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母亲（一）
天衍沧据，
在广袤的大地上，矗立着一片荒凉的石山。
荒石罗列，苍凉而峥嵘，仿佛岁月的淬炼，使它们变得异常坚硬，傲立在荒芜之地。
这里经过风沙打磨早已没有原先惨烈的场面，
同时，也没有黎舟元姳母亲的任何痕迹。
山势陡峭，红衣女子缓缓走过去，纤手轻触岩石，岩石表皮褶皱纹理交错，宛如一抹生命之迹。
母亲还活着，
这是她前不久才知道的消息。
这个消息她父亲瞒了她整整五百年，
在黎舟元姳的记忆里，她的母亲早在五百年前的仙魔大战就已经死了，
直到偶然间听见父亲与别人的谈话。
她母亲还活着，
魔族人会死，但念灵无生灭，视为恒常，不过最后也只是化作一缕念灵，无念无心，存于世间，别人看不到摸不着，直至天玄契机，便可转化。
至于转化成邪念，煞气，恶祟之气亦或是待出生的魔族娃娃谁都不知道，每一缕念灵的天玄契机可能要等几百年、几万年，亦或是永远都会只是一缕念灵。
五百年前，黎嫣死后，正值烨刹阎天，天气未降，地气上升，孤寒朔夜，血红满月。
赤气覆月之时，阴阳不调，阴气犯阳，人间正气弱，邪戾气旺，通灵妄力最为强盛，魔王运转回轮大法以慰藉自己爱人的念灵，望之适意怅然，走的安息。
可却在施法期间感知到了黎嫣的生力，且气息接连闪烁，忽明忽暗，强弱络续。由于时间太短，魔王没来得及反应，气息就已然消失无踪。
而后，五百年一次的烨刹阎天，他再次运转回轮大法加之羽族圣物夭明雨锁定了几个方位，夭明雨乃羽族圣物，对称成双，能根据通灵妄力在乾坤之内追踪寻迹。
可是魔王仅从羽族手里拿到了一个，可见，成双之物缺一不可，就算是知道几个方位，但都不具体极为模糊，若要找寻，根本就是大海捞针。
既然当年母亲没有死，就说明一定是被封印镇压，那封印位点在何处，不知所踪。
就算是前几日父亲在烨刹阎天再一次运转回轮大法，找到封印阵标，从里面挖出了块儿元灵石，上面确实残存着母亲的气息，可也不过是个阵标。
阵标比阵点还要末节，阵标不说各个未知的结界，光在九州之上约莫就有数以千计。
封印，哪怕是被封在那个空间都未可知，能通过夭明雨和回轮大法感知到母亲的存在，说明她是否是个活人都未可知，因为活人是不可能被回轮大法所感知到的。
所以这其中最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就在这，为何父亲能在烨刹阎天那日感知到黎嫣的生力？
现如今他们所搜罗的线索来看，如坠烟海。
她父亲等了五百年，仍无所获，他还要等下一个五百年，
呵，
他宁愿如此也不愿透露给黎舟元姳一字一句，
因为他根本就没想过让她找人，他也根本不懂黎舟元姳对母亲的思念，
他总闷着头做事，从来不会让黎舟元姳过问一分，
女儿这个身份不过是由血缘关系维持下去的，于他而言，也不过是下属。
确实，这几百年过去，她父亲对自己很好，呵护她，疼爱她。
不说旁人，就说黎舟元姳自己也挑不出半分错。
诚然他这个父亲的角色做的很好，
这五百年，并未让自己受半分委屈，她想要什么父亲都会满足，她不愿继承继承魔主之位，受权谋算计束缚，便封她为女帝，享有与魔王同等地位之尊，却无需烦心内务，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他的父亲是魔族至尊，是纯正血统，在魔域响当当，魔修等阶魔域最高，
人前是威严有谋的大人物，人后有后代抚恤，
可黎舟元姳却觉得她父亲懦弱，懦弱到就算是感觉到母亲还尚在的消息，他也不会奋不顾身，他只会等，因为他内心深处根本就不敢万分确定。
世人都说魔王没有惧怕的东西，可她认为，父亲怕，他怕的东西可多了，
就如今而言，他就怕，怕这个消息不真实，所以畏畏缩缩。
在母亲死后她与父亲便生了隔阂，有很多致因，一时间也说不清楚，硬要说是在他收义子吧。
她感觉到了背叛，总感觉亲情于他而言不过就是一个权力之下的物品，想扔便就可以扔掉，所以这些年没有给过这个父亲好脸色。
仙魔大战之后，他从不过问母亲与哥哥，黎舟元姳一直都以为他就是个冷血无情的家伙，连家人都可以轻易忘掉，无悲无痛。
他父亲有很多顾虑的东西，所以她才恨，心里气愤，纵使后来得知他一直在苦苦追寻母亲的下落。
她也明白，父亲的顾虑之一就是她的性格，
暴躁，执拗轻率，做事从不顾前顾后，只会一意孤行，若是知晓了此事，定会不顾一切冲向火海，撞得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
她的鲁莽行为无人能拦得住她，从小便是如此，魔宫上下谁人不知，怕她闯下不可弥补的错误，这便是他真正的担心所在。
黎舟元姳心想，他怕自己闯祸，所以才瞒了这么久，你看，他还是不出所料的懦弱。
可，她长大了，父亲的懦弱再也锢制不了黎舟元姳了。
谁都不敢豁出去，她敢，哪怕是粉身碎骨。
……
砂石斡旋上升，红纱绸带缱倦，黎舟元姳闭了眼，感受这荒山的沉静和神秘。
岁月的更迭仿若就是一瞬的事，
这里是仙魔大战的主战场，天衍沧据。
曾经是仙盟道场，五百年前镇压母亲后，便重择福地，如今此处已然是荒山。
至于当年主谋策划的几个仙盟仙尊不知为何都羽化仙登天神殿去了。
所以黎舟元姳无处去寻，
这个地方也是她寻了好久才来的。
她很疑惑，为何仙魔大战后，镇压母亲的几个主力都纷纷羽化，这其中缘由并非只是他们几个道士碰巧修炼的境界一模一样。
到底是什么，她一直想不明白，
她环顾了四周，想知道这个当年法阵的主阵场到底经历了什么？这里到底藏着什么？
面前这块巨石若是猜的不错，应该是仙盟法门，门后便是洞府秘境。
黎舟元姳仔细看了上面的纹路和符印，时有灵韵附着流动，竖成屏障，
没想到，过去五百年，这里的结界术法仍存。
她屏气凝神，纤手似抚琴轻拨，周身煞气迅速膨胀，她将红芒集聚手掌，
变爪生厉，从光屏中央奋力撕开一个口子，
结界顿生雷电流星，四面八方攻击破界之人，
电流擦过黎舟元姳周身煞气，锐声如野兽咆哮，破空之声骤然响起。
“轰隆隆！”
石门顿时被震的粉碎，地动山摇，碎石尘土受狂风迷散出了大雾。
黎舟元姳面色木然，穿过尘土沙石，欲往洞府走去。
洞内没有灵气，沉默死寂，漆黑一片，看不清里面到底是什么。
突然，一阵巨大的轰鸣声响彻天际，仿若山脉震颤。
一股强烈的气流扑面而来，令人心神荡漾，意识迷乱。
隐约从里面爬出来一个巨大的东西，
一晃神，眼前绚色乱闪，刺的黎舟元姳眼睛睁不得。
她向后急退，风声怒号，迅疾无匹，声势浩大。
在火红的落日下，一条龙影渐渐在云层中显露出来，蜿蜒游荡于苍穹之间。
一声怒吼响彻云间，巨龙张嘴喷吐雾气，甩动尾巴，冲向黎舟元姳，
黎舟元姳身轻如燕，贴过巨龙长尾，翻出箍制，
她近距离看向巨龙，身躯巨大雄伟，其龙鳞闪烁着绚彩光芒，宛若宝石镶嵌，
巨目大嘴，两根锋利獠牙流过口涎，抖了抖身子，发出呼哧鼻息，那集聚神韵的眼睛片刻不离黎舟元姳，警惕十分。
这澎湃的灵气扑了黎舟元姳一脸，黎舟元姳嘴角微抽，怒嗔，“你这老不死，活的比玄衣督邮还长。”
绚身，彩鳞，万年神者，沧浪云龙。
黎舟元姳轻抚下颚，细眉微挑，傲然道：“仙魔大战，你劳神费力，怎么没捡着便宜？”
仙盟狠心把它丢下，独自守巢几百年。
不对，
仙盟不可能把他们的神尊扔在这里，想必，是他们要在这里护着什么东西吧。
那护的到底是什么呢？
刹那咆哮声起，声若惊雷，沧浪云龙似是听懂了黎舟元姳的挑衅，它愤然大嚎，行踏绛气，似奔腾在云雾波涛之中。
盘旋黎舟元姳上空，遂直冲其头顶，黎舟元姳疾若闪电躲闪，
可不知何时，龙身盘旋，全身早已被缠绕起来，龙灵气将黎舟元姳的煞气死死裹住，粗壮的前爪扼住她细长的脖颈，让她呼吸难耐。
果然，万年神者，神龙里面数一数二的神灵，上古时期，可是给神仙当坐骑的家伙。
连玉清境的修者都拿它无法，可见它有多强悍。
在人界，沧浪云龙可是神一般的存在。
黎舟元姳只觉自己一呼一吸间似乎被一种特殊的韵律给操控，身体内的每个部位都浸润着凉而不寒的气息，这种气息与自己通身煞气相悖，才使得黎舟元姳被轻易制服，无法动弹。
呼吸混乱之际，黎舟元姳突然觉得识海有无数光流涌动乱窜，欲破开枷锁。
黎舟元姳两手微抽，攥紧，
沧浪云龙确实厉害，
但，她要破阶了。
黎舟元姳闭目，顺着沧浪云龙特殊的韵律呼吸，慢慢接受所带来的的灵力冲劲，
然后待束缚薄弱，运转体内煞气，煞气立马迅速涌动，混沌泗起。
龙尾受到腐蚀不由一松，黎舟元姳飞身而上，在龙身点足，身体若弦月之姿，在地面轻轻落脚。
黎舟元姳怒眸在沧浪云龙面前一闪而过，“要杀了我？”
“当年就该杀了。”她凤目森冷，暴虐狂啸即刻爆发。
只见黎舟元姳手腕一翻，登时万丈光芒笼罩全身，华光四射，手中淡黄色光芒越聚越多，玉指纤手轻挥，飘坠金光化九道羽翅，相互勾嵌。
“诤！”
金芒大盛，
瞬时一把红光金剑亮相，剑带寒光，羽化剑刃，轻且薄。
黎舟元姳手握剑柄，身轻如燕，
朝巨龙翻出几个剑花，巨龙染上剑气，瞬间退缩，
她飞步冲向身前巨龙。
周身红光迅速膨胀，黑气浓如烟墨。
迅疾无匹，声势浩大。
红芒羽剑乍时分解，九块似羽翎的金镖破空而出，习习生风，似流星在龙身穿刺，龙鳞似雪絮缓缓落下。
几声凄惨吼叫，腥气迷散。
砰！
沧浪云龙倒地不起，奄奄一息地摊在地上，它目不转睛地盯着黎舟元姳手上的剑，眼里是惊恐和震撼。
沧浪云龙可轻易压制黎舟元姳，相反，黎舟元姳亦如此。
不是别的，而是九曲鸾御，超品武器，世间罕有。
传闻一千年前，九天鸾鸟堕焚火炼狱，继而浴火重生，骤然天色大变，惊雷巨响，九道青羽聚灵而出，以赤金熔炼，得法器问世。
那最特别的是法器自带的怒触之气，凶悍霸道，剑气凌人，坚韧无比，构造精巧复杂，可凭御剑随意驱动改造，可克天下浩然正气的宝剑，常人一般驾驭不了，因为怒触之气亦染恶祟，恐生走火入魔。
她不急不缓地走到巨龙面前，巨龙的眼神从惊愣转变为柔和，然后缓缓闭眼，等待死亡。
黎舟元姳稍怔，捏住的羽剑微颤，
她方才从巨龙的眼底窥到欣然之意。
为何？不应该是恐惧吗？
她回了神，一剑斩断了龙首，龙身瞬间飘散，化作气流入了黎舟元姳的体内。
黎舟元姳感觉到自己识海内愈发充裕，她看向自己的手，手指微松，“还差一点。”
只需将气流爆发，冲破最后一道屏障，
突然，眼前金光乱闪，黎舟元姳眯虚着眼睛看去，
一颗龙珠悬于面前，圆润无瑕。
黎舟元姳愣了许久，怎么会有龙珠，沧浪云龙体内的内丹不应该在方才就爆裂在体内了吗？
一般的，无论是神兽、魔兽亦或是上古凶兽，只要没有取丹之意，丹自然就在断气之时爆在体内，无一例外。
黎舟元姳接过龙珠，她能感觉到里面蕴藏着一股熟悉的力量，可又说不上是什么。
但她断定，这绝非是沧浪云龙的内丹。
那会是什么？
这就是仙盟要护得东西吗？
她手里紧紧攥住龙珠，正欲走，便察觉耳边响过一丝微弱的声音，
黎舟元姳蹙眉，顿了步子。
随后，她纵身一跃，朝天边飞去。
遮天蔽日，群山起伏，林海茫茫，今日本是烈日当头。
可尤是这林子聚灵从生，纤云薄气架在天穹之上，虽是明光锃亮，但只偶得几束漏光，一处不知名的丛林之中。
小路路端，立着一位衣着道袍的道士，仔细一看，他便是那日解开浮尼封印的小道士。
他仰着稚嫩的面庞，呆呆愣愣朝云层中飞过来的黎舟元姳，激动大喊，“姑娘！果真我只叫两声姑娘二字你便真来了。”
黎舟元姳落地，眼眸扫过远处几里开外的小道士，他活蹦乱跳的，再环顾四周，并未发生异样，也没有什么危险发生，当即蹙眉不解，“你既无事为何唤我。”
小道士憨笑两声，故意将前两个字加重语调，故作玄虚道：“有事，姑娘请随我来。”
黎舟元姳不知道眼前这小孩到底要搞什么名堂，她那时打在他身上的传唤诀可是能在必要之时救他一命，没想到这小孩竟这般不珍惜，但既然他说出请求，黎舟元姳自觉也应尽力办到。
随后便跟着小孩走了一段距离，
倏地，
“锃！”
只听一声碎星般巨响，黎舟元姳脚下顿生白银光圈，数团白色球体升起。
环绕黎舟元姳周身，急速无序的互相碰撞，接连发出“铛铛铛——”的刺耳之声，白球从聚拢立化六尺半透明巨龙钟，已迅雷之势从天而降，罩住了黎舟元姳。
黎舟元姳已然是动弹不得，随后数十名道士从林子里跳脱出来，再往深处望去，黑影幢幢，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只明亮处的依稀看得有老有少，道袍一致，料定从属一个门派。
只见后面几个年轻道士冲在前面，围成一圈，凌空画符，青蓝光芒刺眼夺目，齐手迅速一推，打在龙钟之上，封印加固。
黎舟元姳这才发觉自己中计了，她瞪眼看向躲在这些道士身后的那个小道士，颇有些意外，“你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