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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逢尔(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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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台之上,女子摊开一卷纸,纸漂浮在半空中,小华郡现如今的情形跃然纸上,

    女子素颜如雪,纯净如水,对旁边的郑绾道:“我已经通知了几位长老,不日便到。”

    “另几个与尧光门交好的门派也在赶来的路上,”

    郑绾万分感激,“多谢姑娘。”

    谢长鸣笑弯的眼睛掠过旁边的苏瑄师妹,说:“救人本就是我们分内之事,幸得三小姐提醒,才让这么棘手的法阵有了突破口,”

    如果不是郑绾四处周旋,将小华郡的惨烈状况告知尧光派,

    恐是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谢长鸣看向黄衣女子,她与自己年纪相近,但脸上的痕迹总透露着不合年纪的成熟,

    她觉得郑绾不如传闻中一般,是个性情洒脱,直来直往的千金小姐。

    自从郑绾找上她后,一直不苟言笑,眉头紧锁,总是在思虑着什么,

    她不知道郑绾为了这件事情到底默默做了多少准备,

    但论她利用各大修仙门派来制衡其他世家以及利用九州舆论来说服青帝的做法,光这两点,她就已经对眼前这个女人佩服不已,

    一个世家大族的支撑和延续需要考虑很多因素,在这样内忧外患的情况下,郑绾能淡定地走好每一步,在解决小华郡问题的同时,缓和各势力的施压,又有几人能做到?

    在郑氏,记得上次令她这样震撼的女子,还是郑洛瑶。

    郑绾抬眼了望北方的滚滚浓烟,很多护卫已经听从她的口令进入小华郡,搜寻救援幸存百姓,

    谢长鸣顺着郑绾的目光望去,感慨道:“那女魔着实厉害,”

    郑绾嗯了一声,道:“在没有法力的情况下她凭一己之力斩灭小华境内所有的玄冥火,引自然之力召唤地火,徒手斩断了空间术与幕契阵的全部连接,恐怖如斯。”

    苏瑄不由喉中发出惊愕声,“什……什么?”

    “什么来头?”

    郑绾:“嗜血红尊。”

    听到这个名字,两人心头一颤,

    是逆天道而行的第一女魔头,

    关于她,谢长鸣在尧光派听过这样一句话:

    仅见红颜,万修殒命。

    ……

    隆冬,

    萦空雾转,北风呼啸,

    天坠鹅毛大雪,女子的红杉被冰冷的雪水浸透,

    她意识迷乱,堆积的雪粉掩映了半张脸,只依稀看到款款而行的白影,

    之后在她身边停下,将她从雪堆捞出来,动作仓促急切,

    他一手扣住她的腰身将她裹入怀中,

    骨节分明的手指一寸一寸揩掉脸上的雪污,

    黎舟元姳忽觉温柔绵密的温度在脸颊处蔓延开来,直至汇聚心尖,不久,她的身体灌满了暖流,俨然有了生气,

    宽大温暖的手掌顺着侧颊下滑抬起黎舟元姳无力的手臂,将受伤的手腕轻轻捏住,停顿须臾,那白瓷纤细的腕间被他揉捻几下,被雪水渗进伤口的辛辣刺痛感逐渐缓和,

    接着,温热的手将黎舟元姳的手包在掌心,将她拢进怀里又紧了几分,

    黎舟元姳疲惫的眼皮再也抬不起来,只觉得自己躺进了一个极乐间,无比温暖,无比舒适,

    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待她再次醒来,天色已经黑了大半,

    她发现自己爬伏在一个宽厚温暖的背上,脚步起伏小,整段路走的非常平缓,

    她的味觉渐渐打开,清苦的药味在鼻尖轻轻飘过,

    再一抬头看,那熟悉的背影,

    果然是他。

    黎舟元姳脸上熟睡时落下的红晕还未消散,“你可知你方才做了一件多么错误的决定。”

    可知,除了她的亲哥哥,没有人会不顾一切救她,救那个身为魔教妖女的黎舟元姳。

    纥骨颜见黎舟元姳突然醒来有些无措,

    随后稍怔片刻,

    他的眸色被雪白浸染,氤氲成一片寒凉,眉眼间似纠缠不清的云雾,“那便一错再错吧。”

    开弓没有回头箭,她是,他也是如此,

    女子微微一怔,

    她撩起眼皮,没什么感情道:“你不是走了吗,还回来作甚么。”

    “不走了,你赶我我也不会走。”

    他的话不紧不慢,说出来的承诺似金石般珍贵,

    系在黎舟元姳身上的披风被寒风撩起一个卷边,吹得那颗心脏怦怦跳,“无赖。”

    纥骨颜:“你还说我?谁在耍无赖?”

    他像被突如其来的情绪冲昏了脑,开始肆无忌惮地质问起来:“功力被封便就不要硬上,你与从前不同,就算你招式剑法了得,没有心法护身,就若螳臂当车,这不是你自己说过的吗?”

    “把我支走后,就知道胡来。”

    “你可知你方才差点就——”

    声音戛然而止,纥骨颜撇开的那张脸涨得通红,先开始还是气急火燎,最后将所有的情绪随着肺里的气泄出来,

    “也是,差点就有遗憾了。”黎舟元姳接着纥骨颜的话继续说,

    不过头脑似的,颇为赞同道:“若我真死在雪堆里,那叫一个悄无声息,逢人问都不知道我葬哪,到时候那些人都找不到我坟头吐口水。”

    要死也得死的轰轰烈烈,起码也要九州上下敲锣打鼓,摆上七七四十九天宴席的那种。

    纥骨颜:“……”

    这是重点吗?

    雪地空寂,沉默许久,

    黎舟元姳突然问:“你要去哪?”

    “北境。”

    闻言她也没有多问,静静看着纥骨颜被雪打湿的鬓角,

    搭在纥骨颜肩上的两只手往前一搂,牢牢搂住他的脖子,

    此时此刻,她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安全,

    安全到她随时随地倒头就睡,睡多久都没有关系,

    她的脸埋进宽厚的背里,声音嗡嗡道:“纥骨颜。”

    “嗯?”

    “纥骨颜。”

    “我在。”

    “纥骨颜。”

    默了一瞬,男子无奈发出含笑的声音,“在。”

    不知为何,鼻头突然一酸,她眼角的泪在眼眶徘徊,

    “你知道我有多讨厌下雪吗?”

    “那我送你出去。”

    她往纥骨颜背后的衣袍钻了钻,将脸上水印蹭掉,“不,我跟你去北境。”

    “好。”

    “臭道士,能不能别杀我啊,你杀别人吧。”

    男子脸色微变,眼神疑惑发懵,“……”

    她有些无理取闹起来,“要不这样,过招的时候我让你几招,然后你让我几招,这样……”

    就能打很多年,一直打下去,没有人会死。

    纥骨颜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就被她堵住嘴,“你别回我,我不想听。”

    ……

    “爹,你这是做什么?万一被他知道了——”方家三小姐方沁见上空被方明放飞的信鸽,有些不解。

    “知道了又如何?”方明转身同方沁耐心解释,

    “三丫头你要明白,我们忌惮的不是他,是他背后的汝阳王势力,”又说:“我们将他儿子的位置告诉他,不仅能沾些光救我们出去,还能讨些好处。”

    “走吧,快去汇合。”

    方家一行人收拾好行囊正准备往外走,

    半路正巧碰见崔维京,“崔公子还不走吗?这地方恐是要塌陷了。”

    崔维京倒是不急不慢,躬身礼貌回道:“我有些东西没拿。”

    “倒是方老爷子对这偌大宅子说舍弃便弃了,当真果断。”

    方明叹了口气,“还能怎么办,我也舍不得攒了几十年的积蓄,只能拿走一些是一些,万事都要保命为先,钱还可以再赚,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崔维京若有所思的点头应和,“还是方老爷子看得清。”

    他意味不明的目光停留在方暮身上,敲扇问:“哦对了,二郎当年是如何设下的地心术?”

    方暮稍楞,踟蹰一会儿,说:“我也就不瞒你了,”

    “几月前是有高人指点,”

    “不过此处地心已经被损毁,没什么用处了。”

    待人走后,崔维京缓缓进入池中地心,

    他看着毫无反应的地心,不禁大笑起来,“荒唐,简直是荒唐。”

    浮璃塔塔顶根本没有‘逢春’,

    自从他听见这个消息后便开始有些疯癫,

    他故意将黎舟元姳等人引进方府,他如此笃定方明能带他们几人进来是因为许景澧,他料定许景澧的身份定会让方家有所顾虑,

    不出他的意料,黎舟元姳等人顺利进入方府。

    而他的最终目的是想通过这一干人查出浮璃塔塔顶是否有‘逢春’这样的超品宝器,

    很可惜,他前不久从登顶的人口中得知,根本没有。

    他的血珠手串是从金焕熙身上讨来的,因为他欠自己一个人情,

    他很早就察觉到浮璃云海乃至整个小华郡的端倪,所以这个人情是他故意留下的,对于金家,他早有耳闻,也知道金焕熙对此整个事件有不小的了解,

    所以,他留下这个人情,为的是在关键时候金焕熙可以保他一命,

    他没走,也没有听金焕熙的劝告,他选择留下来寻找刺激,寻找他想知道的东西。

    之后,他在方府时与不虞门人交换了消息,

    不虞门人给了他当年蓝氏全族被灭的真相而他则告诉他们报复金焕熙的法子,

    这个法子也多亏了扶三手,是那个大夫,准确来说是周氏医阁里的门客,

    他发现了扶三手来浮璃云海的目的,为了保密,扶三手将他在金府和温府行医的所见全权告知,

    在扶三手这些有用的消息里,他猜出了金焕熙与那只叫阿玲的雪妖关系匪浅,

    事后,从不虞门人那里得知金焕熙被废了两条腿,

    心中松了口气,果然,他猜对了。

    至于他为何要将不虞门人出卖,因为他想让黎舟元姳他们重视荒圣谷子和陌路居士对整件事格局的影响,从而利用他们继续调查,

    他本想拿着血珠手串离开,但后来等到了浮璃塔塔顶没有‘逢春’的消息,

    意味着这世间的‘逢春’根本就是编造的,微生絮当年根本就没有飞升……

    他瞬间觉得荒唐至极,他脑子里千丝万缕的联系突然在这一刻有了极强的指向性,

    在小华郡内所有的一切忽然都变得如此荒唐,

    他不自觉开始发笑,笑的疯狂,仿佛在那一刻失去了所有的理智,

    脚下霍然地动,他立马收笑,闻声方向,是不明方向传来的,

    脸上渐渐挂起严峻的神色,眉头紧锁,继而垂首沉默,

    就这样,站在地心中央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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