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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回今宵胜把银灯照犹恐相逢是梦中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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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李大人命天赐在家中静养,不许他去后院练功,也不许他再去府学。任凭天赐如何央求解释,李大人总是不放心。这也难怪,爱子之心,天下父母都是一般。天赐老老实实呆在家中,或在书房读书,或同妹妹一起调弄捉来的小鹿,优哉游哉,乐趣盎然。说来也是缘分,小姑娘同小鹿很快就混熟了。小鹿对她十分依恋,终日形影不离。几天的时间平静地过去了,李大人没有向天赐提起亲事,想来是陈家还没有回复。

    这一日王致远孟文英一群学友忽然来访。那王致远大叫大嚷,一如往日,见面便是一拳打在肩上。牵动臂上的伤口,天赐痛得龇牙咧嘴。王致远却丝毫不觉,大声道:“那天你小子扔下咱哥儿几个独自走了,等到太阳落山也不见你回来。昨日我才知道是与人打了一架。现在府城中已经传遍了,说知府大人的公子独斗群贼,以一抵十,将强贼杀得干干净净,一个不留。好不风光!为什么不叫上咱哥儿几个,大家一道露露脸。”

    天赐苦笑道:“与一群如狼似虎的悍贼拚命,你当是好玩的吗?小弟寡不敌众,手臂上挨了一刀。若不是中途有高人相救,小弟只怕就见不到诸位了。王兄如果同去,只怕也讨不得便宜,挨上一刀算是轻的。”

    众人放声大笑。王致远道:“若能风光风光,挨他十七八刀也没关系。老弟,那中途来援的高人是什么来历?武功如果真的很高,咱们不妨拜他为师,多多请益。”

    天赐道:“那人来无影,去如风,杀群贼于一招之间,而后飘然远走。小弟连搭话的机会都没有。那人的武功实为小弟平生仅见,说玄点,只怕王兄做梦也不会想到世上竟有此等高人。只可惜咱们无缘拜她为师。”

    王致远啧啧称奇,悠然神往。又问道:“那群盗贼又是什么来路?听人说从他们身上查出了关凭路引随身信物,证实他们是河南某帮会的匪徒。不知是不是这回事?”

    天赐道:“他们蒙面行劫,自然不会报出来历。小弟也无从得知。不过王兄认得其中的几个。”王致远吓了一跳,忙道:“老弟,你可不能胡乱栽赃。我王致远清清白白,怎么会同强盗有交情。”天赐微笑道:“王兄好生健忘。那日咱们上茶楼消遣,有四个贼子口出不逊,坏了咱们的雅兴,几乎动手打起来。王兄当时愤愤不平,现在可以消消气了。”

    王致远恍然大悟,笑骂道:“原来是这四个狗头,我当是什么了不起的角色。那天若不是小孟胆小怕事,我早就揍扁了他们。看他们如何拦路行劫,行凶伤人。”

    孟文英讥道:“胡吹大气,不知天高地厚。那天若不是小弟劝阻,挨揍的只怕不是那四个狗头,而是老兄你。鼻青脸肿不说,回家还要落嫂子的埋怨,挨伯父的饱打。一天挨两次揍,岂不苦坏了老兄。”

    王致远怒道:“小孟,你敢小视我!”孟文英不慌不忙,徐徐道:“不是小弟轻视王兄,而是有事实为证。以李兄的武功尚且不敌,王兄难道自认比李兄更高明吗?我头一个不信。”孟文英所言在理,王致远只得悻悻作罢。

    一群学友凑在一起,说来说去总离不开书本,自然而然谈到今年秋闱之事。谁中谁不中,相互恭维一番。孟文英是众位学友中的状元,自然是必中无疑的。王致远对文事一向不甚用心,文章作得马马虎虎,被归为不中之列。

    正在这时,门外靴声橐橐,李大人回来了。众人慌忙起身相迎,这个叫李世叔,那个叫李世伯。客套过后便起身告辞。李大人有事同儿子谈,也不加挽留。

    天赐送众学友至门外,回到房中。李大人含笑问道:“刚才好像听你们在谈论今年秋闱之事。为什么为父一到就闭口不言了?”

    天赐笑道:“几个孤陋寡闻的书生,不明仕途险恶,偶发少年轻狂,大言不惭,相互吹捧,难登大雅之堂。见到此道老前辈,自然不敢再卖弄。”

    李大人笑道:“少年人应该有点狂性,暮气沉沉,不足为法。为父也曾年少,也曾发过轻狂。想起那段懵懂无知的岁月,令人好笑也令人怀念。秋闱中与不中,不必放在心上。凭你的才学虽不敢说是上上之选,至少中个举人是不成问题的,但重要的还是机缘。文章好不好全在考官合不合意,靠学问也靠运气。甚至再不堪些,化银子打通关节,买一个前程。有多少胸怀锦绣的高材因为过不了这一关而郁郁终生,又有多少庸碌之辈机缘巧合一步登天。为父不希望你将得失看得太重。”

    天赐道:“儿子也许不是作官的材料,即看不惯官场中的尔虞我诈,更不愿为五斗米折腰。能中固然好,中不了便在家中侍奉爹爹,终老林泉,倒也逍遥快乐。”

    李大人道:“为父也有同感。子曰:危邦不居,乱邦不入。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如今朝中权奸当道,贤者趋避。为父不幸走上这条路,骑虎难下。为人处事当有始有终,弃官而去有负为臣之道。你尚是自由之身,为父不希望你重蹈覆辙。不过秋闱还是要去的,不为中举,只为出门走走,广益见闻。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济南府山清水秀,人杰地灵,值得一游。”

    天赐喜道:“爹爹常笑儿子是井底之蛙,是应该出门走走了。济南府先朝出过一位大材,到他的故乡看看是儿子的素愿。”李大人道:“你说的是辛稼轩吗?”天赐道:“正是。想他少年投笔从戎,杀贼报国。帅孤军千里转战,从河北一路杀回江南。堪称一代英杰。儿子十分钦佩。”

    李大人道:“辛大人坎坷一生,报国之心不泯,确是令人钦敬。自古圣贤皆寂寞,曲到高处无人听。辛大人晚年郁郁不得志,抱恨而终,未免太凄凉了。”感怀古人的遭遇,触发了心中的隐痛,神色为之一黯,喃喃念道:“马做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天赐深知父亲心事。父亲的鬓边已生出了丝丝白发,可不正如辛稼轩一般,空怀报国救民之心,曲高和寡,难觅知音吗?天赐好生后悔出言不慎,勾起了父亲的伤心事。忙转换话题,笑道:“儿子也有意仿效辛大人,投笔从戎,杀敌于两军阵前。宁为百夫长,胜做一书生。金戈铁马比八股文章更能激发儿子的共鸣。一旦盗贼为患,边疆有警,儿子愿从军杀敌,为国立功。即便血染沙场,马革裹尸,也在所不惜。”

    李大人精神果然为之振奋,抚掌赞道:“壮哉!如此方不负好男儿七尺之躯,不负你十载苦练的好武艺。方才你说要终老林泉,侍奉为父一辈子,那不是你的真心话。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这才是你真正的志向。如今天下将乱,盗贼蜂起,正是大展鸿图之机也。也许你能比为父更有作为。不!你一定能胜过为父。”

    天赐道:“正如爹爹所言,所谓盗贼蜂起,不过是一群为饥寒所迫,铤而走险的流民。乌合之众,不足为患。只遣一介文臣,开仓赈灾,善加抚慰,自能平息。孟子曰: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危天下不以兵革之利。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兴兵征讨未免小题大做,甚至于激成大变,弄巧成拙,欲速则不达。”

    李大人淡淡一笑,说道:“孩子,书中之言是不能尽信的,尽信书不如无书。孟子所言仅仅是一个大意,时移势异,则必须有所变通。天下安以德治之,天下乱则以威加之。你以为盗贼都是为饥寒所迫的流民吗?大错特错了!纵观数千年王朝兴替,哪朝哪代没有流民之乱。可最终成事的从来不是流民,而是枭雄豪霸之流。此辈野心勃勃,天下有变便乘之而起。百姓志在饱暖,饱暖则不争。此辈却志在天下。天下只有一个,却有千万人觊觎。由此而起战端,兵祸连结,祸及百姓,非武力不能平之。如今朝廷已决定用武,不久前圣上拜镇国公萧定乾为平贼大将军,总督河南军务,专为清剿流寇。萧大人乃当世勇将,曾在塞外与胡骑周旋多年,英勇善战,屡立功勋。由他镇抚河南,大事定矣!”

    天赐颇不以为然,说道:“武力可以平息匪患,却难根除祸乱之源,终归不是上策。”

    李大人心中烦乱,摇头叹息,说道:“祸乱之源在朝中,在各地官吏,积习已久,要根除谈何容易。咱们不谈这个,谈起徒乱人意。为父另有正事。你已经年满二十,应该成家立业了。日前为父为你说了一门亲事。那位姑娘品貌才学都极出色,堪为良配。为父打算过些日子就为你成亲。”

    天赐早有准备,也不觉得意外,问道:“是哪家的小姐?”李大人微笑道:“那位姑娘与你青梅竹马,自小在一处长大。也许你还记得。”天赐莫名其妙,说道:“儿子记不起了。”李大人道:“你真是健忘。以前咱家隔壁不是住着一位陈翰林吗?你六岁那年拜陈翰林为师,每日都过去与陈家姑娘一同读书。直到你十岁,陈翰林不耐城中喧闹,迁往城北二十里陈家庄老宅居住,两家的来往也就少了。也许你那时年纪尚小,许多事情都记不得了。”

    天赐恍然大悟。那位陈翰林是父亲的好友,曾教导他读书四载,受益非浅,怎能忘记。陈家小姑娘他依稀有些印象,只记得她小名叫兰儿,小他半岁,那时顽皮淘气却又十分聪颖。事隔十年,模样如何已不复记忆。女大十八变,现在的相貌更加不得而知。

    李大人道:“日前为父托人登门提亲。陈老先生对你甚有好感,当即满口应承。只说女儿眼界高,还要征求她的意愿,过几日回复。今天终于有了回音。你的终身大事有了着落,为父了结了一桩心事。”言下颇为欣慰。又拈髯笑道:“这是为父为你精心挑选的媳妇。你现在也许责怪为父贸然下定,事先没同你商量。不过,等到成亲的那一天,见到新娘子,你一定会满意的。”

    天赐会满意吗?只有天才知道。他早已打定主意,全凭父亲作主。打点精神,强颜欢笑,逗父亲高兴。独自会房之后却郁郁不乐,情不自禁又想起了那位红衣侠女。

    光阴似箭,转眼已是夏末秋初。天赐终日百无聊赖,白昼读书,夜间习武,打发时光。众学友因为忙于功课,准备应考,聚会也少了。只有王致远孟文英偶尔来访。他们一个同天赐一样对应考不很热衷,一个胸有成竹温习不温习都无所谓。凑在一处免不了要谈及天赐的亲事,揶揄一番。

    天赐见识过真正的高人,自知武功尚差,功夫下得更勤,可是进境却微乎其微。那位红衣侠女的绝世武功是如何练成的?他为什么练不成?是不是资质太差,悟性太低?天赐百思不得其解。反而是妹妹小慧,武功突飞猛进,天赐与她过招越来越吃力。

    秋闱之期一天天近了。天赐只得暂时丢下武事,专心读书,对八股文章狠下功夫。这类枯燥无味的陈词滥调,天赐一向就十分厌烦。如今勉为其难,找来些前辈佳作,发奋苦读。只觉平淡无奇,令人恹恹欲睡。尚幸偶尔也能读到一两篇精妙之作,拍案叫绝之余,精神为之振奋,稍稍打消睡意。年轻人都有好胜之心。不应考就算了,一旦前去应考,就不希望名落孙山,被众学友讪笑。

    这一日陈翰林登门造访。谈起小儿女的亲事,将婚期定在秋闱之前,让天赐完婚之后再去应考,讨个吉利。李大人心中还另有盘算。这几日京中传言圣上病笃。一旦驾崩,百日国丧期间严禁各种喜庆之事,婚期只怕要蹉跎了。早完婚早了结一桩心事。二老翻出皇历,择定了吉日。陈翰林告辞返家,为女儿张罗嫁妆。

    李大人只此一子,婚事马虎不得。连续数日他不再去府衙。布置新房,赶制吉服,向亲朋好友发请帖,全靠他一个人操办。小姑娘小慧也不甘寂寞,指手划脚,胡出主意,免不了要调侃哥哥两句。

    天赐却心神不宁,不知是欢喜还是担忧。终身大事就此定下来,妻子也将娶进门,却不知品貌如何,脾性如何。不论他天性多豁达,心情都不会平静。

    吉期转瞬即至。这日清晨,天赐早早起身。在妹妹的帮助下,装扮得焕然一新。一身大红的吉服,帽子上插满宫花。天赐对镜打量,不免摇头苦笑。这付新郎官的打扮实在是俗不可耐。

    新郎官一出,迎亲的队伍抬着花轿出发,吹鼓手一路吹打,赶往城北陈家庄。城中百姓得知知府大人的公子要娶亲,夹道迎送,争睹力斗群贼轰动全城的少年英雄。府城至陈家庄不过二十几里路。若在平时天赐放马奔驰,用不上半个时辰。可今天他的乌骓马披红挂彩,一身的零碎,自然无法全力奔驰。何况身后还有一乘花轿跟随。队伍缓缓行进,直到日上三竿才赶到陈府。

    陈府今天也同样热闹,亲朋好友齐聚。见到新郎官人品不凡,自是交口称赞。陈老先生出来迎接女婿,也打扮得一身光鲜,笑容可掬。天赐大礼参拜,口称岳父大人。陈老先生乐得眉开眼笑,老怀甚慰。让入厅中,香茶款待,问寒问暖。众亲友在座相陪,吹捧恭维。

    大姑娘出嫁自然免不了哭哭啼啼,长辈女眷左劝慰右叮咛,花费了不少时间。天赐在厅中等候,也不知喝下了几壶茶水。终于等到新娘子上了花轿,又是一路吹打,返回府城。队伍中多了送亲的娘家宾客,几驾大车载着姑娘的嫁妆,声势更加浩大,走得也更加慢了。

    这一来一往路途不近,回到城中已是午后申时了。天赐疲惫不堪,暗想:“世上最苦最累的应该算是新郎官。这还不算完呢!”队伍行到李府,家中诸长辈亲友已经恭候多时了。新郎官一到,鞭炮齐鸣,彩声雷动。此后便是种种繁文琐节,天赐不甚明白,听凭长辈们摆布,象一个木偶。新娘子头上蒙着大红的盖头,吉服十分宽大,别说面貌不得而知,就连身材如何也难以分辨。

    新人拜过天地,新娘子送入洞房,可以喘口气了。新郎官却仍脱不开身。今日宾客盈门,喜宴一摆就是几十桌。席上觥筹交错,吆五喝六,场面十分热闹。李大人忙于应付,笑逐颜开,仿佛年轻了十岁。见父亲高兴,天赐也随之欢喜,酒到杯干,来者不拒。长辈们只是走走形式,尚能应付。王致远等一干好友却是不饶人的,天赐酒量再豪也敌不过这许多如狼似虎的酒客。这一席酒直饮到掌灯时分,天赐酩酊大醉。

    勉强支撑到众宾客相继散去,天赐跌跌撞撞来到洞房,一头撞开房门。喜娘连忙上来相扶,天赐将她推开,只觉脑中昏昏沉沉,眼前的景象不住晃动。模模糊糊看见合欢床边坐着一个红色的人影,不问可知是新娘子。天赐吃力地向新娘子走去。刚到床边,话也没来得及说一句,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扑倒在床上。耳边传来一声娇呼,而后便人事不知。

    不知过了多久,天赐从睡梦中惊醒。眼前一片漆黑,口干舌燥,头痛欲裂。摸摸身上,衣服鞋袜都已经脱去,身上还盖着条锦被。他渐渐回想起昨夜的喧闹,知道是酒醉虚度了春宵。大约是新娘子服侍宽衣解带,上床安寝。耳边传来轻微的呼吸声,身旁还卧着一个人儿,是新娘子。天赐万分愧疚,想推醒她,手伸出一半却又停住了。卧在他身旁的是一个陌生人,却又是将陪伴他一生的结发之妻,这令他啼笑皆非。终于天赐定下心神,轻轻唤道:“娘子,娘子!”

    新娘子睡得不沉,倏然惊醒,拥被坐起,说道:“官人醒了!口渴不渴?我给官人端茶去。”声音甚是娇美。

    天赐诚惶诚恐,不知如何应付。他平日里伶牙俐齿,现在却仿佛不会讲话了。结结巴巴道:“我不渴,一点也不渴,你歇着吧!”

    新娘子柔声道:“酒醉初醒,能不口渴吗?临睡前我在炉上煨了一壶茶,现在还热着呢!”掀开锦被,披衣下床。窗上透入一丝朦胧的月光,依稀看得清楚。新娘子已经除掉了那件宽大的吉服,只着帖身的中衣,衬托出女性娇美的身躯,亭亭玉立,凸凹毕现。走起路若风摆杨柳,袅袅娜娜,着实动人。天赐心中怦然。

    蓦然室中一亮,新娘子提起了茶壶。红红的炉火为她娉婷的背影添上了一圈金色的光环,就像一位圣洁的女神。天赐隐隐有一丝冲动,想上去抱住她,亲亲她,向她轻轻说一句:“我的好娘子!”

    室中忽然又暗下来。新娘子放下茶壶,手捧茶盏,走回床边。茶盏上兀自白汽腾腾,新娘子轻轻吹吹,又浅浅尝尝。说道:“不烫了。官人请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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