泛黄的烛光,倒像是蒙了层轻纱,显得柔和不少。
时候不早,但沈裕并没要歇息的意思,案上放着新带回的邸报、信件,甚至还有几本竹纸奏折。
从前荀朔苦口婆心地劝他静心修养,确实是有缘由的。
沈裕肩上本就担着不少事,再遇上江南洪灾泛滥这样的大事,就更是雪上加霜,整日都未必能寻着喘息的闲工夫。
容锦看了眼窗外漆黑的夜色,倒也没劝,只是将药碗放在了他手边,轻声提醒道:“这药得趁热喝。”
沈裕的目光甚至没从案上摊开的邸报上挪开,随手端了碗,一饮而尽,更没再找她要什么糖。
主子忙着,奴婢自然也没有自己回去歇息的道理。
容锦心下叹了口气,不远不近地候着,添了两回茶,直到子时,才见着沈裕合上奏折。
她听着隐约传来的打更声,意识到沈裕歇不足两个时辰,就又得起身上朝去。
寻常人怕是都未必熬得住,也不知道沈裕拖着病体,是怎么撑下来的。
思来想去,只能说他意志力超乎寻常。
第二日一早,容锦如前日那般伺候,想着将这尊大佛送走就好。
沈裕垂眼看着半跪在身前,替自己系印绶的容锦,又从她眉眼间觉察到昨日那种若有似无的喜悦。
他曲起手指,指节抵在额角的穴道,重重压着。
原本有些昏沉的脑子清醒不少,想起昨日她迫不及待出门,明白了这是在为何高兴。
这是人之常情,沈裕可以理解。
但一想到自己要早早地上朝,今日依旧有忙不完的事情,应付各式各样的人,突然就觉着她这模样有些碍眼。
所以在临出门时,他看着容锦,似笑非笑道:“你随我出门。”
震惊之后,原本那点喜悦便消失不见了。
容锦像是被抽了骨头,肩背微不可查地塌了些。
她心中再怎么不情不愿,对着沈裕,也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能跟着爬上了马车。
车中已经备好了茶水,但容锦精力不济,眼皮发沉,也没了平日的眼力劲。
纵然是侍女,也没这样连轴转的道理,更何况沈裕这样的身份地位,按理说仆从各有分工,从没诸多事情都落在一人身上的道理。
沈裕见容锦这无精打采的蔫吧模样看在眼里,心中知道自己此举过了,便没计较她的怠慢,自顾自地倒了杯参片茶。
天际隐隐泛起鱼肚白,马车行驶在宽阔而空旷的长街上,四下无人。
沈裕翻看着奏折,慢悠悠地喝了半盏茶,抬眼时,容锦已经靠着车壁睡去。
她带着显而易见的倦意,眉头微微皱着,睡得并不安稳。
借着烛火细看,下唇甚至已经有些干裂,像是因缺水而发皱的花瓣。
直到马车在皇城门外停下,半梦半醒的容锦眼睫微颤,沈裕才意识到自己走了神,随即收回目光,指下压着的细竹纸攥得微微发皱。
容锦只觉着口干舌燥,下意识地舔了舔唇。
反应过来后掐了自己一把,勉强打起些精神,低声道:“是奴婢怠慢,请公子责罚……”
听她向来轻柔的嗓音已经有些哑,沈裕道了声“无妨”,示意她自己倒茶。
容锦确准并没会错意,依旧难掩惊讶。
她捧着参茶,抿了口,见沈裕的心情不知为何好了些,这才试探着问道:“皇城……应当不准随意出入的吧?”
朝臣入宫尚且得经过搜查,若非得了恩准,是决计不能带人进去的。
就算是沈裕,一时半会儿也办不到。
沈裕知道容锦想问什么,但也不好说自己只是见不得她高兴,纯属没事折腾人,欲盖弥彰地咳了声:“带着你,以防万一。”
容锦点点头,低头喝了口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
就算颜青漪的预估有误,沈裕他在外发作,那也不可能在外边就……
沈裕看着她渐渐红了脸,欲言又止,显然是并不认同这种说辞,但又没法就此争辩,竟没忍住笑了声。
晨光熹微,丹凤门外大半朝臣已经列队妥当。
他起身下车,扶着半扇车门,回头吩咐了句:“晚些时候随着成英过来。”
容锦一个不防,被茶水呛了,按着胸口咳嗽起来,含糊不清地应了声。
她现下能觉察到沈裕的心情好或不好,却并不能猜透其中缘由,莫名其妙得很。
容锦觑着车外的成英,想着他跟在沈裕身边多年,总应该更了解这位主子的心思,便试着问了。
成英自个儿还在因方才那吩咐摸不着头脑,苦笑了声,无奈道:“公子的心思,我可猜不中。”
但不管因何缘由,沈裕既吩咐了,他们也只能照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