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古剑青霜
“宗门被灭,家破人亡,无一生还!”
这是顾千屿收到的调查结果,在他调集了父亲的暗卫前,其实他已经想到了结果,只是有些东西必须要确认后,才愿意相信结果。
那日风朗气清,仿佛冬日的严寒也被温柔的阳光驱散掉了不少。
顾千屿坐在后院的湖边,看着冰面下不时有鱼儿游过,他不知道它们是不是不怕冷,是不是又很寂寞。徐忠送了一封信来,一句话都没说,便匆匆离去了,作为暗卫首领,他一向是来去无踪。
信是从江南带来的,为此事徐忠亲自去了一趟江南,他传来的消息,绝对不可能出错。
也许这就是许南星不愿告诉自己的真相,只是为什么?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又入了玲珑坊?暗卫再厉害,有些事也是不好调查的,比如人心。
顾千屿望向南方,墙高院深,除了富丽堂皇的墙壁和光秃秃的天空,他什么都看不见,前几日下了大雪,今日阳光照耀下,一片白茫茫的大地,有些刺眼,顾千屿甩甩头,站起身,喝了口温酒暖胃,然后又重新望向了南方。
他不明白那些穷其一生争名夺利的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也不明白那些孜孜不倦追求武道大境的武夫是些什么样的人。
这世道有人杀人放火,有人烧杀淫掠,有人娇妻美妾,还有的人一辈子都没有吃过肉,一辈子都不知道酒是个什么滋味,他对那座打打杀杀时不时就有人死于非命的江湖没有丝毫兴趣。
但他有件事必须要弄明白,许南星究竟为什么,进了玲珑坊成了花魁。
顾千屿将还残存着他身体温度的那把黄花梨大摇椅扔进了湖里,冰面很厚,顾千屿没有练过武,所以他力气不大,用力甩出去,也只是将冰面砸出了一些碎屑,然后椅子滴溜溜转了几圈,又重归于平静了。
“哈哈哈!千屿,为何如此气愤?”
这声音仿佛从天边传来,透过厚厚的积雪,重重的砸到了地面上,将房檐上挂着的冰溜子都震碎了几根。
顾千屿抬头,只见一黑衣从玄月阁中飞掠而来,飘飘渺渺如仙人一般,顾千屿顿时来了劲,喊道:“来来来,耍两招,我这有上好的梅子酒!”
黑影化作一阵风,一掠而至,随后轻飘飘的落在了顾千屿面前的湖中。
这才看清此人样貌,只见一花白胡子老头儿,身着一身破旧棉裘,已经看不出颜色,但洗的很干净,老头儿披头散发,在这冰天雪地里竟然光着脚,也不知这老头的脚是用什么做的,竟然不怕冷。
老头儿哈哈大笑,双目却在一瞬间凌厉无比,一柄飞剑破空而至,长剑森森闪着冷芒,剑刃锋利无比,如秋霜一般,吹毛断发。
心随长风去,吹散万里云。
长剑迅猛无比,转瞬间便悬停在了老人身旁,磅礴剑气喷射而出,直冲云霄,宛如一条蜿蜒而上青天的巨龙。
湖中,檐上,甚至已经被下人扫成一堆的雪都被那条青龙裹卷而起。
转瞬间,激起千层雪。
一柄“青霜”寒气逼人,气势磅礴,老头儿岿然不动,微微眯眼,一手背在身后,只用一只手,食指中指并拢,凌空划出一条弧线,青霜剑就如同得到什么命令一般破空而出。
只一瞬间,那剑气似滔滔江水,滚滚而去。
老头儿依旧眯着眼背着手不慌不忙,不急不缓。
依旧是两根手指,往后一拉,那柄好似被牵在手中的古剑瞬间被拉回,剑气却是丝毫不减。
剑气如虹,一剑可断江。
乱雪迷人眼。
湖中冰面寸寸破裂,顾千屿刚拿起那杯温酒,来不及送入喉咙,眼睛就再也离不开了,直勾勾望着湖中的老头儿,喉结微动,张大的嘴巴再也合不拢了。
老头儿一挥长袖,剑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风,又如游龙穿梭,行走四身,眨眼间便到了顾千屿身前。
只听得刷的一声,剑尖已深深钉入顾千屿身前的石板路上,上百斤重的青石板碎成了渣,长剑嗡嗡作响,颤抖不已。
不多时,从天而降无数游鱼,红的黄的各色游鱼,劈啦啪啦像是下冰雹一般,落在湖中的还好,落在地上的都在拼命的打滚,似乎极其想要回到湖水中去。
“这老头儿,可真能耍帅!”顾千屿暗暗道:“不过,这才是真正的宗师风范嘛!”
老头儿凌空而立,哈哈大笑一声,瞬间便站到了顾千屿的身前,顾千屿紧忙双手奉上手中梅子酒,满脸陪笑。
说道:“师父啥时候教我练武?”
“练武要心诚,不是你的心血来潮,等你真正想要练武的时候,再来找我吧。”
老头儿深沉的很,缓缓道:“这柄剑赠予你,此剑名为青霜,玲珑阁兵器榜排名第三。”
“好剑,真是好剑啊!可是我要这把剑做什么呢?我又不会武功,岂不是浪费了这把绝世好剑?”顾千屿伸头看着插在面前的古剑青霜,伸出手想要拔出来,随着顾千屿的用力,剑身剧烈颤抖起来,但无论顾千屿如何使出吃奶的力气,却是始终未能将其拔出。
“传说远古的一个黎明,天色黑白交际,一双手缓缓从空中扬起。双手合握之中是一截剑柄,剑柄泛着微微青色的光芒,但只有剑柄却不见剑身。但在将亮未亮的大地上,却投射出一个飘飘忽忽若隐若现的剑影,剑影存在于黎明前,白昼来临时,剑影便再也不见。又一个夜晚,剑身再次显现,那是在黄昏与黑夜交织的时刻,那双巨大的手紧紧握着这把剑,缓缓斩向了东岳大山。
那条带着优雅弧线的剑尖,在黑夜来临之际斩了下去,毫无征兆,也毫无迟滞,剑身终于彻底的显现了出来,那是一柄青色的剑,剑身上布满寒霜,那一剑没有惊天动地,甚至天地间许久都不见有任何动静,但东岳大山却是微微一颤,从中间裂开了一条巨大的缺口,缺口缓缓向下,整个东岳大山,竟是被生生劈成了两半。
天色愈暗,长剑又重归于无形,远古的暮色无声合拢,天地之间一片肃穆。此时,从东岳大山之上,缓缓走来一个少年,那少年你可知是谁?”
顾千屿奇怪于老头儿这毫无头绪的讲述,但突然对他最后问的这句话产生了浓重的兴趣。
这转折很大,前言不搭后语,顾千屿甚至不知道老头儿想要表达什么意思。
老头儿却只是哈哈一笑,转过身,身子腾空而起,径直往玄月阁中而去,老头儿甚至连平时最爱的酒都没有喝上一口。
顾千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想着这把剑这么厉害,带在身边肯定有用得着的地方,但现在的首要问题是如何把这把剑从地上拔出来,他伸出手,再次用力拔了几次,古剑青霜像是故意与他做对一般,十分坚定的纹丝不动。
顾千屿有些生气,但又无可奈何,本想着叫宗门其他人来帮忙,却又怕那帮人笑话他,无奈作罢。
他又用力试了几次,无果。
顾千屿偏偏不信邪,挽起袖子,准备再尝试一次,却不小心摸到了剑身,锋利的剑刃瞬间将顾千屿的手掌划破,鲜血汩汩而出。
一种神奇的现象出现在了顾千屿面前,只见那柄剑在被鲜血沾染之后,寒光大作,庭中雪不断飘向空中,湖中破碎的冰面在一瞬间重新冰冻了起来,未来得及跳入湖中的鱼被吹入湖中,但来不及入水便被冰冻在了湖面上,大地一片苍茫。
乱山残,漫天皆白,长剑又激雪,迷人眼。
血将剑染成了红色,红色的剑却散发着青色的光芒,不知过了多久,古剑青霜拔地而起,在空中上下翻飞,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最后重新落到了地上,静静地躺在顾千屿的身旁。
顾千屿愣愣出神,目瞪口呆,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只是赠剑人只能去玄月阁中寻找了,顾千屿捡起地上的古剑青霜,缓慢但坚定的向着玄月阁中走去。
看着刚刚白胡子老头儿轻描淡写就从阁中飞过来又飞回去的轻松模样,但对只能靠两天腿赶路又没练什么武功的顾千屿来说,却是十足的艰难了。
顾千屿走累了就停下来喝两口酒休息一下,然后再继续前进,望山跑死马,这八百里玄月山可真不是盖的,平时都是坐马车前行,这会儿靠两条腿儿,还真是有些难为咱们这位顾大公子了。
一路上休息的多了,也就喝多了。
上山来的方向,远远走过来一位绝色佳人,正是顾千屿的妹妹顾千浔。
顾千屿摇摇晃晃迎上去,睡意朦胧,又强忍着,有些滑稽。
他晃晃头,亲切说道:“千浔,何故来此?”
“哥,你怎的又喝醉了?这么大个人,没羞没臊的,总做些不务正业的事。”
此言一出,虽是埋怨,但其中声音,犹如天籁。
虽是如此说,少女却是急急将顾千屿扶住,生怕一个不小心,顾大公子就会摔倒在地狗啃泥。
“千浔,哥这叫不拘小节,像哥这等天资之人,练成天下第一是迟早的事,又何必急于一时,浪费这青春年华呢不是?”
“净吹牛皮,哥你要是能练成天下第一,那我怎么着都得是天下第二了。爹教你的剑法,你可有练习?
“千浔你是准备去玄月阁的吧?快去快去,可别被我耽搁了正经事。”顾千屿赶忙将古剑青霜藏于身后,打哈哈道。
顾千浔也不再询问,两人一左一右向玄月阁中走去。
玄月阁不高,由地上三层地下两层组成,地上部分第一层珍藏了各地的书籍,农业专著,历史书籍,宗教典籍应有尽有,二楼珍藏有各个朝代的名字名画,青釉青瓷花瓶,碑刻雕塑等物,三楼是重头戏,江湖之中各类武功秘籍,甚至一些失传已久的绝世功法,在这里都能找到原本。
地下一层供奉有玄天剑宗各位先辈宗主长老的灵位,肃穆庄严,地下两层为玄天剑宗关押的各类犯人,有背离玄天剑宗被抓回来的,也有江湖中一些十恶不赦的大恶人,都是武功盖世的绝世魔头。
两人推门而入,阁中一楼檐下一块九龙金匾,上刻五个古朴鎏金大字,五个大字皆由草书刻印,上书曰:天下第一阁。
此匾乃玄天剑宗开宗祖师所书,从前看来有些吹牛的嫌疑,但现在来看,或许宏愿早已实现。
金匾之下石雕玉刻,雕刻皆为飞天仙子,衣袂飘摇,与人等高,气势之宏伟,世所罕见。
阁中,顾大千挺胸而立,手里捧着本《缺宝录》,在这藏尽天下武学秘籍的宝库中,《缺宝录》只是本名不见经传的粗劣秘籍而已,可是书中所载,却相当有趣,只是这等秘辛,也只有顾大千知道了。
“爹!”顾千浔远远喊了一声,顾大千神色如常,没有答话。
直至看见顾千屿,顾大千才冷哼道:“你来此处做什么?”
“去楼顶,登高远望,看风景。”顾千屿想也没想,脱口而出道。
“爹,你别生哥哥的气,哥哥很努力的练剑了,对不对,哥?”顾千浔冲顾千屿眨眨眼,暗示之意毫不掩饰。
顾千屿不说话,可急坏了顾千浔,刚要说话,却被顾大千打断:“从今日起,不准再走出后山半步,等什么时候练会了那本《照雪剑诀》,再来与我答话。
顾大千再次冷哼一声,大袖一拂,不再答话,转身走出阁来,看样子气的不轻,连那本《缺宝录》都未曾放下。顾千浔急忙跟上,心中却是极其害怕顾大千再生哥哥的气。
阁门未关,月明星稀,二人缓缓走下台阶,沿着通往山上的小路而下,一老一少一美一丑,搭配古怪。
顾千屿浑不在意,沿着玄月阁的楼梯,拾阶而上,脚步踩在木质的楼梯上砰砰作响。
踏上顶楼,进门一扇玉石屏风,上刻《秋风执扇图》,画中人物栩栩如生,宛若仙人。
穿过屏风,竹简古籍遍地散乱,一盏昏黄的烛灯随风飘摇,好像随时都会熄灭。
一人席地而坐,披头散发,脸色惨白,光脚赤足,如鬼一般。
此人运笔如飞,在书帛上写着什么,眉头紧皱。时不时拾起身边的一壶酒灌一口,顾千屿拿起酒壶凑到鼻子边一闻,一饮而尽,普普通通的梅子酒,掺了水,显得寡淡无味。
顾千屿扔下酒葫芦。想着将自己的酒送予男人,却想起,那青葫芦中的酒,已被自己饮尽,顿觉些许失望。缓缓说道:“这么晚了,还在阁中?”
枯槁男人拿起酒葫芦,倒了倒,没酒了,顿觉索然无味。于是停笔,淡淡说道:“练武。”
“练武有什么用呢?难道我上街去打架,还要挽袖子自己动手不成,那也忒掉价了些,这活计儿,我手下是个人都干得来。”
枯槁男人微微叹息,却并不懊恼,似乎什么事都在他意料之中。他轻轻站起身,走向窗边,枯槁的双手试图推开窗子,显得有些吃力。
顾千屿急忙向前,抢在男人身前推开了窗子。
枯槁男人负手而立,极目远眺,正是玲珑巷方向,他声音细小,几不可闻,更没有一丝情感,淡淡说道:“千屿,近日这潍州城,可曾有什么人来吗?”
“没听说有什么大人物,只是这几天玲珑坊中多了位花魁!那模样可是如同天仙呐!”
“想必与你有些渊源吧?”男人依旧一副淡淡语气,头也不抬,说道。
“是我稷下学院的同学。”
“此人身负莫大气运呐!这天下,就要不太平了!”
“什么?”顾千屿瞪大双眼,却只隐约看到玲珑巷依旧烛火摇曳,彻夜通明。
顾剑青霜似乎感应到了什么,青光大作,将玄月阁顶楼,照耀的如同白昼。
枯槁男人不再答话,似乎很累了,就地躺下,呼呼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