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玉珠
而另一间房里,毒素和虫洞的双重侵蚀下,东方压抑着声音闷闷咳嗽。modaoge指环突然震颤了一下,来信人是大写的【郑教授】。
【你中毒了?】
东方挑眉,【白染衣说的?】
郑教授:【她没说,我猜的。你们在应天要小心,尤其是你。身体素质在穿过虫洞后会被消损,你待的时间比她长又中了毒,千万注意身体。过不了多久,徐敬年恐怕会被圣上假意放出,相信徐氏也猜的到你们和我关系匪浅,就算不知道具体是你们中的哪一位,你们也会被盯上,一定要多加防范。】
小岚:【您的处境比我们更危险,徐氏此次若是不倒还能东山再起,您便是朝廷里他们首个解决对象。】
郑教授:【我知道。也轮不到他们来解决我了,我这身子恐怕过不了几日就要不行了,到时还要你替我把搜集好的资料好好保存,对历史研究有大用处。】
这次信息发出后,没有及时收到回信,等了好一会儿郑羽宙才收到东方一句冷冰冰的回复。
小岚:【您自己的任务,好好活着自己交差。我不负责。】
郑羽宙看着看着便轻笑起来。
这俩孩子,都喜欢自欺欺人。
参与志愿者计划的人之所以被称为志愿者,就在于这个计划凶险万分,不确定性太多。加入这个计划的人都做好了准备要随时牺牲。
被选入参与计划的除了能力出色外大多都是年岁已高,东方之所以能在这个年纪就被选进,是因为他父母双亡。
这世间已经没有人会去牵挂他了,自然死亡的后续处理也会简单很多。
只要处理好他本人就行。
其实很多领域的志愿者都有这样的潜规则。他也深知这一点,所以才迟迟瞒着自己的身份不说。
要怪就怪他自己太牵强,拉上了白染衣和她有了情感上的羁绊。幸而白染衣心理的自我保护机制很强,不会轻易沉沦。
但他其实能感受到白染衣在怀疑自己对她的感情,在不安,在惶恐。
这不是一个健康的爱情关系。
情感上他不自觉的想要靠近她,但理智上他又必须克制。
他不能解释,就算白染衣理解原谅了他最初的隐瞒,如果他不幸牺牲,那白染衣要如何自处?这对她太残忍了。
所以他每日每夜的计算、模拟、推导。他要找到回去的办法,带上所有人一起回到他们原来的地方。
如果不能,那么这份爱就是一个错误。
极重的负罪感和任务的压力沉在心底,东方闷咳了几声,终于压抑不住闷进枕头里剧烈咳嗽起来。
他双手捂住口鼻,咳的肩背颤动。松开手时,指缝有了丝丝血迹。
不知是器官终于开始衰竭还是毒素变强了。东方怔怔的看着手里的血丝,慢慢握紧了双手。
他从小获得的爱有限,家庭情况和白染衣如出一辙的残缺。如果白染衣的家庭对她而言是枷锁,一心想要把她当做完美的战利品和雕刻品,那么东方的家庭便是敷衍。
父亲早亡,母亲爱工作胜于爱家庭,不养不管不问。
他独自长大成才,在磨砺中知道了爱的重要性。所以他愿意去付出爱,但是此刻,他又觉得自己错了。
原来爱和真诚也能变成一把利剑刺进爱人的心脏。甚至因为这是真心的,所以让人无法抗拒,被伤的更深。
他有些庆幸自己的爱上蒙了一层膜,让白染衣能够利用这层名为“欺瞒”的膜保护自己,憎恨他。
他紧握双手扣在左胸膛感受心里的痛苦,只有痛才能让他感觉到自己还没有那么十恶不赦。
又是一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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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一亮,白染衣便去了王临风房内询问情况。
王临风中毒之时正与手下人打理应天商线,飞虫群攻击的很猛烈,看不出是否针对某一个人,也不知当时除了他们还有没有别人也被攻击了。
虽然没有得到什么有效的信息,但白染衣见他今日似乎比昨日好些,一直紧绷的神经也算松了些。
就是不知这样的好转是否在为下一次更加剧烈的侵蚀休养生息。
白染衣低头揉了揉太阳穴,打算去见秦双笑。
她没喊上东方一起。他似乎清早就动身去帮忙解决徐氏围困王家商线和徐家商铺的麻烦了,已经够忙了。白染衣独自乘车去了秦淮秦家。
两家之间有些距离,白染衣下车时有些劳顿。本还准备了一套说辞用来应付秦家长辈,但刚一下车,就看到了卓嫂。
“白姑娘怎么来了?”她有点意外。
但意外的应该是白染衣才对。先前几人在乡镇分道扬镳之时,卓嫂不是留在了自己家里吗,怎么又来了秦家?
她离家被卖十二年,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却总是不在自己家里待,白染衣猜应该是出了什么大变故,便闭嘴没问。
有卓嫂在,白染衣那套拙劣的说辞就没了用处,卓嫂三言两语便轻易让她与秦家打好了关系。
秦家大门大户,前前后后不停招待着,还都是些珍贵的佳肴礼品。白染衣一一谢绝了,秦双笑双手环胸似乎心情很好的过来嘲笑:“哟哟哟,还有你应付不来的场面。”
“怎么说话的你!”卓嫂瞪她一眼。
“咳。”白染衣趁机逃离这些隆重的道谢场面,“老夫人如何?看你神色应该身体好些了吧。”
“那是!”秦双笑得意的笑着:“阿婆一见到我就开心,一开心病都好了大半。”
身后翘起的尾巴仿佛在向全世界宣告:这个家啊,没我还真不行!
秦大人躬身朝白染衣行了个礼:“白姑娘照顾我家笑儿颇多,才得以让我一家人团聚解我母亲积忧,秦某感激不尽。”
白染衣头疼的扶住他的双臂,“卓嫂的功劳我不敢抢,是她一直在照顾秦双笑,我没做什么。”
“您也别先谢我,我来还是有些冒犯的问题要问。”
秦大人立刻正了神色:“白姑娘但问无妨。”
“当日飞虫奔您而来,您觉得您的两位弟弟是幕后推者的可能性有几分?”白染衣声调平静无波,表情更是一如既往的冷淡。
秦大人被这露骨一问问住了,他张了张口半天不知如何回答又该如何说起、该不该说。
秦双笑在一旁嗤笑一声:“爹您就如实说吧,他们正义堂最后想知道的最后怎么都会知道的。”
白染衣神色淡淡的看着秦大人挣扎了一会儿,终于等到了他开口。
“……秦二秦三的脾性我了解,大概有……六七分。”
白染衣点头:“很高了。”
余下的那三四分不确定估计和白染衣怀疑的原因差不多,不明白为何动作这么大。
“他们前几日来信说要来看望母亲,却迟迟不见人影。昨日又说这里耽搁了那里太忙,再推迟几日。”
秦双笑“哼”了一声:“假惺惺。”
白染衣看着秦大人:“我听秦双笑说过,他们与您素来不合,野心大度量小。与徐氏狼狈为奸,不顾王法无视孝义。现在不择手段要将自己和秦家嫡系绑上关系,伪装成受害者的模样,应该是想和人口贸易撇开关系。”
实在是亡羊补牢的做法,只是仗着朝廷还没定罪,徐家也没彻底倒台,哪怕知道秦家嫡系一众心里厌恶,也要做足戏码,说自己被骗被利用等等为自己开脱。
又要名节又要富贵,贪心不足。
可白染衣还是不明白,就算是报复心重到要将那些检举他们参与人口贸易的通通清除,也不至于拉上一整个应天来陪葬。
这不是罪上加罪?皇帝要除掉徐氏确实困难,但除掉这两人还是易如反掌。现在留着他们也不过是为了好控制徐家。他们何必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飞虫袭来时,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或是看到奇怪的人,像是在操纵或是发出指令的样子?”
“你是想问驯兽师吧。”秦双笑道:“我早想到也早问过了,当时情况那么危急,谁还顾得上观察四周。”
白染衣颔首,在意料之中。
“还有最后一个请求。我能否见老夫人一面,替她号个脉?”
中医诊断方式算不上她的强项,这毒连数据库都没有备份,白染衣其实没有把握能靠自己发现点什么。
秦大人痛快答应了,让秦双笑领着去见老夫人。
秦双笑没走几步,转头忽然问道:“我娘正在照顾阿婆,你要现在去吗?”
白染衣脚步一顿,秦双笑是在别扭的问她能不能应付还要被她娘拉着再谢上好一阵的情况。
开什么玩笑,当然不能。
“我去支开夫人。”卓嫂干脆越过她俩,帮白染衣处理。
看起来像秦府里的管家一般。
白染衣从她的背影上收回目光,秦双笑倒是自顾开了口。
“卓嫂回应天之后,家是找到了,家人却都没了,只剩下几座孤零零的坟。”
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踢着石子,慢吞吞的带着白染衣往别苑去。
“好像是家里一个人都不剩了,三个孩子也都杳无音信。这世道,估计也没个好下场。不过卓嫂好像猜到会有这么些情况,没过两天就收拾了行李说愿意给秦府当奴。我爹娘自然同意了,现在卓嫂和奎叔差不多一个地位吧。”
白染衣瞥了她一眼,和奎叔一个地位,那便是把卓嫂当成家里人了。
走至别苑,秦夫人在外人面前很是端庄有礼,不知卓嫂跟她怎么说的,确实没再像秦大人那样热情道谢,但一直在使眼色让秦双笑好好招待白染衣。
秦双笑“嗯嗯”几声,态度十分敷衍,秦夫人和卓嫂分别瞪了她一眼。
看起来,她在家的日子不太好过了。
老夫人的门一推开,就看到床上一个望着白染衣笑眯眯的眼神,慈祥可爱。
她的情况看起来比王临风好很多。松弛的眼皮耷拉在小狗一样圆溜溜的眼睛上,笑起来都找不见眼睛在哪儿。老夫人银丝如雪,面容白皙,轻声细语的招手唤道:“囡囡,来,我看看你。”
招手的腕上戴了一串白玉珠。
白染衣一愣,被秦双笑推了一把:“喊你呢。”
白染衣犹豫着走过去,老夫人轻轻拢过她的手,体温和寻常老人一样有些偏低。
“别害怕啊,我身上没有伤口。”她笑着,友好的打量了一眼白染衣:“生的真漂亮。”
她缓缓拍了两下白染衣的手背,郑重道:“谢谢你们一路护送我家囡囡回来。”
白染衣看着自己被包裹的双手,有些出神。
她自问不是一个对老人幼童都有普遍好感的人,眼前这位尊贵雍容的老夫人也一点都不像自己饱经风霜的外婆。但她就是莫名的愿意亲近,感到轻松和安心。
或许是她腕上玉珠的原因,让白染衣想起了被埋在雪山上的那串檀木佛珠。
白染衣笑了笑,表示无妨。
“阿婆。”秦双笑走过来,双手垫着下巴趴在老夫人腿边,“她是大夫,您让她帮您看看吧。”
“好啊。”老夫人说着就把手腕翻转过来,放在白染衣手里。
白染衣两指搭上脉搏,仔细号探。
老夫人脉象平稳,只是有些虚像是没睡好,看来毒素不是很重。
“您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老夫人摇了摇头:“只烧过两回,便再无征兆了。”
“就像东方公子一样。”秦双笑补了一句。
白染衣低眸:“这毒本就是缓慢爆发,不能大意。身体素质好的占优势,您要勤加锻炼,保持心情愉悦。”
“我也是这么说的。”老夫人又笑开来:“可是我那儿子儿媳偏要我躺着不动,生怕我出了什么事。还说动起来血液就流的快,血液流的快毒就扩散的快了。”
“阿婆别管他俩,我陪您!”
老夫人大笑着摸了摸秦双笑的脑袋。
白染衣站在一旁看着秦双笑把老夫人逗得合不拢嘴。卓嫂进来看了两眼,也被气氛感染的笑道:“老夫人看着在渐渐好转,还真是这丫头的功劳。说不准那毒就这么被一直压着,再也爆发不了。”
如果,白染衣希望是如果,这位老夫人能一直这样,某日一场高热后毒彻底清了。那其他人能不能也有好转?
她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这么远来秦家探访被感染者了。
她想看看有没有除了王临风以外的看起来有好转迹象、能够挺过去的被感染者,最好是毫不费力的挺过去,不用受太多折磨。
她不想看到他们都被病痛折磨成另一副模样。
但看到了又如何,这只是个例。
作为一名医者,她逃避死亡风险,不去看加重的表现,躲在轻症者这里闭目塞听以此来欺骗自己无能的事实,营造一个充满希望的假象。
过于可笑。
白染衣神色陡然冷了下来,想要离开这间房。
但和她一起离开这间房的还有整个房间的人。
老夫人被卓嫂掺着下了床,要出去院里走走。秦双笑在背后叫了她一声。
“喂,你为什么不回你自己的家啊?”她记得白染衣曾经跟她说过,她也是溜出家的。“你家那边应该还没出现感染的情况吧?”
白染衣没回头,“回不去。”
“回不去?为什么回不去?”秦双笑一句问话的功夫已经在脑中假设了无数种情况。
难道是和卓嫂一样?还是家里人不欢迎她?
“不是吧……你家里人嫌弃你啊?”
白染衣颇有点无语,但是仔细一想,确实也没什么不对,便没作声。
“那你就一直待在王府吗?”秦双笑追上她,“原来王府这么喜欢收留无家可归的人啊。”
“今天怎么就你一个人来,东方公子呢?”她压低嗓子问道:“他毒素加重了?”
“没有。”白染衣立刻否认,顿了一会儿,又补上几句:“我来看看被感染者的表现,他在忙别的。”
“哦。”秦双笑点点头,忽然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你喜欢他?”
啧,话怎么这么多。
“其实也不难看出。”秦双笑故作老成的拍了拍白染衣的肩膀:“我只是觉得你应该及时止损。他现在中了毒,要是真有什么意外,你应该会很难过吧?不如早点断了,省得跟红湘姐一样。”
“咳!”卓嫂在后面怒咳一声。
“干嘛?我又没说错。”秦双笑瞪回去,“与其到时痛苦,不如现在就抽身离开。”
白染衣没有说话,这种做法和她一贯的处理方式一模一样。规避风险的最好方式就是让它不要发生。
“而且我觉得你和东方公子也不是很相配。你不觉得你们俩太像了吗?都说一样的人在一起受的伤会更多,我看你也不像是和他在一起每天都很开心的样子。”
秦双笑声音清脆,却像被堵在了画面外。
原来这就是旁观者的看法吗?白染衣低下头笑了。原来这就是她曾经清醒的由来,因为根本不能感同身受。
白染衣抬眸,认真的问她:“那你明知你阿婆中了毒可能会有一样的意外,你难道要放弃关心她吗?”
秦双笑一怔,“这,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她是我阿婆啊。”秦双笑理直气壮:“是血浓于水的亲人,她怎么样都和我有关系的,而且她照顾我良多,我不能没有良心。”
白染衣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秦双笑以为她被自己说服了,便接着道:“但是你和东方公子不一样,你们俩萍水相逢,不沾亲不带故,之间的牵连脆弱的随便一刀就能断。你要为了他甘愿让自己承受离别的痛苦吗?”
“就算他和我阿婆一样情况很稳定,那你也要一直这样照顾他吗?他可是跟你没有什么关系的诶,你这种付出只会让你觉得累。”
“而且,我是觉得你对我还不错。”她不自然的撇过眼神:“所以我才劝劝你的。当然,东方公子对我也不错。今日若来的是他,我也会劝他放手,省得最后看到你难过他也难过。”
秦双笑说完,半天不见白染衣有动静,忍不住将视线移回来,看到她站在树荫下出神。
“喂,你说话。”
白染衣轻笑一声,眼里是少有的温柔:“但光是想到他会离开我,我就已经很难过了,我要怎么主动推开他呢。”
秦双笑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种话,震惊道:“你还是这种人?!”
光从树叶缝隙中穿过落到她身上,白染衣弯起眼睛。
“别这么看着我。”秦双笑躲开:“你让我觉得我是个棒打鸳鸯的坏人。”
“谢谢你啊。”她轻声道。
谢谢你,让我知道原来我这么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