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拔剑破冰观雪景
潍州城,玄天剑宗。
顾千屿搬了把躺椅,躺在后院晒太阳,云朵藏在阳光后,遮不住阳光,刚刚下过雪的冬天中午头,阳光慵懒不刺眼,像极了微微笑着的向日葵花。
但是你要是盯着地面上的积雪看,那准能将你的眼睛晃瞎,只是这顾大公子府上下人勤快,院中的雪早已经被打扫的一干二净,只剩下屋顶上星星点点余下的积雪,还遮不住红色的瓦片,白白红红的斑驳间,竟有一丝好看藏在其间。
院中湖面早已经被冰雪覆盖,湖面平静,有风吹过,也吹动不了分毫,顾千屿眯缝着眼睛,就那么静静看着结冰的湖面。
前些日子被绿珠儿刺的那一剑,虽说并无大碍,但想要彻底恢复还需要些时日,顾千屿一动,便扯着心口疼,他龇牙咧嘴,心里骂了绿珠儿一万遍,但想起那天的情景来,却又忍不住嘴角挂笑。
“哥!”远处传来一声银铃般的喊叫声,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这是往日里惯常见到的场景。
“千浔,来这里!”顾千屿坐起身来,挥挥手,招呼顾千浔过来。
识趣的下人赶忙搬过来另一把躺椅,顾千浔顺势躺了下来,学着顾千屿的样子,眯着眼睛看向远方,但在她的眼中,除了绵延不绝的玄月山,就是蓝的不像话的天空,其他空无一物。
“哥,你在看什么啊?”
“千浔,这话你都问了十几年了,你也不嫌腻?”
“可是哥,就算是我已经问了十几年,你也从来都没有对我说过啊!”
“还不到你知道的时候!”
“哥你每次都这么说,十几年了还不到时候?”
顾千屿无话可说,赶忙转移话题:“千浔,最近李子木有没有来找你啊?”
“哥你别提他,他去青楼都让我看见了,还骗我说是上街巡视,还有你啊哥,那日是不是又去了?是不是又去看那个绿珠儿姐姐?”
“啊,这个……”顾千屿再次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闭了嘴,继续眯着眼,看着前方。
“屿哥儿,屿哥儿……”远处急匆匆赶来一人,匆匆忙忙间三步并作两步往这边跑。
来人不修边幅,一身素雅淡装,不似武夫,更不像文人,只是身材魁伟,像座小山一般的身躯挺拔伟岸,倒是带着几分叫人喜爱的样子。
“屿哥儿快来尝尝我的……”话未说完,来人便看到了躺在顾千屿身旁的顾千浔,赶忙停住嘴,对着湖里冰面的倒影照了照自己,略微整理了一下发冠,大体还算满意,这才减慢了步子,将酒坛子藏在身后,像个文弱书生一般的走了过来。
“李子,你来的正好,刚刚还说到你呢!”
“嘿嘿,千浔,你这……”
“哼!”顾千浔冷哼一声,一扭头,不再看他。
李子木递过去的目光呆在原地,尴尬的手都没有地方放了,连忙转过头来,冲顾千屿说道:“屿哥儿,哪来的闲情雅致在此看景?”
顾千屿白他一眼,眼睛滴溜溜转,意思是你看千浔都生气了,还不想办法哄哄她。
李子木哪里是那会揣摩人心的人,愣了半天,才冲着顾千浔说道:“千浔,没事,你哥要是惹了你,你就告诉我,我来替你报仇。”
顾千屿大吃一惊,不知道这傻大个儿是真不懂还是装糊涂。赶忙说道:“李子你傻啊,快逗她开心啊!”
“哦哦!”李子木连连点头,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憋了半天才憋出来一句话:“千浔,你想做什么,我带你去好不好?”
顾千浔一扭头,本不打算看他,终究是不忍心,斜眼撇了他一眼,又想到了这铺满湖面的冰,气呼呼说道:“我想去这湖中心游船,你能带我去吗?”
李子木转头望向湖面,一阵冷风吹来,有些冷,湖面冰冻如镜,雪花成了碎片,冷风一吹,呼啦啦在湖面上飞舞,站在远处一看,像一块晶莹剔透的玉石镶嵌在大地上,分外美丽。
这样的湖面,上去行走或可,可说到游船,似乎就有些牵强了。
这是顾千浔故意给李子木出的难题,就是为了叫他完不成这个任务,好让他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可这位木头人李子木,似乎天生就是个一根筋又不愿服输的家伙,只见他跳到湖面上,用力跺了两脚湖面,似乎在测量湖面结冰的厚度,随后跳上岸,冲着顾千屿喊:“屿哥儿,借剑一用。”
顾千屿拔了腰间宝剑“青霜”,一抬手扔了出去,长剑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带着冷漠的寒气,恍惚间散发出的逼人剑气冲天而起。
宝剑滴溜溜乱转,却不偏不倚正好落在李子木的手中,李子木从剑柄到剑尖将“青霜”古剑打量了一番,感叹道:“果然好剑,今日在这献丑了!”
说着,李子木整个人腾空而起,他张开双臂,一手持剑,一手握拳,轻轻闭上了双眼,一瞬间仿佛天地元气都归于他身,一道道由冰雪组成的气浪在他的周身徘徊,万千雪花在他身旁上下飞舞,几乎将他的身体掩埋。
他越升越高,在升到最高点的时候突然转身,整个人的身体像一团麻花般扭动着,手中“青霜”剑寒光大作,气势之盛,无人能够匹敌,几乎惊呆了岸上的顾千屿和顾千浔。
李子木周身的能量不断聚集,狂风大作,几欲合不上眼,许久不息,直到身旁雪花凝结成一道坚固的墙,在他身体周围环绕,这时候,半空中的李子木才突然双目睁开,一道精光闪现,他身体前倾,由单手握剑改为双手持剑,剑势陡然大涨,直冲云霄,不慌不忙间,一剑刺出,剑尖所指,一道绚丽的光芒迸发而去,速度极快,一瞬间便冲到了湖面之上,未及湖面便消失不见,天地重归于平静。
李子木的身躯缓缓下坠,重新踩在了岸上,但身前湖面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顾千屿不屑的语气传来:“切,我还以为多厉害呢,摆了这么久的架子,这湖面的冰倒好像比之前更厚了,这还怎么游船啊?”
李子木嘿嘿一笑,也不说话,将古剑“青霜”扔还给顾千屿,随即伸出右手,高举过头顶,轻描淡写的打了个响指,身后湖面“咔嚓咔嚓”作响,紧接着,整个湖面开始出现细小的裂纹,裂纹一点点蔓延,最后蔓延到整个湖面。
紧接着“咔嚓咔嚓”声更甚,顾千屿再去看时,整个湖面都是密密麻麻的小裂纹,然后裂纹逐渐变大,随后只听“咔嚓”一声巨响,整个湖面彻底破裂,不仅如此,湖面从中间起开始晃荡,随即蔓延到了整座湖。
顾千浔有些神情恍惚,她从未见过如此神人,哪怕是在江湖上早已经名声大噪的父亲,也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壮举,或者说,她从来不知道功夫原来并不只是用来打打杀杀,还能用来做这个。
随后,玄天剑宗碧波湖中,出现了一幕以前从未出现过的场景,成千上万条锦鲤跃出水面,“噼里啪啦”中,像是脱了僵的野马,来回盘旋跳跃,这等奇景,就连见过无数个诡异奇景的顾千屿都未曾见过,更不用说顾千浔了。
这百年难得一遇的场景虽然是李子木无意间造成的,但他却也从未见过这等场景,一时间张大了嘴,竟然也看得呆了。
顾千浔皱了皱眉,望向可能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奇妙,但也最美丽的场景,一时间心中竟生出一丝丝对于李子木的敬佩之意。
直到所有锦鲤又重归入湖中,湖面重新归于平静,三人才反应过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这种场景虽然难得,但见过就好,不必太过于留恋。
顾千屿让下人去准备一条乌篷船,带上顾千浔和李子木一起去湖心,顺便带了李子木带来的梅子酒,还有冬日里常用的小火炉,准备煮酒赏雪。
陈琳立于玄月阁顶,双手附后,眺望远处,目光穿过微微薄雾,透过玄月山上层层点点的枝桠,看在顾千屿身上,这个弟子,他是当亲生儿子来对待的,自他入了这玄天剑宗,因为身份的关系,所有人见了他都是毕恭毕敬,就这小子不怕他,也向来与他亲近。
尤记得他刚来玄天剑宗那天,那时候只有约莫两三岁年纪的顾千屿,大大咧咧走到他面前,举起手中的糖葫芦,流着青葱鼻涕的小孩子,踮起脚尖,用尽全身力气还够不到陈琳的嘴,用还不利索的话说道:“你吃。”
陈琳一张铺满皱纹的脸上早已经老泪纵横。
从那时候起,顾千屿就被他当成是亲孙子对待了,也是从那时候起,他便看出了眼前这个虽然还稚嫩的孩童身上背负着的东西。
那是一种叫做气运的东西。
顾千屿身负大气运,能够改变一个家族乃至整个国家的命运,这是在陈琳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便从他身上所散发出的独特气息中提取出来的信息。
只是那时候顾千屿还小,又是一个极其顽皮的小孩子,生在一个无忧无虑的家庭中,他始终是看不明白一些道理的。
气运其实并非一种命定论,道家讲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世间万物,又于一大化生万变。
知气运方懂尽人力,或未雨绸缪,或悬崖勒马,知其盛极而衰,否极泰来,方知安之若素,豁达处世。
命数或许并不十分绝对,但却一定能够改变一个人,从而影响更多的人,这便是道门所说的气运。
拥有大气运者,往往能够改变更多的人,或拯救万民于水火,或陷万众于万劫不复,这都是未可知的,需要有人去引导。
正义的道是道,邪恶的道有时候也是道,只是道不同而已。
此刻陈琳望着湖中的三人,不由深深叹了口气。
“陈老,这是怎么了?”身后传来一声温和的声音,不用问,能够如此轻易便来到这玄月阁顶楼的,除了顾大千外,寥寥无几了。
陈琳望向远方的眼神没有收回来,只是轻轻的将手抬了起来,捋了捋已经有些发白的胡须,才缓缓说道:“顾宗主,你看这仨小子,开心的就像三个孩子,是啊,他们还都是孩子呢!只是,不知道这样无忧无虑的日子,还能够持续多久啊!”
“陈老不必太过担心,在下已经安排妥当,有些事,还是要我们这帮老家伙出面的,现在啊,还没到这帮崽子们露面的时候。”
“可是,未来终究是他们的,以后的江湖,还是要看他们去各领风骚啊!”
“陈老,我看这李子木身手不错,这般年纪里,恐怕整个荆楚都没有人是他的对手了,您看他以后,是不是有希望成就仙人之位?”
“天赋极好,可惜命苦啊!”陈琳摇了摇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两人默然而立,天地重新归于平静,只剩下北风轻轻的吹来,吹动着雪花飞舞,轻轻摇摆间,发出一声声不易察觉的“呼呼”声。
湖中,乌篷船。
顾千屿披了件雪白长袍,手中抱着取暖的火炉,哈哈笑道:“二位,什么深仇大恨啊,到了这湖中心了还闹别扭?”
顾千浔眸子里充满懊恼。
李子木跟着顾千屿一个劲傻乐,边乐还边说着:“不恨不恨,哪能有什么深仇大恨啊!”
“话说屿哥儿,听说前些天里鹤鸣山的道人来宗门了,还说要收你为徒,屿哥儿,你该不会真的是要去当道士吧?听说他们可都是不近女色又不吃肉不喝酒的。”
“那是道士,又不是和尚,算了,我肯定是不会去当道士的,放心吧。”
李子木深深点头,憨憨傻笑。
顾千屿脱下长袍,披在了顾千浔身上,喝了口温热的梅子酒,随即转头冲着李子木看似随口一般说道:“李子,你说我们这辈子,还能不能像父亲那辈人一样,站在整个江湖的顶峰去俯瞰这个江湖?”
李子木接过顾千屿手中的酒壶,往嘴里灌了一大口,一口辛辣又香甜的味道直透心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许久才开口说道:“屿哥儿,我可不管我们将来在江湖上是个什么样子,我只知道南边的靖王已经发动了政变,我想去保家卫国,我想跟着我爹一起,守护这座潍州城,保护这里的百姓,我爹说了,潍州城在,我们李家就在,如果有一天潍州城不在了,我们李家也就不复存在了。”
“嗯,李子,你看这湖中的雪景,多美啊!以后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了,李子,天上兜一圈去如何?”
“好!”
说着,两人又都狠狠灌了一大口酒,然后两声爽朗的笑声传出乌篷船,在这寂静的湖面上回荡,这笑声穿透力很强,传出去很远,很远……
随后,李子木拽起了顾千屿的胳膊,一脚踏出,单脚踩在了乌篷船的乌篷上,再一用力,两人便朝着远处玄月山的方向滑去,像两只飞翔着的鸟儿,没有翅膀,却依旧自由的飞翔。
湖面上渐渐荡起了一圈涟漪,涟漪由小变大,渐渐消失。
披着白袍子的顾千浔驻足乌篷船头,抬头看向两人离去的方向,天空蔚蓝,雪景极美,身上落了雪,分不清到底是白袍子还是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