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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降卒也配有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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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天夜里,城中的兵士将李克的头颅送到了江南道中军阵营赵充国的营帐中。

    营帐中很安静,赵充国正在喝着放在桌子上的一杯酒,这酒是潍州城里最有名的梅子酒。

    酒很烈,比江南道的任何一款酒都要烈上几分,烈酒入喉,火辣辣的,但味回甘香醇,能叫人忘记它的辣味,这便是潍州城梅子酒的可贵之处。

    梅子酒只在潍州城中生产,销往荆楚王朝各地,价格不高,普通百姓便喝得起。

    这是一种相当理想的酒,本朝的文人墨客,江湖武夫,都喜欢喝这种酒,只是这酒每年的产量就那么多,基本上都是在潍州城内消费。

    潍州城人相当豪迈,喜喝酒,一生当中大部分时间里都会喝酒,这梅子酒,几乎就是潍州城人的生命。

    江南道大将军赵充国是第一次喝这种烈酒,因为多年的军旅生涯,他养成了不喝酒的习惯,老来老的,竟然也喜欢上了酒的味道,真是奇怪。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赵充国微微苦笑,念出了这句诗句,却不知道他的内心深处,在想着些什么。

    年纪大了,就变得孤独了,但他却更加的喜欢独处了,每次出征,他的营帐周围都是异常的安静,这是他的要求,几乎不会有兵士前来打搅他,除非重大的军情。

    他的营帐周围,也只是有几名暗卫在保护着他,其他的,便空无一物了。

    只是这天夜里,却不知是谁送到了营中一个锦盒,盒子是前几日里,赵充国命人送到潍州城中的,盒子很精美,用料很好,是上等的紫檀木,上雕龙刻凤,栩栩如生。几乎代表了当时最先进的雕刻水平。

    盒子是被连夜送进赵充国的营帐内的,在他刚刚喝完了杯中的梅子酒时,那个盒子被兵士小心翼翼的送了进来,兵士还未开口,便被赵充国打断了。

    兵士拱手,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退了出去。

    赵充国知道这只盒子中装着的是什么,他并没有打开盒子,只是将盒子放到了大帐中的几案上,然后又倒了一杯酒在杯中,没有喝下去,只是拿在手里。

    开始缓慢的在营帐中踱步,然后不知为何,赵充国自然而然的走到了营帐门口,他打开营帐的帘子,走了出去。

    外面寒风刺骨,雪花飞舞,料峭的冬天迟迟不肯离去,今年的春天,迟迟不肯到来。

    赵充国只穿单衣,却并没有表现出来怕冷的样子,他仰起头,花白头发在北风中飞舞,他伸出一只手,轻轻抚摸了一把自己的花白胡子,然后抬头看向了天空。

    雪花飘飘洒洒,赵充国伸出手,接着一片雪花,放进嘴里,他想起了跟随靖王爷征战北方之时,冬日里肚子饿,就抓起一把雪塞进嘴里咀嚼。

    那时候的北方,雪下的相当大,数月不化,那时候的李克,与自己还属同一阵营,两人见过几次面,不算很熟,但同为名将,都是惺惺相惜。

    后来的朝堂之上,按功封赏,赵充国官居江南副都统,是朝廷正二品的大员,而李克,同样是二品。

    只是两人跟随的人不一样,因为一直跟随靖王爷的缘故,赵充国来到了江南,而李克因伤没有参加后来的战争,所以这二品大员在他看来,有些名不副实,所以在他自己的坚持下,只做了个潍州城的刺史。

    实际上一开始的时候,两人对彼此的好感还是不少的,因为两人是同一类人,都不愿服输,都想着建功立业,只是两人服务的对象不同,即为敌人,便只能战场上去厮杀。

    雪花微甜,人生却很苦,下过雪的潍州城,变成了一片白色,城中的大水早已经流尽,剩下被水冲刷过的一片狼藉。

    “哎!”赵充国深深叹了口气,仰头将杯中酒全部灌进了喉咙,随后转过身去,朝身后喊道:“来人呐!”

    立刻便有兵士跑过来,拱手问道:“将军有何吩咐?”

    “将帐中人头厚葬,葬礼的话,就采用一品大员的规格吧!”

    来往兵士有些疑问,但没有说出口,只是重重答应一句:“是!”便转身将营帐中的盒子抱走了。

    赵充国静静地站在营帐外,始终看向远处,那座曾经无比繁华,彻夜不眠的潍州城,此刻甚至连一点灯光都看不到了。

    只是一愣神间,他却看到了不远处闪烁的人影,打的仗多了,他自然对危险有着极其强烈的感知。

    虽然看不清楚那些人的样貌穿着,但他一打眼间,便确定那些并不是军人,军人绝不会如此分散且毫无章法的进攻,也不会有如此轻盈的脚步。

    那些白色的身影在黑暗中一一闪过,像午夜的幽灵,速度极快,沉默的靠近了江南道的阵营中。

    但看人数,并不是很多,大概只有三四千人的样子,大将军赵充国一下子就猜到了来人是谁,恐怕除了玄天剑宗的弟子,整个潍州城,再也找不到武力如此之强,又不受军队控制的人来。

    来人在用自己最大的努力隐藏身形,只不过或许是因为很多人的武功并没有达到那种境界,所以极易暴露自己。

    再加上赵充国本身就是个武道高手,所以对他来说,玄天剑宗的那些弟子们,并没有什么难以发现的。

    赵充国没有丝毫的慌乱,叫来了在黑暗中保护他的暗卫,低声说了些什么,暗卫点点头,迅速隐去。

    随后永乐堂的几大恶人便带着永乐堂的弟子们,冲下山去了。

    江湖中的事情,当然要用江湖中的解决方法去解决。

    大恶雪花五白日里立了大功,晚上正当再次建立功勋,他一马当先,身体拖动着沉重的铁链,在平原上狂奔,一丈高的身体像一座小山一般,跑起来像一座移动的长城。

    他将铁链甩成圆环,在自己的脑袋上旋转不停,然后极速扔了出去,直接将跑在最前面的几个玄天剑宗弟子打翻在地。

    几人趴在地上,痛苦的哀嚎着,想要爬起来,却怎么也爬不起来。

    这些人毕竟只是玄天剑宗的普通弟子,里面并没有武艺高强到变态程度的人,甚至连个二品境界的都没有,因为在那场大战中,玄天剑宗中的高手,几乎消耗殆尽,并没有留下几个。

    这些热血的江湖中人,并没有考虑生死这一点,只是凭借着一腔热血,便做出了自己想要做出的事情来。

    如此动容,却相当令人敬佩。

    只是,面对着江湖上凶名赫赫的永乐堂,尤其是还有几大恶人冲锋在前的永乐堂。

    玄天剑宗的人几乎毫无还手之力,不到一刻钟,几千人便死伤殆尽,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自此,玄天剑宗几乎全军覆没。

    赵充国平静的望着远处黑暗中发生的这一幕,心中毫无波澜,只是静静地看着,就像看一出大戏一般。

    因为大水泡过一天一夜,在与洪水的斗争中,潍州城的百姓和兵士们,除了死伤的,其余的都累了,洪水退去,所有人都放松了警惕,躺了下来,也不管地上潮湿与否,也不管身前是不是一张床铺。

    他们只顾躺下来,借着夜晚的黑暗时刻,沉沉睡去。

    如果此时赵充国派人冲进潍州城,想必那些疲惫不堪的潍州城军士,连反抗的心思都不会有,但赵充国没有这么做,因为他知道,潍州城的兵士们能够将潍州城刺史李克的头颅送到这里来,便说明了他们有投降的意思。

    没有人会拒绝投降的敌人,即便只是装装样子。

    赵充国就这么端着空空如也的酒杯,在营帐外整整站了一夜,一夜未眠,赵充国的精神有些不好,脸色有些难看。

    但他没有忘记穿上铠甲,在江南道将士们的守护下,骑马缓慢的来到了潍州城下。

    江南道的兵士们,早有人走出阵列,举起手中长枪,指着潍州城的城墙,大声喊道:“潍州城的兵士们,你们已经被包围了,不要做无谓的抵抗,因为抵抗只会徒增伤亡,赶紧下城投降,赵将军自会留你们性命!”

    喊话之人一眼便能看出是个习武之人,喊声很大,传出去很远,哪怕是在潍州城内的百姓,都在这一刻听到了他的呼喊声。

    没有人怀疑来人话里的意思,因为没有人愿意死,所有人都想活着,不是因为他们怕死,而是此刻如果还挣扎,那么死去将变得毫无意义。

    所以,兵士们选择了投降。

    他们打开了城门,实际上那扇破烂的城门早已经不需要打开了。

    他们铠甲倾斜,衣衫褴褛,神色萎靡,稀稀拉拉的从城中走出来,没有排成排,松松散散的站着。

    天很冷,他们的身体有些颤抖,这些落魄的兵士,在失去了主将的情况下,选择了听从主将最后的命令,将刺史的头颅送进了江南道的大营中,以换取自己投降的机会。

    他们在城门口集合,共计只剩下了不足一万人,原本六万多人的守军,有五万多人都战死了,死在了江南道军队的手下,他们原本是不共戴天的仇敌,但没办法,此刻的他们,别无选择。

    天空被乌云压的很低,空气中到处弥漫着潮湿的气味,仿佛一呼吸,鼻子就能发霉一般,他们扔掉了手中的兵器,最前方的那名兵士,举起了早就准备好的一枚破烂的白旗。

    赵充国骑在马上,渐渐靠近了潍州城,他就那么缓慢的往前走着,由于泡了一天的水,地上满是泥泞,战马的马蹄踩在满是淤泥的地面上,深一脚浅一脚。

    马上的赵充国一副淡然模样,他冷冷的望着上万的兵卒,没有说一句话。

    赵充国身后,一名校尉冲着潍州城的兵士喊道:“跪下!”

    兵士们起初还有些惊骇,但看到南方黑压压的人群,清亮的兵器,那名校尉恶狠狠的模样,还有坐在马上用一双冰冷的眼睛望向这边的赵充国。

    他们当中,可能大部分人都没有见过赵充国,也不知道赵充国长了个什么样子,但眼前这人所带给他们的压迫感是空前的。

    从来没有哪个人,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便能将这些训练有素的兵士震慑得生不出任何的反抗之心,也从来没有人能够就站在那里,就让你感觉像是面对着一座巨大的山峰,有一种泰山压顶的感觉。

    潍州城的一万步卒,在迟疑了许久之后,终于有人承受不住这股压迫,缓缓地跪倒在地。

    一旦有人跪地,便是源源不断的人跪倒在地,直到,所有人都跪在了地上。

    他们低着头,羞愧于今日的表现,或许他们对不起潍州城的百姓们,对不起生他们养他们的潍州城,对不起死去的战士,也对不起战死沙场的将军们,但他们没办法,已经死了足够多的人,他们要为潍州城留下最后的血脉与火种。

    如果不选择投降,而是选择坚定的抵抗,至死方休。或许他们能落得个好名声,但潍州城内的所有人,或许都会死,而且会死得很惨。

    这便是李克说的:“他们只是想要我的头颅,所以,将我的头颅送到江南道的中军大营去,或许潍州城还能留下一些生机。”

    没有人怀疑刺史大人的话,因为他在潍州城的地位之空前,超出了任何一个人。

    赵充国平静的接受潍州城的兵士们投降,他只是冷冷的望向潍州城,然后看着他们跪下来,然后勒转马头,黑色战马调转过头,似乎有些不太情愿的往回走去。

    紧接着,便有人来接受了潍州城兵士们的投降,他们平静的将潍州城兵士们扔到地上的枪矛捡起来,带回了江南道的阵营中去。

    然后,便将行军所带干粮,分给了潍州城的兵士们,那些兵士们被集中成几个圈,围在了中间,周围不断有人巡视,生怕有人逃跑出去。

    江南道的兵士们小心谨慎的看着潍州城的兵士们狼吞虎咽的吃着那些干巴巴的口粮。

    没有人可怜他们,甚至有人投去了嘲讽的笑声。

    但笑声很快就停了下来,因为有人命令那些兵士们,不准笑话潍州城的将士,他们只得服从命令,只能憋在心里。

    这场大战,最终以潍州城的全面失败而结束,但江南道同样付出了极其惨痛的代价。

    只是这场战争,或许只是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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