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被遗弃的命运
“这星期糟心的事简直成堆,我的电话当然打不通了。”玛姬摸摸鼻梁,“我最好的朋友的车在市中心抛锚了,我的高级销售经理遽然辞职,现在我的亲弟弟又发现他和他的朋友们实际上是可爱标记童子军。这真……糟心透了,简直能把人逼疯。”
玛姬的别墅是一幢带有木地板和米白色墙壁的二层宽阔小楼,家具几乎全是皮革的,光亮如新,一看就很少用。墙壁上挂着的黑白肖像画琳琅满目,其中有一幅是我,还有一幅是我们四个。空气中弥漫着油漆的味道,整幢楼给人一种挥之不去的空虚感。我、小萍花、巴布西西和飞板璐正挤在一张沙发上,看着听了过去三十六小时的事情讲述的玛姬来回踱步。
“其实,事情还可能更糟。”飞板璐说道。我们还在缩水,现在已不足三英尺,而且除我之外她们仨都把上衣脱掉摞在了一旁。飞板璐从裤兜中摸出一支烟准备点上:“甚至还可能是某种数百万年前就已绝迹的外星生命突然夺舍我们的身体想要重生进而占领全世界呢。”
玛姬转头盯住她,快步走过去以流畅的动作夺下了那支烟。
“小马不吸烟。”她说道。
飞板璐瞪大双眼:“嘿!我——”
玛姬把香烟攥成球,伸出另一只手点着她的脑袋,以不容置疑的威严下命令:
“小马,不,吸烟。”
飞板璐低下头,耷拉耳朵,强忍泪水,边将裤兜中的烟盒递过边颤抖着点头:“对-对,小-小马不吸烟。”
我窃笑。还记得我说过是玛姬照看我们长大的吗?这造成了她在我们心中无与伦比的崇高地位,我们发自内心地敬仰她,追随她,对她的命令莫不服从。我们这样并非怕惩罚,而是知道她是真心为我们着想。我们把她的褒奖看得很重。
玛姬将香烟弹进一旁的废纸篓,略微闭眼整理思绪,深吸一口气,然后以平静有耐心的语气开口道:
“第一,我很高兴你们来找了我。要是屈从于恐惧,随便找个地方躲起来,天知道你们身上会发生什么。我希望你们知道,无论你们变成什么样子,无论有过什么身份,你们都还是那群和我一起嬉戏玩闹过的淘气包,这一点我也会让你们家人明白的。”
我们不约而同地长舒了一口气。坚信自己的想法是一回事,你敬仰的人也赞同你的想法则是另一回事。虽然我们没都提过,可显然都在担心会被人类家庭抛弃,玛姬的话就是一针强心剂。
“第二”,玛姬对上我的眼,“你们不能上电视。我理解你们急于找到其他小马的心情,但去电视台制造轰动只有坏处。所有人都会看到你的,小傻瓜,所有人,好人和坏人,小马和非小马。你会成为全世界的谈资。”
我极力抑制住自己的颤抖和跳起来的欲望:“我想要这样。在与政府的交涉中,知名度可以作为谈判筹码。”
玛姬摇头:“现在你还没必要那么做。无论是建立网站,或者往论坛、汤博乐(tumblr,全球最大轻博客网站)、红迪网(reddit,新闻网站名)和脸书上发推送都能让你在匿名的同时——”
“——吸引来怪胎、质疑、同性恋和恶搞。”我下意识来回晃着自己的腿,“我们需要更有说服力、没有马可以否认的事实!网络的匿名性只会妨碍我们,我们必须走极端。”
“我们也不想这样,安吉”,小萍花依次指着我们三个开口,“可我们别无选择。你知道,我们其实是想安全地躲在你这里,看看能不能想到更好的方法的。”
玛姬动作一僵,缓慢转过身,带着令人捉摸不定的表情看向小萍花。
小萍花尴尬地挪了挪:“呃,怎么了?”
“你……”玛姬微抽,“有……口音了。”
小萍花羞红了脸,将蹄子置于脑后,“哈,对,就在甜贝尔对我呃呃呃呃呃!”
玛姬冲过来抱起她,对着她的脸狂蹭。
“这实在太可爱啦!”她大叫。
我们三个哄然大笑。说实话,我都惊讶玛姬能压抑这么久。我猜是这件危机使她激发的“指挥型人格”暂时控制了身为马迷的热情。不过微妙的平衡也就到此为止了,就算玛姬所面对之事的诡异疯狂也丝毫阻挡不了她热情开朗的内核。嘿,要是她给我讲过的经历是真的,这种事甚至都不是她见过最糟的。
“难以置信这一切居然发生了!”玛姬抱着小萍花又唱又跳,“小马居然是真实存在的!小马国居然是真实存在的!我很难过无序把你们流放到这,可正是因此我才能带大童子军!就连小蝶也比不上我!我自己的弟——妹妹,抱歉,居然就是甜贝尔!哦,上帝啊,也就是说我——”
玛姬突然一僵,把小萍花放到地上。小萍花摇摇晃晃地爬起来,眼中星星直冒。玛姬看向我,邪邪一笑。
我咽了咽口水。
玛姬踏步朝我逼近,飞板璐和巴布西西面色惨白地逃开,我发现自己独自被遮在了亲姐姐的阴影之下。
“说那个。”她命令道。
我稍稍疑惑,然后大惊、差一点失色。我极力控制自己,摆出最天真无辜的表情。
“说什么?”
她一眼识破我的伎俩:“哎呦,别装了。在旷日持久的争论后,我获得了最后的胜利!快承认吧!”
为了留着最后一点颜面,我极力思考什么反抗的话,可还是哑口无言。玛姬是对的,我俩都知道我根本无路可逃,只能屈服在如山铁证下。
我极不情愿地咽下自尊,垂下头搓败地嘟囔着:
“瑞瑞是最棒的小马。”
“好哎!”玛姬笑得像个精神病,“我赢啦!你的头发……呃,鬃毛,现在任凭我摆布啦!”
“好的,好的。”我情不自禁地也跟着笑,“先好好享受胜利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我的计划无懈可击。首先,我会任她摆布,隐忍不发,在她将我打理成宇宙无敌巨可爱的时候猝然释放自己所有萌力将她瞬间放倒在地,昏迷不醒。没错,这只是暂时的妥协,我必将恢复往日荣光!啊,甜美的复仇。我可不想在她给我扎头发时跟她度过什么诡异的姐妹时光,聊些什么粉红色的女生话题。
不,一点都不想。
“很抱歉打断你们的家庭小短剧”,巴布走过去扶起表妹,“但我们真得回到正题了。”
“不,别就这么饶了甜贝尔”,飞板璐唯恐天下不乱,“我要看她惹火的新发型。”
“我得记住了”,小萍花含含糊糊地自言自语,“以后见了马迷要封好嘴巴。”
玛姬缩缩肩膀:“抱歉啦,迈克,我抗拒不了。”
“没关系”,小萍花转向我,“我也开始觉得我们需要一个新计划了,甜贝尔。”
“什么?”我疑惑,“为什么?”
小萍花指指玛姬:“她刚刚的所作所为与一大堆狂热马迷的行动力相比只是小巫见大巫,想想我们得承受什么。再说,就算我们成功与马迷打成一片,他们真的就拥有足够的力量来护我们周全吗?”
我翻白眼:“除非他们有防暴装备或其他什么东西,但只要我们的计划够周密,无需仰仗他们。”
“可其他小马又该如何是好?”小萍花直接坐到地板上,“要是我们直接说在什么地方还存在着其他小马,会引发一场全球范围的猎捕行动的!我们真的要这样冒进吗?”
我耸肩:“整件事的关键就在于我们可以借此决定小马给人类的第一印象。通过先发制人,我们可以掌控主动权并借此发挥影响,比如指导这场猎捕行动,赶在太迟之前找到那些小马!正如玛姬所言,独自躲起来实在太容易,要是孤立无援的小马们受伤或生病了该怎么办?”
“你不能只看到事情阳光的一面,以为自己就是先知,觉得自己做的就是对的。”巴布插嘴,“对某些小马而言,躲起来或许就是最好的选择!你就不能停下来想想,难道获悉一群外星人正在境内游荡后,别国政府会特别高兴吗?”
我扑闪耳朵。为什么巴布总是如此悲观?她还在抵触我的计划,这点我能理解,可凡事都往最坏方面想只能带来举棋不定和被害妄想。我知道她很害怕,我们都很害怕,但我不准我的恐惧束缚自己,也不准她的恐惧束缚她。
“可你并没有提出什么更高明的计划,”我厉声道,“你只是一直在抱怨我的计划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因为它本来就是!”巴布抱起胳膊,“实际上,到现在为止我们都没想出什么建设性的见解,而你一直要不计后果地推动我们做出什么无法回头的行为!”
“那告诉我!”我嘲讽地朝她挥手,“我们该做什么,嗯?在我们的绝大多数家人和朋友们都还在躲藏时,还有什么方法能让我们找到他们?”
“呃!我们照玛姬说的做!”巴布靠在咖啡桌上,“在刚开局时为什么就要用拼命的走法,先尝试一些更稳妥的方式不好吗?在网上传些信息又不会对我们有什么影响!”
“对其他人也不会有影响,”飞板璐拉长声调,“在互联网上你可以找到一切,从合法信息到邪教教义,我们那点可怜的声明和做一次‘可爱标记童子军’谷歌搜索所得信息相比只是沧海一粟。不止如此,网上还存在巨量社交网站,我们很快就会淹没在几百条帖子或一堆油管视频的混乱中。”(油管,youtube,视频网站,可以让用户免费上传、观赏、分享视频短片的热门视频共享网站)
“呃,姑娘们?”玛姬道。
“但这仍然比你们两个想做的事安全!”巴布抬起一根手指指责道,“我们的行为将决定某位朋友、邻居或家庭成员的生死!做事之前请三思而后行!”
我的恼怒开始聚集:“你觉得我没好好想过?!告诉你一个残酷的事实:那些被流放到了恐怖活动猖獗的国家的小马一开始就难以生存!哼,他们甚至可能十几年前就已经死了!我们找他们所花费的时间越长,又有哪匹小马再也回不了家的可能性就越大!”
我希望这一切是真的吗?当然不。可它是真的吗?母庸质疑。这个世界太大了,认为所有小马都生活在和平国家绝对是痴心妄想,至少有一批小马已经永远被战火或疾病埋葬的事实虽然很残酷,但我们必须接受。正因如此,我才急于寻找尽可能多的小马来把牺牲者的数量维持在最低限度。
巴布盯着我,小萍花接过话头:“甜心,这正是我们不能急于求成的原因,我们需要先做点小实验,试试水有多深、人们会作何反应。鉴于一旦走上荧屏我们就没法回头,趁现在做点小举动是明智的选择。”
“我们,根本,没,时间!”我狠狠地指向墙上的钟表,“你们没想明白吗?寄希望于互联网就好比往大海捞针!要是接受了我的苦苦恳求也去上大学,或许你们就能理解了!”
“姑娘们!”玛姬再次说道。
“哦,你又来了。”巴布翻翻白眼,将手举起,“我正好奇你会什么时候提这个呢。每次只要你一回来,就肯定会和我们唠叨没跟你去大学浪费时间如何如何可惜,然后把团聚时光完全变成毫无意义的争论!”
“我没有”,我气急败坏,“而且上大学绝不是浪费时间!高等教育可以让我拥有创造你们三个加在一起都赶不上的成就的能力!”
“请原谅我们并不需要一张财务分析报表来规划人生!”飞板璐平时玩世不恭的笑变为阴沉的怒容,“别把这变为关于大学有多好的舌吐莲花的演说!你一直在把我们没能力在大学毕业的辩解当耳旁风,你不过是要我们陪你,让你不孤单!”
“因为我就是孤单!”我露齿咆哮,“每次独自上课时,每次独自吃饭时,每次独自看着别人三五成群嬉笑打闹消遣放松时,我满脑子都是你们三个!想的都是你们三个为什么离我而去!我想你们!我想让你们一直伴随我左右!意识到你们余生将永远种地或打临时工让我心痛!非常心痛!!”
“你什么时候才能张开你那该死的耳朵好好听我们的解释?”小萍花并未提高音量,可话中的愤怒依然清晰,“每个人或小马对幸福的定义都不一样,对于我们三个而言,钱财并不重要,我们不会为此去什么地方获取新知识用来干不喜欢的工作,那样不可怜吗?甜贝尔,在目睹我们在大学挣扎、依然失败后,你的心难道不会更痛吗?”
“你们不会失败的!”我坚持,“不管你们怎么想,你们三个都很聪明!你们只是因惧怕风险才放弃,和现在如出一辙!”
“那你从不听我们解释是因为你太以自我为中心,和现在如出一辙!”巴布反驳。
“孩子们!”
我汗毛倒竖,战战兢兢地转身,发现玛姬正带着熟悉的怒容。她用足以冰冻一切的目光扫视我们,我们立刻闭紧嘴巴,突然对地板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我开始怀疑变回雌驹影响到了你们的心智”,玛姬咂咂嘴,“再说,在互相根本没有眼神交流的情况下互揭伤疤根本毫无意义。马赫,上大学并不是人生唯一的出路,也不一定是最好的选择,实际上,就自身而言,我没去上大学,也没觉得大学会对我有多重要。你大概会同意我现在过得也还算不错吧。”
我试图隐藏自尊心再次受创带来的尴尬,飞板璐恰好在这时用胳膊肘推我,简直让我抓狂。
“但是”,玛姬看向她们几个,“你们至少也应该明白马赫爱你们如同爱亲人,而家人间只希望对方幸福。他——她曾在大学经历过很多你们不曾经历的事物,你们觉得她在丰富人生体验的过程中,又会有多少次想过至少你们的其中一个也会喜欢那件事?”
玛姬放柔语气,蹲下来与我们平视:“你们承受不了内讧的代价,尽管已经经历过许多,漫漫前路上还有许多挑战等着你们,你们得团结一致。现在形势已经很严峻了,别让它变得更糟。”
我抿紧嘴唇。玛姬的话直击一点,但没有顾全大局,我为她中立的态度感到略微厌烦,她总是在扮演和事佬的角色。在心底我也知道她和小萍花说的都对,可我的观点在层次上更胜一筹。她们自以为找到了生活的真谛,因为她们根本没什么人生经验,待在偏僻的乡下让她们坐井观天,极易满足。我不过想说我的见识比她们广博,如果她们能给我一个机会,我必定可以证明自己的正确。
她们在这方面和我一样固执,真是太悲哀了。不过谁知道呢?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我觉得你们先暂时分开一下更好”,在我们谁都不再作声后,玛姬说道,“马赫,跟我过来,其他人就当这里是自己家,随意就行。”
飞板璐精神大振:“连冰箱也一样吗?”
玛姬嘴唇抽搐:“离我的酒远点,未成年小姐。”
“成交!”飞板璐带着橙色残影扑向远处,“我简直饿得能吃下一头——呃呃呃啊啊!”
就在这时,我们才发现打磨抛光后的光滑木质地板对蹄子并不友好。飞板璐一个踉跄以脸着地,身上的动量带着她一路滑过整个屋子“当”的一声撞在对面墙上。
玛姬拍脸:“她得从头学起……”
“……做一只小马的一切。”我接过话头。
“我很好!”飞板璐发出含糊的抗议。
“来吧,巴布”,小萍花走到那堆衣服前将自己硕大无朋的t恤套上,“我们得赶在重新用回四肢行走前把车上的东西都卸下来。”
“我说我直着背怎么一直疼呢。”巴布边自言自语边快步跟上。
我低头,发现毛发已经从蹄子上开始蔓延,浓密、纯白、难以言喻的柔软,与记忆中别无二致。我的臀部正朝小马的样子靠拢,背上传来隐约的疼痛。
玛姬注意到我勉强的表情:“想让我抱着你走吗?”
我面无表情地看她:“你不过想找个摸我的理由。”
玛姬咯咯笑:“或~许?”
我叹口气,张开双臂。顺着她的意思来总比等她什么时候彻底压抑不住马迷的冲动强,并且实话实说我并不抵触,毕竟这两天对我来说实在太艰难,正急需她的安慰。
玛姬走过来,很轻松地抱起了我。她略微迟疑,来回将我掂量几下,脸上写满疑惑。
“哦”,她说道,“你比迈克要轻不少。”
“嘿!”小萍花大叫。
玛姬报之一笑,把我放到她膝上:“我不是那个意思!是不是陆马就是比独角兽重?”
我点头:“陆马魔力使他们身体结实,再加上小萍花经常在香甜苹果园干农活。”
小萍花瞪大双眼:“你是指我的堪舆术又回来了?”
巴布嘴张成了o型,乐得手舞足蹈:“哦,哦!那么我的应该也回来了!”
“堪舆?”玛姬问道。
“陆马魔力的学名”,我低语,“与踹苹果、种植庄稼、园艺、采石等一系列生产活动相关。独角兽魔力被称作奥术,天马的叫做暂能。”
“真的?”玛姬低呼,“为什么这些从未在动画中出现过?”
我耸肩:“我都不知道这部动画为什么会出现。”
“我们得去做个实验!”小萍花激动道,“安吉,快!告诉我你后院种了什么树吗?”
玛姬眨眼:“是有些树,但都不是苹果——”
“没关系!”小萍花拔腿就跑,在跑向后门的路上打着滑,笨拙地躲避障碍物。巴布紧随其后。
“等等!”我向她们的背影大叫,“可能会有别的小马看到你们的!”
“不用担心”,玛姬道,“现在是正午,院子又完全被篱笆围起了。再说,她们只会被当成穿着戏服的孩子,就像你在公司里一样。说起这个,我还是不敢相信你居然能想到利用西班牙语来找我。”
我轻笑:“你必须利用好手中的每一张牌。”
玛姬带我穿过走廊到了自己的房间。房间的装潢风格与外面一样,可我立刻发现了到处放着的带有许多回忆的小物什,比如已经褪色的蝙蝠侠海报、一个放满了小人书和小说的破旧书架、一张堆满笔和素描纸的书桌以及我的最爱——有一年我作为圣诞节礼物送她的瑞瑞毛绒玩具。
玛姬把我放到双人床上,关好门,摘掉项链和别的首饰,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带着关切的神情问我:
“你还好吗?”
我疲惫地叹口气,仰面瘫在床上:“我的心里一团乱麻,我的身体时刻都在蜕变,我所失去的东西多到简直难以承受。我说不上来自己现在到底是想尖叫、大哭还是砸东西。”
“你看起来也没那么糟”,玛姬说道,“至少跟其他可能的情况对比。小马化是依次进行的,这至少比全身上下同时缓慢转化为小马要强吧?”
我极力不去想像。真的,我十分努力,可就是控制不住。现在我知道无序不作祟的时候我会梦到什么了。
“真谢谢你了”,我肚子发抽,“我正需要什么烦心事来从过去的记忆中转移注意力呢。”
“抱歉”,玛姬道,“你能记起来多少?动画里的剧情都是真实的吗?”
“大多数是”,我对比记忆和动画设定,“东一块西一块地有什么不对,但整体上与现实是严丝合缝的。”
“那它们哪里出错了?”玛姬翘起腿,“举个例子。”
“没有大毛病”,我用牙缝吸气,“发生在苹果鲁萨与野牛的战斗不是用派当武器;油嘴滑舌兄弟是表亲,不是亲兄弟;每匹小马都知道在皇家婚礼之前暮光闪闪就经常与银甲闪闪联系。”
玛姬指指毛绒玩具:“关于你和瑞瑞呢?你们俩差几岁?你多久去看她一次?”
我无神地看着天花板:“她二十岁,我八岁,其实我的诞生对我家而言是意料之外,不过他们一样爱我。妈妈和爸爸工作很忙,但在瑞瑞搬出去之前这问题不大。从那之后我大概一星期找她一次,不过有时会频繁些。”
“她怎么样?”玛姬抓起玩具,“我是说和你在一起时。我很清楚她和朋友在一起时的表现,但对待朋友和对待家人是不一样的。”
我闭上眼,纷乱的记忆冲刷着我,一如潮汐冲刷岸边的礁石。她愤怒时的样子、悲伤时的样子,她的成功与失败、缺陷与长处、怪癖与理想;她对我们父母的情感、她为生意所做的牺牲、她总是给予多过索取的倾向、她诡异的爱情观、装出的口音、甜蜜的微笑。我可以看到一切,透过她面对世界时带上的面具,我就像个布景师,懂得幕后发生所有的故事。可即便如此,对于瑞瑞拥有全方位印象的我也有难以形容的地方。
我起身看向玛姬的双眼,略微踌躇,然后道出自己的疑问:
“如果瑞瑞问了同样的问题,你会希望我如何作答?”
玛姬张开嘴,却什么也没说出。她在沉默中把弄毛绒玩具,过了一会儿才把它放回书桌,打理起自己的头发。
“我刚刚不该那么问,马赫,我很抱歉,我不是故意要试探你更偏向谁或诸如此类的什么事。你是知道的,我一直很喜欢瑞瑞,所以我只是好奇她——”
我举起一只手:“我知道,我没怪你啊,不过这种事,还是在遇见她时你自己做判断更好。毕竟,你现在也算是我们的亲人了。”
玛姬紧张地笑笑:“我一直希望能有个姐姐。”
我冲她狭促地笑笑:“从技术上讲我现在也能算是你姐姐了,所以你在同一天得到了两个姐姐哦。”
玛姬斜睨我:“哦?可你我都知道我才是说话算数的那个。”
我笑了。得知还有其他人为见到瑞瑞而紧张让我愉悦,尽管我们紧张的原因不同:她是要见一直以来的榜样,我则是见失散多年、为保护我宁愿牺牲自己的姐姐。我紧张的原因不仅如此,等到见了面,我可能要被迫在她们中做出选择,说实话,我还是不觉得自己选得出来。我猜我可以自私一点,干脆不帮瑞瑞恢复记忆,就算我还留着自己的,知道她不用因此而受煎熬也能让我好受些。不过这种私下的决定要是让玛姬和瑞瑞中的一个知道了,我简直要下十八层地狱。
双重姐姐之怒……比起这个我宁愿直面无序。
“不过有一个问题,”我轻拍自己的角,“还记得我那个诅咒以及我们是如何打破它的吗?就现在而言,瑞瑞只是一个变为小马的普通人,无序已经警告过我要是再对他不利的话——”
玛姬深吸一口气,多种表情瞬间闪过她的脸,并最终定格为皱眉沉思。她拿过画板开始随手涂鸦着什么东西。
“你觉得不靠记忆,六位谐律持有者能打败无序吗?”
我用魔法浮起一个枕头:“不知道,这应该取决于她们现在是什么样的人。即使谐律精华还在的话,也不知道会不会接受她们。”
“嗯,我敢打赌无序早已对谐律精华做了什么手脚。”玛姬转了转铅笔,“塞蕾丝缇雅和露娜估计也自身难保,所以小马国内可能没什么阻止无序的力量了。马赫,不得不承认现实:在打败无序之前,你没法给任何小马解放记忆了。”
我上下浮动着枕头。玛姬的话忠言逆耳利于行,我一时真的很难接受。我还以为自己终于有了什么用,可它太危险、太特殊以致我投鼠忌器。要是无序单单威胁我,我还不会放在心上,可他好死不死威胁我家人,这让我着实谨慎起来。我只是想让自己变得有用些!这样的要求也太奢侈了吗?每次我想主动做些什么总是会被巴布这样的小马制止。
“可你要知道,我们靠互联网是找不到任何小马的。”我将枕头飘向她,“我们只会浪费时间。而且,就算有哪匹真正的小马奇迹般地注意到我们的推送并主动联系上我们,然后我们干什么?我们怎样与他们汇合?在哪里?谁给行程买单?用哪种交通方式?而且在整个过程中我们还要堤防不被怀有恶意的人类发现?这根本就不可行!”
“你的计划也同样不可行”,玛姬拍拍悬浮的枕头以示强调,“不论从何种角度看,你的计划简直糟糕透顶。真不知道在其他人都反对的情况下你是怎么保持对上电视的高亢热情的。”
“她们只是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连珠炮似的道,“她们只想安安全全,不冒一点风险!这样只会与整个世界的机会擦肩而过,就像我过——”
我戛然而止,心脏漏跳一拍的同时下巴微张。我之前从未这样想过,可现在猛地一回忆,一切都对上了号。
“不……”
玛姬停下笔,抬头:“怎么了?”
我不想去看,我不想去承认,我只想像个傻瓜忘掉一切,可我做不到。它就那么骄傲地存在着,蛮横地粉碎我所有的抗拒。我面色惨白,低头看向大腿。
玛姬朝我靠近:“马赫!到底怎么了?!”
我的视野开始褪色,我感到眩晕恶心,我那时真是无知得可笑!我以为自己做了正确的选择!在那条路上,我只看见了荆棘与苦痛!我不觉得自己有足够的热情和斗志,所以我果断的放弃了,就此别过我的梦想!我究竟做了什么?它又会怎样看待这样的我?所有这些年里我只是——
“麦哲伦吉列尔莫雷蒙多!”
效果立竿见影,我立即从焦虑中清醒过来。玛姬坐在我旁边,严厉的脸色难掩眼中的关切。
“告诉我怎么了。”
我喉咙发涩,咬紧牙关想要阻止自己,可这不过螳臂当车。终于,眼泪如决堤般涌出,我完全放弃掉了努力的掩饰。我站在床上脱下衣服向玛姬展示我的伤疤。
“这不是台计算机。”我指向自己的可爱标记。
她花了一秒反应过来,然后屏住气,握住了我的手。
“哦,弟弟。”她轻轻压着我的手。
“我就是不相信!”我尖声叫道,“我就是觉得自己没法成为一名歌手!娱乐圈有太多潜规则,我不想作为落魄艺人忍饥挨饿!”
“人类世界和小马国是不一样的”,玛姬说,“你在这里的命运可能和在小马国的不一样啊,可爱标记的魔力在这个世界可能根本没用!”
“它怎么会没用?”我指向沉沉浮浮的枕头,“每种魔法都能在地球生效!这些年来我一直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可就是找不出来。我怎会得知自己真正的命运是这个呢?!”
“听我说”,玛姬拽着我的手,“你进入大学并找到一份其他工作的事实说明可爱标志没法一锤定音!你的可爱标记有音符并不代表着你非要去当歌手啊!”
“不,但它意味着除非唱歌,我做其他任何事都不会快乐!”我委顿在床,“她们三个就知道这个,她们一定早已感受到了!这就是为什么她们从不离开家乡!小萍花在努力攒钱买自己的农场,巴布经营着线上连锁理发店,飞板璐是小型竞技比赛的教练!尽管非常辛苦,她们都在顺着命运的轨迹继续前进,只有我彻底遗弃了它。活该我过得一无是处,我就是个没骨气的懦夫!”
“你不是懦夫!”玛姬抬高声音,“你没做错什么!你只是做了最理智高效的决定,而且它其实不算数,毕竟你本就不该到人类世界!”
“可谁又能证明同样的事不会发生在小马国呢?”我心碎地质疑,“谁又能说我不会重涛覆辙呢?!玛姬,我抛弃了自己的命运!我抛弃了自己的朋友!我拒绝了让我之所以成为自己的最核心的事情!我——”
啪!
我在脸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下瑟缩,抬起手捂住痛处,震惊地看向玛姬。
“所以我对你来说算什么呢?”玛姬嘶声道。她栗色的眼睛在责恼中燃烧。
我哼哼一阵才勉强以受伤的声音道:
“你-你是我姐姐……”
“我是你的家人”,玛姬厉声道,“难道家人对你来说不重要吗?”
我大吃一惊:“当-当然很重要!它就是我的一切!”
“那它为何不是组成你‘最核心的事情’的其中之一?”
我对此哑口无言,此时我理应道歉,可刚刚玛姬的一巴掌让我开不了口。不过歉疚满满地写在了我脸上,于是玛姬没再深究。
“立刻给我把这个想清楚”,玛姬的声音不容置喙,“一直对着过失和假如什么什么就会怎样喋喋不休根本毫无意义。在仔细权衡利弊得失后,你选择放弃歌唱规避风险,你觉得自己在做正确的事,作为理性人,你无需为此感到自责。在吵嚷为何没有后悔药时我们常常会忘记,正是我们过去所做的所有决定,包括遗憾的和不遗憾的,才成就了今天的我们。”
我闭上眼开始抽泣,我知道她是对的,可依然是忠言逆耳。近十年来我一直下意识为放弃歌唱感到良心不安,并时不时做出些越轨的事想要弥补。甚至想去上电视的偏执都因此而起也说不定。
“人生就像小径交叉的花园,我们不停面临权衡取舍。”玛姬继续道,“这些抉择有好有坏,可我们要始终保持坚信不疑的心。人生路上,做到不要怕很困难,更困难的是做到不要悔。做出决断便全力以赴,尽力规避风险,这就是我们能做的。关于抉择的人生智慧只有通过阅历来积累,而且甚至那些最睿智的人也会搞砸。不过你掌握的信息越多,成功的概率就越大。”
我透过朦胧泪眼看她:“可我不想再犯错了,过去我曾害怕做正确的事并为此付出惨重代价,我不想因为自己又一次的懦弱让别的马遭受苦难。”
“欲速则不达,你的冒进极有可能适得其反。”玛姬看向别处,“相信我,一旦你的计划发生反噬,结果会一样悲惨。马赫,你现在还有时间,你们四个和我住在一起很安全,没有不尝试别的选择就孤注一掷的必要。在你的帮助下,我们完全可以更有效地在网上找到其他小马的蛛丝马迹。只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我们就可以找出下一步的最佳选择。”
就这样,我的抵抗崩溃了。我还是不喜欢互联网这个主意,但起码愿意一试。我懂得如何设立网站、如何用三种语言编程、如何最有效地浏览论坛、如何选择推送地点,我社交能力的匮乏不会影响高效制作广告的能力。我肯定能帮上忙,但首先得学会用魔法控制鼠标和键盘。
说到这个,我发现自己的中指也开始变长增粗,就像脚上发生的一样;我的皮毛已经覆盖到了膝盖,脸颊开始横向扩展。我的小马化大概已经进行了百分之八十,预计最迟不过今晚,我会完全变回雌驹。
“我不打算永远等下去。”我说,“我并没有放弃上电视的主意。我会在互联网行动中帮忙,同时也会准备自己的计划。我只是暂时不会付诸实施。”
玛姬点头:“我觉得她们几个会同意的,拥有一个b计划没什么不好。”她递给我一张纸巾,“抱歉,刚刚打了你。”
我接过纸巾转头依偎住她:“抱歉,我刚刚暗示你对我不重要。”
玛姬伸出胳膊搂住我,亲吻着我的额头:“我们和好如初吧。”
“哈!”
乓!!
听到从身后,更准确来说是从窗户后传来的声音,我和玛姬吓了一跳。我们相互对视,然后一同转身看向窗外。
小萍花和巴布正站在一颗约摸四英尺粗,四十英尺高的美国乔松下(美国乔松,常绿乔木,树高15-24米,树干通直,叶片淡蓝绿色)。她们四肢着地背对着树,周围纷纷扬扬洒落着松针和果实,简直就像下冰雹。我们间杂着好奇与恐惧,注视她们再次以整齐划一的动作踢向乔松。
乓!!!
树激烈的颤抖着,冰雹的剧烈程度翻了一倍。她们开始开怀大笑,像圣诞节得到礼物的小孩子一样围着圈跳舞。
“嘿!”
我和玛姬转头,恰巧目睹门被撞开的一幕。一手拿一大筒冰淇淋一手拿勺的飞板璐眼中闪烁着喜悦再次发出欢呼。
“看呐看呐看呐!”飞板璐转身,将一对完全成型、羽翼丰满的翅膀展示出来。她猛扇一下,一股气流铺面而来。
“我感觉到其中魔力的涌动了!”她挥舞勺子,“安吉,你家有什么健身房吗?我现在就要开始翼力锻炼!”
玛姬叹息着攥紧床单:“我都把自己卷到什么事情里去了?”
我咯咯笑着蹭她的身子:“又不是你处理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